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寒狱
姜燃率先推开屋门, 南柚紧随其后,探出脑袋。
出乎意料的是,屋内空无一人。
墙角下几瓣被摔碎的瓷片陈列眼前, 药渍已干,留下暗黄的痕迹。鹿林深身上滴落的血珠蜿蜒至床前, 床单和被褥上大团血迹晕开,在这片灰扑扑的颜色里, 显得极为突兀。
南柚伸手探向被褥:“被子是温的, 这里方才有人躺过。”
屋子四四方方的, 只有一张床、一张桌, 以及两条长凳, 再无多余陈设, 一眼就可望尽。
南柚跪在床畔,从床头摸到床角,敲敲打打一阵后,撩起被褥, 掀开床板:“这里有暗道。”
黑漆漆的洞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嘴, 深不见底。
姜燃合上屋门, 拿起桌上唯一的一盏油灯, 行至床前。
灯烛照出蜿蜒向下的石阶。
南柚踩上石阶。
姜燃一手执灯,一手拢光,跟在她身后。
石阶的尽头是个密室, 密室中央,一张大床呈在二人眼前,鲛绡织出的纱帐垂在四周,隐约映出道窈窕的人影。
那人双手被缚, 用红绫锁住,吊在大床中央。因高度有限,被缚的人不得不直起背脊,跪坐在床上。
南柚撩开纱帐,只看了一眼,飞快地转身,抓住姜燃的双肩,迫他背过身去:“你去墙根站着,不许偷看。”
姜燃竟真的听话朝着墙根走去。
“等等,留下烛火。”南柚取走他手中油灯,挑亮了些,搁在床头。
她重新撩开锦帐,对着被绑在帐中的女子说道:“微澜姑娘,你别紧张,我不是坏人。那日在园子里我见过你,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微澜抬起眼睛,点点脑袋。
南柚取出堵在她唇齿间的布团。
微澜喘了口气,声音嘶哑地开口:“我记得你,南姑娘。”
“劳烦南姑娘帮我解开腕间的绳子。”微澜又说。
南柚拿出匕首,砍断缚住她双腕的红绫,取了件外袍,裹住她的身体。她方才全身上下,只披着一件薄纱,衣衫下的春光一览无余。
“是鹿城主把你绑在这里的?”南柚细细打量着微澜,除腕间留下两道红痕,她并没有受伤,南柚与姜燃所见的血迹,都是鹿林深留下的。
微澜颔首。
“他为什么会这样对你?”
“这是我与鹿城主的个人恩怨,微澜不希望他人牵扯其中,二位还是尽早离开这里吧。”微澜整理好仪容,站起身来,下了逐客令。
“这件事若是旁人,我们必是不会插手的,但此番前来,我们是受人之托。你如此心急赶我们走,到底想掩饰些什么,千笙姑娘?”南柚最后的四个字说的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微澜波澜不惊的双眼,终于掀起涟漪。
南柚取出狐王晚晚交予她的锦盒:“这是狐王托我们带给你的,千笙姑娘。”
锦盒里盛着枚紫色的果子,经狐王灵力保存,甫一打开,清甜的果香扑面而来。
千笙拿起果子,惊疑道:“这是……忘忧果。你们见过我母亲?”
“说来话长。”南柚把渊墟里灵狐族的事,告诉了千笙。
千笙痴痴凝望着忘忧果,半晌才道:“是我不孝,伤了母亲的心。”
她抬手从面颊上拂过,薄如蝉翼的面具掉落在裙边,那张普通的面容被一张灵秀的脸庞取而代之。
南柚呼吸微滞。
这样颠倒众生的美丽近在咫尺,无人不会膜拜,哪怕南柚拥有着世人难以企及的美貌,依旧会拜倒在这样的绝色之下。
再看姜燃,少年眉眼淡漠,宛若高高在上的神灵,不为万丈红尘所动。
千笙把忘忧果还给南柚:“这个,我已经不需要了。就当你今日救我的谢礼,送给你。”
“你真的不需要它?”
“或许,忘了方能解脱。可有些人,是宁死也不能忘的。”千笙苍白美丽的面孔上浮起哀伤。
“千笙姑娘说的是鹿城主?”
千笙沉默。
“鹿城主的伤,是千笙姑娘刺的?”
