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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华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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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诚兜了偌大的一个圈子,弯弯绕绕,不过就是要让阮雀再舍下脸面,去司朝那里走一趟。

    “办完这场大宴,你就将你父亲接过来,我这头安排妥当,便可叫人为你父亲请脉。”

    听着像是亲家情深,阮雀却知道,这里头大有文章。顾诚没说完的意思是,若这场大宴没办成,看诊这桩事便就搁下了。

    到底是历经朝堂动荡仍策名就列的人,能将这其中利益来往说得含蓄妥帖。

    阮雀笑了笑。

    想来是以往太过看重她父亲的病情,以致于叫他们拿住了这寸命门。如今凡有什么要她在前头冲锋陷阵的事,顾家上下总会拿这个到她面前来说项。哪里哪里又寻了名医,哪里哪里求了什么符纸,哪里哪里又得了偏方……

    阮雀只笑自己这些年来关心则乱,竟一次次受这种说辞愚弄。

    她深深吸了口气,唇边笑意浅淡,只道,“这些年,老爷说了许多名医,我也为顾家办成了许多事。本是不差这一件的。可如今顾二爷说要休妻……”

    “你莫要听他胡言,你放心,我不同意。”顾诚以为她要拿这个来说事,立刻满口作下承诺,“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是我们顾家的儿媳。”

    阮雀垂眼,已然浑不在意,只笑道,“顾世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若是办成这场大宴,还请您做主,许二爷同我和离。”

    大概是这话太过惊世骇俗,大镧自建朝以来,还没有女子自请和离的。顾诚愣怔了一瞬,后又以为她在置气,便道:“你莫要同他一般计较,他才从襄州回来,外头朝上的许多事情不那样得心应手,男人仕途烦心,气性难免大些,你多体谅就是,何必小题大做。”

    阮雀听他话里仍有苛责的意思,心下一嘲,笑顾家人时至今日仍活在自己的臆想里,做春秋大梦,唱万事太平,天天指着要别人步步忍让。

    不过聊了这一程,也不算全无收获,探了这回底,至少知道了顾诚的态度,和离之事,恐在他身上不用再放指望,还要再绕些远路。所幸傅琼华总不大喜欢她,从她入手,激得她剑走偏锋,或许还有可行的余地。

    她浅浅吸了口气,经过这一遭,她越发觉得,顾家不能久待。人都说患难见真情,眼下顾家给的真情究竟是不是真情,毋庸置疑,他们只是为了在这乱世潮头吃着这块好肉,便一味推着她去撞那利刃刀口。但话说回来,早年阮家因为这桩婚事所受的裨益,也是真的,她永远感念顾诚当年逆风撑船的节操和义气。对比今昔,令人感叹的,唯余“时移事易”四个字而已。

    阮雀道:“仍记得当时我家落败,世伯挺身而出,是以我阮家虽仍受口舌之辱,却少有人当真欺凌到我们头上来。这笔恩,我记了许久,眼见今日顾家踟蹰不知何往,我愿意冒着殒命的风险,再去请司皇叔一次,自此,便算偿世伯大恩。”

    走到今日,恩是恩,怨是怨。了了恩,再了怨。

    顾诚听了,眉间拧出深深的褶皱,“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当年我去你家说明婚约一事,也不是为着今日。”

    阮雀道:“可今日我去找司朝,却是为着顾家上下百余口的富贵荣华。”

    其实还有个非去不可的理由——

    方才顾诚说起她父亲看病一事,倒叫她想起缠丝所说的,司朝带回来的“西狄”名医。原先顾廷康还说自己能在司朝跟前得脸请回来,没想到连门都进不去。

    于是神医一事的真伪,她只能自己打听。原也托娇娇问过庞邺,庞邺只说不知,要想知道,只能去问司朝,而后又百般推脱不肯去问。

    阮雀想,大抵是司朝太过凶戾噬血,庞邺不敢,她也不能太强人所难,眼下借着卖顾家一个人情的机会去探探也好。

    将恩还了,卸下这桩负担,再来处理和离一事,也好得心应手些,省得总被恩不恩的牵绊住手脚。

    顾诚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眼下司朝的确关系着顾家上下百余口的性命和富贵。往前再说早些,其实顾家的荣华,也是来源于司朝,更明白些说,是他母亲桓贵妃。

