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魇珠
天亮时, 姜燃背着南柚,出现在鹿城的城门前。
南柚补足睡眠,神清气爽, 拿身上值钱的东西, 与进城的路人换了, 托他去客栈传话给寒珠和载素。
朝阳升起,万丈金芒透过云层射向大地,寒珠与载素驱马而来,将南柚与姜燃迎进城内。
南柚舒舒服服洗了个澡。
寒珠向她报告快活楼的后续。
那日寒珠和载素遭人暗算, 才误了与南柚的约定, 他们二人赶到快活楼,发现楼中的人死的死, 逃的逃, 他们不见南柚的踪影, 急得不知所措时, 林双燕认出他们两个是南柚口中的亲信,将事情原委告知。
寒珠与载素只好先救下幸存的姑娘,送回西京,又传书给女皇, 请求支援。女皇派出百来个修仙者前来相助, 他们勘察快活楼后, 一致得出结论, 南柚掉进了渊墟。
渊墟是自上古就存在的妖魔流放之地,他们都是不成气候的散修,在人间骗吃骗喝还行,直捣妖魔的老窝,哪有这个本事。
寒珠和载素是普通武者, 更是无可奈何。
南柚听说女皇花重金给她聘请了一百个散修,心疼得滴血。修仙一途讲究实力,凡是有点天赋的,各大门派都挤破了脑袋抢着收为弟子,沦为散修的,确有清高者,不愿与仙门为伍,但这样的道君,都主张遁世而隐,不会轻易与人间扯上关系。
大多散修,都是各大仙门淘汰下来,仗着点修为,在人间坑蒙拐骗,真正遇上大能,一根手指就能碾压他们,着实没什么大用。
“他们都在何处?”
“在城外驻扎,就等着公主一声号令。”
“就暂且将他们安置在城外,寒珠,你去帮我买两个乾坤袋。”
寒珠颌首:“是。”
寒珠一走,南柚拿出从狐族带出来的锦囊。锦囊内盛了颗通体温润的白色半透明珠子,南柚戳开系统,问道:“这是什么宝物?”
系统道:“此乃魇珠,为提取梦魔内丹炼制而成,能侵入他人梦境。宿主,这是攻略主角的关键道具之一。”
南柚一听是好东西,赶紧珍重地收了起来。
鹿城平民百姓与修仙者混杂,街上就有店铺卖修仙者所需物品,乾坤袋是修仙界最常见的储物装备,品级高的,能纳下整座城池。南柚只用来装随身物品,无需这么大的空间。
她提着两个低品级的乾坤袋,敲开姜燃的屋门。
姜燃刚沐浴过,垂在身后的发尾犹带着水汽,黑得过分。
“何事?”他的语气一如他的脸色冷漠。
南柚毫不介意地弯着一双眼睛,颊边笑出浅浅的梨涡:“我有礼物送给你。”
“什么?”
“不要总是冷着一张脸嘛。”南柚伸手捏他的双颊。
破天荒的,他居然没有躲,任由她的两只手,扯着他面颊上两块薄肉,强行扯出嘴角上扬的弧度。
“阿燃这样好看,笑一笑更好看了。阿燃以后要多笑一笑。”南柚拿出给他准备的乾坤袋,“喏,礼物。”
姜燃没见过乾坤袋,拿到手里,不知如何打开。
南柚教他使用。
乾坤袋使用的法子很简单,南柚只教一遍,姜燃就会用了。南柚走后,姜燃回到屋内,再次打开乾坤袋,这次,他在乾坤袋里发现了一枚溯回镜碎片。
南柚从他身上强行抢走的那片。
姜燃的脑海中浮起南柚站在门前,仰起脸对着他笑的样子。她眉眼弯弯,梨涡仿佛盛着蜜,撞入他平静的心湖。
姜燃把行囊都装进乾坤袋里。
行囊里有一只从狐族带出来的锦囊,姜燃还没来得及探查锦囊。
打开锦囊,一枚雪色的丹丸浮上半空,泛出淡淡荧光。姜燃召出山海图,问:“这是什么?”
“灵狐一族炼出的七情煞,服下此丹丸,断绝七情六欲,便不会再为情债所累。”山海图答道。
姜燃把丹丸装进乾坤袋。
山海图皱着眉头说:“灵狐一族灵宝多不胜数,那狐王晚晚所托之事,关乎自己的亲生女儿,断不会如此吝啬。这无数灵宝当中,主人偏生挑中这一件,莫非是冥冥之中的指引?”
