第1章 寒冬

    暖国的雨，向来没有变过冰冷的坚硬的灿烂的雪花。

    徐向前不由的想起鲁迅先生《雪》的这句开头，然后苦笑的摇了摇头，手把一拧，车加速前进了，一片黄影飘过，空中的雪花又翻滚起来，似欢快，又似嘲笑。

    徐向前所在南方城市是没下过雪的，至少他从小到大，也没见过雪。

    雪要是下在往年，他会很开心，说不定还会盛装打扮一番，约上三五个好友，出去吃个火锅，喝上几杯，来个自拍，发个朋友圈什么的，纪念下自己生平第一次遇到的雪。可是眼下，他并没有什么兴致，只想快点把外卖送到客户手上，让客户吃上一口热乎的食物，然后提醒客户给自己一个好评。

    这一切，都源于三个月前的裁员。

    徐向前本来是互联网公司的一名程序员，俗称码农。自称也好，别人戏称也罢，起码，看起来还是很光鲜的靓丽的。

    自己原本所在的公司，差不多占了半个园区，好几栋大楼连在一起，环抱起来，看起来像是没有封边的口字。地上正中央，是一个带假山的喷泉。假山上，是一片小竹林，一条两掌宽的流水，从中间分开了竹林，径直落下，冲击着山下岩石，俨然是一个瀑布；四周的喷口，时不时冲起数条水柱，先是向上，而后做自由落体，洒在竹叶上，洒在假山上，最后又落到水里，惊得一些未经世事的鱼儿左右摇摆。楼道四周树木，四季都均匀的威严的挺拔着，像极了这里严肃的守卫，一阵风吹来，唰唰唰响，又像是喊号声。从下往上看，被擦的一尘不染的玻璃幕墙倒映出了另一个世界，一直向上延伸着，顶上霞光四起、白云缭绕，让人分不清，哪个是镜中世界，哪个是现实世界。

    仿佛楼的顶端就是世界的尽头，仿佛互联网就是宇宙的尽头。

    虽然，自己最高，也只不过上过三楼而已。

    一二楼是基层员工的健身房和餐厅，三楼以上是办公场所。越往上，级别越高，越往下，级别自然就越低，当然，外包员工，是没有级别的。占公司总员工数一半以上的外包员工，都在低层的楼层里。一条条长桌连接起来的办公桌铺满了整个办公室，只留着稀疏的几条过道，桌上堆满了笔记本电脑和数不清的人头，哪怕是疫情期间，依然不会有任何隔板，每张桌子都被尽可能的塞满了人。尽管如此，依然偶尔还会有几个外出回来的倒霉蛋，没有位置可坐。外包虽然是没等级，但还是分了三六九等的。一栋楼里同时会有好几家外包公司的人在里面办公，有家外包公司，是董事长的儿子掌管，待遇上，除了没有奖金之外，基本和正式员工差不多，被员工们亲切的称呼为“子公司”，一语双关。但更多的是公司间接控股甚至于不屑于控股的外包公司，这些外包公司的员工都是在最底层，挤在最狭小的地方办公，但是又享受不到公司的任何福利。最痛苦的是，每当饭点时，各种食材经过煎炒烹炸后的香味，通过楼道，通过窗沿，随着微风，绕过你的指尖，直钻你的鼻孔，让你想大快朵颐时，又会让人猛得一下清醒过来，作为外包人员，是没有进入公司餐厅的资格，因为严格来说，你并不属于目前所在的这家“公司”。

    这时很容易让人想起一句话，离天堂太远，离食堂太近。

    但是，这并不影响，徐向前对外宣称，是这家公司的员工。

    虽然享受着996的福报，但是每当他在老家的人面前提起自己是知名xx信息公司员工时，总能吸引来一些艳羡的目光，这使他很受用，很满足。

    但是，这一切，都在几个月前结束了。

    大疫情之下，公司虽然是行业的头部企业，但是营收和利润都双双下滑，公司董事会快刀斩乱麻，大手一挥，外包除了“子公司”的员工和一些骨干员工外，几乎全军覆没。得益于外包管理，公司不用出任何赔偿，这些外包员工就是所谓的“临时工”。按理说，赔偿应该由外包公司来赔偿的，但外包公司也基本是不会给赔偿的，都是通过各种手段强行逼人自行离职，能给到半个月工资的，都可以称得上是“好外包了”。徐向前还听说了，有些外包公司，甚至连夜注销了公司，员工想打官司，都没有可以上告的对象。

    寒冬不可怕，互联网寒冬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寒冬降临到自己头上。

    失业之后的几个月里，徐向前投了上千份简历，得到的回复依然了了，偶尔有一两次面试机会，不是嫌他年纪太大，就是说他工资开的太高。有两家公司的拒绝理由，让他哭笑不得，一个说他头发太少，长得太老；一个说他衣品不好，影响了公司形象。待业的几个月里，积蓄眼看就要见底了，所幸自己还有辆电动车，干脆就送起了外卖。

    谁说南国的雪，不冰冷坚硬，看来，鲁迅先生，并没有深刻的体验过南方的寒冬。

    “2022年的第一场雪，

    比以往的时候来得更早一些。

    我在冰冷的道路上骑行着，

    背包里放的是刚蒸的大闸蟹。

    ”

    徐向前突然自顾自的唱了起来，一片雪花落地，一片黄影过后，地上又出现一条半指深的车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