千笙阖起双眸,复又睁开:“他本欲对我行那禽兽之事,我挣扎间,摸到他的簪子,刺进他的心口。”
“我果真猜得不错,鹿城主对千笙姑娘,不止师徒之情。”
千笙却摇头:“他是在报复我。”
当时,鹿林深把千笙禁锢在身下。
千笙拼命地反抗着,他眼神阴鸷地盯着她,撕扯着她的衣裙:“师尊啊师尊,这就是你平生所愿?我今日就成全你。”
“身为尊长,却觊觎着自己的徒弟,真是下贱。”他冷笑着,一字一句,将她的尊严碾碎在脚底下。
直到那根簪子刺入他的胸膛,他才真正清醒过来,把千笙锁回这间密室,匆匆逃离。
“也是他强留你在身边,化名微澜,处处为难?那一战,是你输了?”
千笙早知自己与鹿林深的事迹传得满城风雨,对于南柚的疑问,不觉奇怪。她长叹道:“是我输了,他虽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青出于蓝胜于蓝,我被他震伤灵脉,昏迷过去。”
“我以为他会杀了我,我醒来时,就躺在这里,他亲手把四枚锁灵钉刺入我的四肢,又将微澜的人皮面具覆在我脸上。我被他关在这里三年,这三年来,我只见过他一人。”千笙续道。
难怪她走路时一瘸一拐。锁灵钉入体,每一步都锥心刺骨。
“他很久才下来一趟,下来也只是用言辞侮辱于我,两个月前,他终于善心大发,把我从这里放出去,但条件是不许我开口说话。他说,如果我出声,他会立即杀了我。我借捡风筝之机,伤了祝嫣,他大怒不已,把我重新关回这里。”千笙回忆起鹿林深用在她身上的手段,面色愈见苍白。
“千笙姑娘,我带你离开这里。”南柚握住她的双手。
“我的灵力尽被锁灵钉锁住,无法离开鹿府。”千笙摇头,行至墙角,拿起一块地砖,取出用帕子裹着的玉符,“南姑娘,姜公子,如果你们真心想救我,就去落霞谷找我的大徒弟卓逸然,将此物交给他,他看到会明白的。”
落霞谷,卓逸然。
南柚把这六个字记在心上,拿着玉符,同姜燃攀着石阶离开。
她问姜燃:“你觉不觉得落霞谷有些耳熟?”
姜燃淡声提醒道:“鹿。”
“是他!”南柚想起放鹿的瘸子,“原来他就是千笙姑娘的大弟子,他提出的两个条件,我还有些奇怪,现在想来,也算情理之中。可他看起来,比千笙姑娘苍老许多。”
“千笙是妖。”
“我突然发现做妖比做人好,做妖老得慢。”南柚掐着下巴,刚从床板底下冒出个脑袋,呆住。
姜燃手里托着油灯,出现在她身后。夜风呼啸着从窗户灌入,烛火摇晃,满室破碎的光晕。
“出来!”围在床前的数名侍卫,长刀架在二人的脖子上,而坐在桌边正淡定饮茶的青年,正是不久前被千笙刺了一簪子的鹿林深。
他已换了件干净的衣袍,长发重新用玉冠束好,胸前看不出半点端倪。
南柚举起双手,慢慢从暗道里爬出来:“刀剑不长眼,几位小心些,莫要误伤。”
鹿林深搁下手中茶盏,转头看向她和姜燃:“二位都看见了?”
“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嘴上把门,遑论芝麻大点的事,到我这里,通通烂在我肚子里。城主大人有大量,把我们都放了,我们保证出门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南柚怂的速度,远超乎鹿林深的想象。鹿林深不禁失笑:“你这小姑娘,倒是有趣。可惜了,我苦心经营,引诱二位入府,等的就是今日,没有放回去的道理。”
南柚吃惊。这个鹿林深,竟早就盯上他们。
他盯着他们做什么?
南柚疑惑着,鹿林深抬起右臂,五指张开,一股力道锁住姜燃,将他抛向半空。
一颠一甩,从姜燃身下掉出个乾坤袋。
鹿林深掌心向上,乾坤袋飞进他手里。他修为高于姜燃,轻而易举就打开了他的乾坤袋,取出收集而来的两枚溯回镜碎片。
鹿林深收回灵力,姜燃如断翅的雁,重重跌回地面,胸腔登时一阵血气翻涌,口中涌出腥甜的气息。
他看见腾至半空的溯回镜碎片,眼神发狠,撑着手肘站起。方向前迈出一步,忽被人扯住袖摆。
姜燃回头,对上南柚担忧的目光。南柚冲他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他们两个对上鹿林深,无异是以卵击石。
姜燃并非冲动的性子,很快冷静下来。
鹿林深拿了两块碎片,从怀中取出第三块溯回镜碎片。三块碎片在灵力的修补下,合成一面完整的溯回镜。
鹿林深盯着溯回镜,眸中烛焰流淌,状似疯癫。
溯回镜乃上古四大神器之一,有着颠倒时空、溯回时间的通天之能。
但启动它,绝非易事。
传闻只有神族以心头血献祭,方能开启,而神族已经陨落数万年,这世间早已没了神。
不,并非神已绝迹。
南柚想起剧情介绍里,曾提到过一句:魔神,一念为魔,一念为神。只要魔神愿意,魔亦是神!