临近十五,南柚设宴,请大家赏月。这是客栈推出的特别酒席,将酒席设在三楼的观景台,以月色下酒,极是风雅。
皓月当空,皎皎如霜,整座鹿城笼罩着一片清光,又有满城灯海与月色交相辉映,亮如白昼。
南柚拎起酒壶,壶嘴倾斜,一束桃红流光注入瓷白的盏中,涟漪荡开,清甜的香气在空气里漫开。
南柚端起酒盏,捧到姜燃跟前:“这是石榴酒,有生津化食、健脾益胃之用,我知你酒量不佳,你少许饮两口,莫要贪杯,到头来自己难受。”
南柚的手指托着杯底,比杯子更白的,是她凝脂般的肤色。
姜燃接过酒盏。
坐在对面的应长欢看着二人,眼神发呆。
寒珠和载素也是差点呛了一口。
是公主醉了,还是他们醉了?
姜燃极其给面子地饮下盏中酒液。他的唇经这些日子调养,从略显苍白渐渐焕发出红润,如今沾上酒液,愈发透出殷红色泽。
南柚眉开眼笑:“石榴有百子团圆之意,阿燃,这是我特意为你讨来的好兆头。”
清冽的月色装点她的眉眼,她笑起来时,霞明玉映,是这满目银光里最惊艳的一抹色彩,总是不自觉牵引着姜燃的目光。
——连姜燃自己都没发觉。
姜燃轻轻“嗯”了一声。尽管他觉得这百子团圆的寓意有些奇怪。
南柚愈发高兴,给他夹了许多菜。
店小二过来给大家斟酒:“这些菜可还合几位客官的口味?”
南柚随口夸上两句,给了他一两银子打赏,又摸出十两银子,托在掌心:“我有些事想向你打听,要是说得好,这个就归你了。”
店小二双眼发亮,探手欲摸银子,南柚合起手掌,店小二殷勤道:“姑娘尽管问,我在这里干了十年,这鹿城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那好,我问你,你可认识一名叫做千笙的女子?”
店小二脸色立时变了,惊慌四顾,压低声音道:“哎呦,姑娘,千万别再提,这个名字是鹿城的禁忌,城主下令,谁若提起,一律处死。”
南柚好奇:“为何不能提?鹿城主难不成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可不是嘛。几位都是外地来的,不知道个中缘故。”
“快与我说说。”
店小二犹豫。
南柚从荷包里掏出两张百两的银票:“这个数,怎么样?”
店小二没挣过这么多的钱,眼睛都给看直了,咬咬牙,小声说道:“此事还要从鹿家的灭门惨案说起,十年前,那鹿家得罪狐妖,被狐妖屠了满门,统共就剩下鹿城主这么个遗孤,为千笙姑娘所救。千笙姑娘收鹿城主为徒,倾心教养七年,鹿城主是打心底里敬重这位师尊,亲自为她打造洞府,搜罗天下灵药供她修炼,哪知、哪知她竟然是只三尾灵狐,与屠了鹿家满门的男狐狸精同出修罗宗门下。”
三尾灵狐,与狐王晚晚说的对上了。
南柚追问:“后来怎么样?”
“鹿城主原本不信,与千笙姑娘共饮时,在她的酒里下了能让妖物显形的药,那千笙姑娘酣醉之际,果真露出狐耳。一心敬爱的师尊,朝夕之间变作自己的仇人,鹿城主哪里接受得了,当即便按照原定计划,围剿三尾灵狐的洞府。那一战斗得天昏地暗,鹿城主所学,都是千笙姑娘所教,师徒二人两败俱伤,有人亲眼所见,鹿城主浑身是血,昏倒在城主府的门口,被祝嫣小姐扶了回去。”
“千笙呢?她死了?”
店小二摇摇头:“那一夜后,再没人看到过她。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赢了,已经离开鹿城,还有人说,她败了,被鹿城主所擒,囚在城主府,日夜受着折磨,偿还欠下的血债。这些都是道听途说,是死是活,谁说得清。”
南柚把银子银票都给了店小二。
街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南柚所坐的位置,刚好将街景尽收眼底。人群四窜逃开,兵荒马乱中,一名妇人站在路中央,凄厉哭喊着:“快来人啊,我的孩子被抢了!”