    原来,顾诚科考那年,原是没入殿试的,是傅琼华去求了她母亲姬氏,姬氏再舔着脸去求姬家嫡女桓贵妃,桓贵妃感念这位庶姐难得求来,且看过顾诚的文章,并非无才,便有意相帮。于是将顾诚的文章递给当时还年幼的司朝,叫他念给太|祖皇帝听。□□皇帝原就最宠贵妃,又见司朝识字多,龙颜大悦,后来便是天子直召,要他入殿试参加选拔。于是春风得意,终是金榜题名。

    这些事随着桓贵妃的骤然离世,也渐渐鲜少有人提起。

    可顾诚心中始终是知道的。

    司朝于他,于顾家来说,都是值当被供养起来的神明。便是司朝没有今日的权势地位,他也该主动往前靠才是,可碍于当年桓贵妃出事,顾家怕受牵连远远避开,这才有了今日的生分和小心翼翼。

    但终归,阮雀愿意去,那便好。

    家宅里的事好解决,拖到事态过去,日子一久,阮雀大抵也就消了心思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顾诚没再说什么,只说:“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所谓投桃报李,成安郡主将你教得很好。”

    阮雀淡淡笑了笑,不置一辞。

    回到孤山轩准备停当,青鹿还没回来。阮雀便打算带着金蝉一同出门,再去找司朝一趟。

    听庞邺说,司朝犹爱山栀染血,她回想当日在姬府的情形,也许是她穿着太过素净,激起他噬血之欲,故而才有了姬府那一出。于是想了想,换上一身金丝百鹤云纹靛青华裳,里头就了花鸟缠纹的朱红交领底子,腰间围着手掌宽的复绣双紫翡翠细珠的束腰。

    她鲜少作这样的装扮,不合清流顾家的主母品格。傅琼华和顾廷康也常常耳提面命。是以日子久了,她竟也忘机自己打扮起来是什么模样了。

    这些个色泽艳耀的衣裳饰物,将她的容色添得有些太过明艳,加之她眉眼之间常有一股淡漠慵懒的神色,改换衣裳之后,竟流露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媚态。

    阮雀瞧着镜中的自己,颇有些不习惯,上回作这样的打扮,该是与顾廷康定亲前了。

    金蝉进来时,见妆奁前坐着阮雀,华丽柔婉,一身华裳。乍一眼看,是风华绝代的惊艳,惊叹之余再细品,便是风姿卓绝耐人寻味。每一寸身骨都清傲纤细得恰到好处,每一寸修长白皙的脖颈都显尽高贵典雅,每一缕青丝都写尽倾城倾国。

    云蒸霞蔚的拱簇下,一张素净的脸清清冷冷,如同锦绣明艳的花团里开出的至洁至净的琼花。华丽与清纯,在她身上碰撞交汇,却不显丝毫突兀,反而彼此成就,天衣无缝。

    金蝉看得呆了,嘴巴错愕微张。

    哈喇子从唇边漫出来,欲滴不滴,她猛然一回神,慌忙用手糊了把脸,整理了神清,踏进里屋来。

    她有些讷讷,盯着阮雀,话都不会说了。

    半晌,从镜中见到阮雀粉唇翕动,她才回过神来,面色飞红一片——

    她竟又看得痴了。

    好容易定下神魂,她不由自主上前,帮阮雀戴上早就备在一旁的紫玉琳琅冠,由衷赞叹道:“早前以为姑娘是天上的仙子……”

    阮雀亲手戴上耳饰,问:“眼下呢?”

    “眼下姑娘是自立洞府的九尾娘娘。”

    阮雀“嗤”地一声笑出来,打趣道,“那是从前好看些,还是眼下好看些。”

    “都好看,”金蝉忙不迭答应声,“眼下的打扮更好,看着有活人气了许多。从前好是好,只太过素净了,看起来没什么生气,像个精美的偶。”

    阮雀一面听她说,一面望着镜中的自己。许是换了个心境,她忽然觉得,梳妆打扮也没那么无趣。

    “不过是冒险的把戏。”她站起身来,将袖口垂衿都捋好,道,“咱们这回要见的阎王,见着素净的,就想沾些血迹上去,穿得繁复华丽些,看能不能有幸保命。”