《魔神》讲的就是少年姜燃由魔成神的故事。
鹿林深打算献祭姜燃,开启溯回镜。
这才是鹿林深故意把姜燃引入府中的真正缘由!
从他们进入鹿城,或者在山间客栈时,鹿林深这双眼睛就已经盯上他们。
“把他们关进寒狱。”鹿林深下令。
寒狱就修建在城主府的地下,关押的都是鹿林深的仇敌。鹿林深表面谦谦君子,这些年来,背地里用的手段并不光明。
南柚与姜燃被侍卫押解着,推进寒狱里。
厚重的铁门在他们身后合起,发出咣当刺耳的金属声,而后传来上锁的声音。
周遭的温度陡然降低,寒冷迅速侵蚀着他们身上残余的热气。
南柚环顾四周。
墙是冰做的,地板也是冰做的,四周置明月珠用作照明。如此大的手笔,搁在平时,南柚定会打明月珠的注意,此时此刻,她却无暇思考这些。
寒气如锋利的刀子,穿透她的薄衫,刺入骨髓。
南柚回身去推铁门,铁门没有动静。她以微薄的灵力凝出刀锋,劈向铁门,被一道发光的符印震回。
南柚从地上爬起,揉着胳膊:“我不是鹿林深的对手。”
姜燃默默盯着她被摔红的胳膊,说:“再想别的办法。”
南柚才站一会儿,就觉冷气从脚底直往身体里钻。她双手合在一起,用力搓着,哈出热气:“真冷。”
她身旁的姜燃虽不喜寒冷,远比她耐寒得多。他面不改色,抬手轻叩墙面,又将耳朵贴近,凝神去听。
南柚哆哆嗦嗦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企图运动发热。
这样的法子根本不奏效,没多久,她唇色发白,颤声问姜燃:“你不冷么?”
眼下已到夏日,为散热,她穿的都是薄衫。一两层纱似的布料,根本抵挡不住这里四面八方涌来的寒意。
姜燃的眉间结了层薄霜。他仿佛无知无觉,脸上没有任何异色,连声音也是无波无澜:“我尚能扛住。”
“我快扛不住了。”
她是女儿家,身子骨本就不比男子能御寒,连番的寒气攻击,叫她双腿冻得僵硬,刚抬起腿,趔趄一步。
姜燃扶住她。少女的身体裹着层寒气,脸颊惨白,唇瓣乌紫,瑟瑟发抖地倒在他的怀里。
姜燃的胸膛竟有余热。
南柚忍不住贴紧了些,双臂自发抱住他的腰肢。
姜燃轻嗤,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讥讽:“堂堂陈国三公主,怎么如此没用?”
“我是公主之尊,平日里一呼百应,可眼下就只有你我两个,纵使我把嗓子喊破,也没人应我。这可不就显得没用了么。”
“没用就是没用,与你公主的身份有何干系。”
“我快要冻死了,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南柚不想再听他挖苦,他这人说话夹枪带棒的,不好听。
“三公主冻死在这里,传出去岂不成了各国的笑话。”
“那我不当笑话,我有个法子,只要阿燃肯帮我,可保我不冻死在这里。”南柚贴着姜燃胸膛,两人体温交融,终于有了些热度。这些热量远解不了寒冷,只让南柚神志得片刻清醒,说话利索起来。
姜燃难得没有再讽刺,问:“什么?”
“阿燃可还记得我体内的桃花蛊?”
姜燃一怔。
南柚又道:“那桃花蛊发作时,浑身如焚,恨不得跳入寒潭,泡它个三天三夜。”
姜燃明白她的意思,不赞同地说道:“寒气并不能解毒,一寒一热,反而伤身。”
“顾不得那么多了,再这样下去,我非冻死不可。”南柚仰起脸来,狐狸眼里水光潋滟,清澈地映出姜燃的影子,“阿燃,那桃花蛊只有情动时才会发作,你撩一撩我,我动情了,便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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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文状态回来了,晚上九点还有一更,尽量争取多更,把这个副本快点完结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