抢她孩子的是个黑影,她原本买了盏小灯,哄三岁幼儿开心,无端刮来一阵怪风,怀中小儿就不见了踪影。
再看那抢走孩童的黑影,头顶两只鼠耳,尾椎一条细长尾巴,脚底生风,在屋顶上疾步奔着。
“是妖!鹿城怎么会有妖!”百姓皆惊。
稚童受了惊,放声啼哭,鼠妖不耐烦,张开血盆大口,欲一口吞下。满天银光倏然凝作一柄巨剑,从天而降,将他劈成了两半。血雾中,白衣男子伸出长臂,捞住滚落的稚童。
白衣男子一手搂着稚童,一手双指并起,捏了个剑诀。巨剑变作正常大小,飞回他悬在腰间的剑鞘。
清凌凌的月色照出他端方清雅的面容。
慌张的百姓一见是他,都停下了奔逃的身影。
原来这白衣男子就是鹿城的城主,鹿林深。
鹿林深翩然落地,把稚童还给犹在发呆的妇人,温声叮嘱:“下次小心。”
“谢、谢谢城主。”那妇人抱着孩子,双膝一弯,正要跪下,鹿林深虚虚扶了一下,便有股无形的力道托住她的膝盖,将她扶起。
“回家吧,孩子受惊了,要多费些心思安抚才好。”鹿城主的声音始终柔如春风,仿佛能抚平所有伤痛。
妇人千恩万谢,抱着孩子离开。
长街尽头,黑衣侍卫领着大队人马,步伐齐整地赶来,扑通一声在鹿林深脚边跪下:“属下巡城不力,令鼠妖混进城中,请城主责罚。”
那鼠妖在附近修炼,走了歪门邪路,练功走火入魔,寒毒发作,急需鲜血,才狗急跳墙混进城中强抢幼儿吸食鲜血保命。
“今日值守之人,都自行去领罚。”鹿林深沉声说道。
三楼所有宾客,几乎都挤到栏杆前看热闹,南柚与姜燃并肩而立,望着背影融在月色里的鹿林深,悄声说:“他别在腰间的那把剑,叫青冥剑。”
她喜那石榴酒滋味,席间海饮两壶,开口时,石榴籽的香气,混着微醺的酒气,侵蚀着姜燃的嗅觉。
姜燃也在看那把青冥剑。
“他穿白衣没有阿燃好看。”南柚凑近姜燃,歪着脑袋,轻轻倚着他的肩侧,没头没尾地说道。
鹿林深那白衣不知是什么料子裁出,迎风而展,飘飘欲仙,衣摆上用银线绣出梅纹,溅上鼠妖的血后,倒像是枝叶间开出几朵红梅。
鹿城主一走,三楼的宾客见没了热闹看,渐渐散去。南柚他们也都吃了八成饱,酒喝了,月赏了,菜肴也凉了,兴致消弭,就叫来店小二收拾残羹。
南柚扶额往楼下走去,寒珠过来扶她,她摆摆手。酒壮怂人胆,她迈着凌乱的步伐,追上走在前头的姜燃,单手攀上他的肩膀。
姜燃转头看她。
“你从狐族带出来的那只锦囊里藏了什么?”她顺势搂住他的脖子,仰着脑袋,乌黑的眼睛眨了眨,清光闪烁,“你放心,我也有,我不贪你的,只是有点好奇,连觉也睡不香。好哥哥,你就告诉我,打消我的念头,大不了,我也告诉你我的。”
她的双颊红彤彤的,像是傍晚被夕阳染透的云霞,明艳娇美,不可逼视。
他们两个同岁,她偏要厚脸皮地唤他哥哥,姜燃心中一跳,只觉她身上的酒气愈发浓烈,醺得他有些头晕目眩。
他说:“你醉了。”
然后缓慢地推开了她。
南柚原地呆站着,直到深夜的风的吹散她面上的燥热。人都已走尽,唯独寒珠伴在身侧,欲言又止。
南柚抹了把脸,磨着后槽牙,自言自语:“真是块难啃的骨头。”
寒珠道:“卫国质子心思诡谲,公主若是喜欢他的相貌,玩玩便是,何苦如此委曲求全。”
她的三公主骄矜自傲,想要什么,都会有人捧到她的跟前,什么时候这样对着一个男人低声下气过。
“你不懂。”南柚一脸高深。
她是在努力履行一个恶毒女配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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