    她拔步走向榻边,摸出一把精致短小的簪子揣在袖里,妥帖藏好,而后往外走去:“我交代你的,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金蝉道,“听见摔杯,就闯进去说郡主娘娘急着找您,要您即刻回去。”

    阮雀点点头,“走吧。”

    平稳行进的马车里,她再度提醒自己,今日走这一趟的目的,一是探问神医一事的真伪,二是尽力请他赴宴,若是不能,便先顾活命要紧,总归顾家已将人得罪死了,她冒死去请,无论请没请成,都算是还了顾家的恩。她也能过了自己心里这一关,专心料理和离的事,离开顾家这群人。

    如此想着,很快便到望鼓楼。

    往日繁华热闹的望鼓楼眼下鸦雀无声,寒甲卫凌然而立。

    阮雀亲手递上临时拜会的帖子。

    不一会儿,上头一名看起来官职高些的长刀寒甲卫下来,说请她上去。

    阮雀刚要移步,外头又停下一辆马车。顾诚下了车疾步而来,手里捧着长长的一个盒子,里面装的应该是书画。他上气不接下气,看了看阮雀,同那寒甲卫说道:“我们是一起的。”

    阮雀:“……”

    也好。

    到底是顾诚自己出口无状吃罪了司朝,他来了倒也显得诚意足些。

    顾诚显然也这么想,还特捧了家里最昂贵的画来。

    寒甲卫拧眉,刚要上去再通禀,阮雀道:“帖子里头写了二人拜会的,皇叔知道我们一起。”

    寒甲卫目光沉沉,盯了阮雀半晌,终是带着人上楼。

    司朝与寒甲卫之间似乎鲜少用语言交流,寒甲卫屈起手指,在门上有序敲了五下,不一会儿,里头一个模糊的身影慢悠悠地晃过来。

    翩翩又张狂。

    不是司朝又会是谁?

    不知为何,每回一想到见他,阮雀的心就蓦然提到嗓子口。

    顾诚也整了整步子,站得越发恭敬了。

    “吱呀”一声,门从里被打开。

    阮雀抬眼望去,只见一张惊为天人的绝色面庞出现在视线里,光从另一头畅广的凭栏处迸射而来,天光乍破,仙人广袖迎长风。

    司朝看见阮雀,见她今日与平日不同,眼里飞快一抹闪过惊艳,随即湮灭无踪。半晌,目光落回她的腰上,长眸微眯,如若细看,还能看见如渊眸底尚未来得及掩下的暗涌澎湃。

    顾诚先迎上去,刚要说些什么。

    司朝便勾了唇,“阮阮,进来。”

    见阮雀不为所动,顾诚忙暗推了她一把,道:“快去。”

    阮雀心跳得飞快,总觉得有些不安。她挪腾到门前,还未见礼,一只修长好看的手便搭上她的手腕,轻轻一扯——

    阮雀觉得撞进一副弹韧有力的胸膛,而后耳边“哗啦”关门声响,一阵天旋地转,身后一道劲挺有力的身板猛然逼来。

    她被抵在那身板与门之间,司朝那只寒凉的手抓着她两只手腕,高高摁在门上。

    阮雀使出全身的力气,试图挣开他的钳制,却无法动弹分毫。

    温热的呼吸从耳后袭来,在她脸侧逡巡。

    阮雀又惊又怕。

    这样的姿势实在过于暧昧,门上的窗纱透薄,顾诚还在外头,里面的动静,他能看得一清二楚。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而今茶杯也碰不到,无法摔杯为号,簪子也够不着,无法抵在司朝颈边威胁他放过。

    正在她无计可施的时候,她忽然感觉的耳廓被两瓣柔软轻轻擦过,“上回教过阮阮,以牙还牙,我们阮阮学会了吗?”

    沉磁的呢喃带起阮雀一片战栗,慢条斯理的嗓音像毒蛇的信子,缓缓顺着她的脊骨撩掠而上。她全身绷成拉满的弓弦,往前一步,试图离开司朝的控制。

    “学会了。”她逃无可逃,艰难说道。

    司朝轻笑,笑声动听极了。可此时听来,却如阎王的判令。他往前逼近一步,俯身凑在她耳边,“我的小外甥外面有女人了,我们阮阮知道吗?”

    “知、知道。”

    “那么,以牙还牙——”

    扣在她腰间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我们阮阮,知道怎么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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