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金屋
飞舟果然开始解体, 颠簸中,南柚和姜燃被甩了出去。
无尽的黑暗铺陈在眼前。
突然,一束微光劈开这深不见底的黑暗。
约莫就是渊墟的出口了。
南柚和姜燃的身影消失在这团白光里。
两人毫无预兆地从高空坠下, 姜燃展开金翼, 平衡着身体, 减缓下坠的速度。
紧紧抱住他的南柚,早已因失重带来的恐惧闭上双眼。
耳边呼啸的风声小了许多。
南柚这才抬起自己埋进他怀里的脑袋。
头顶一轮皓月悬空,少年唇线不悦地抿起,眉眼间堆着月色, 沁出三分寒意。
南柚试着往脚底望了一眼, 这一望,头晕目眩, 险些晕厥过去。
此时他们正翱翔于万丈高空, 群山尽收眼底, 江河浮着碎月。
南柚长舒一口气, 十分庆幸自己及时抱住了姜燃。要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得摔个粉身碎骨。
她偷偷望向姜燃的翅膀。
少年双翼笼着银光,炽烈的金,在月色里流淌。
翅膀缓慢而有力地扇动着, 徐徐微风拂面, 银盘似的明月近在眼前, 仿佛伸手就可以摘下。
南柚只在地上赏过月, 未曾与明月这般接近过,心中的好奇大过害怕,渐渐得趣。
姜燃抱着南柚落地。
“这是哪里?”南柚环顾四周。
撞入眼底的是一块新立的石碑,碑上草草刻着亡者的名字,凸起的坟头上长了几棵绿油油的小草。
再一眼望去, 零星的月色从枝叶间漏下,满目都是这样的坟头,有些立了碑,有些无主,便没有碑。更渗人的是,还有无数散落的白骨无人收敛,随意暴露在空气中。
莹莹鬼火,若隐若现;郁郁鬼哭,时近时远。
此地阴气森森,杂木丛生,常年不见日月,积攒无数怨灵,竟是一处乱葬岗。
南柚预感不妙,连忙对姜燃说:“阿燃,我们快走。”
两人刚站起,就被几个凭空窜出的恶灵拦住。
灵乃人死后魂魄所化,有散灵,怨灵,邪灵,恶灵。
散灵是意外形成的,游走于天地间,没有攻击力;怨灵乃余愿未了,终日徘徊执念之处,而邪灵为主人生前心性凶恶,常常在获得意识后,走了鬼道。这其中只有恶灵是含冤而死,心中怨愤,不报血仇,誓不罢休。
这几个恶灵还保留着生前的模样,皆是脸色惨白,五官扭曲,显然是惨烈而死。它们吃了乱葬岗所有的死灵,力量变得十分强大,张开血盆大口,扑向南柚和姜燃。
姜燃的血可以驱使没有意识的死灵,却无法驱使这样的恶灵,恶灵会吞噬他的血,寄居他的身体。
显然,这几个恶灵都看中了他的身体,集中攻向他。
姜燃抽出袖中短刀,却不慎被一只恶灵咬中肩膀,登时鲜血流淌,血气蔓延,引得那些恶灵更为振奋。
南柚上前,一掌推开扒在他后背上的恶灵,抓着他的手就跑。
两人速度不及恶灵,脚下又都是断碑和坟头,很快就被恶灵拦住。姜燃召唤着附近的藤蔓,恶灵没有实体,藤蔓无法束缚它们的身体。
南柚只觉它们虽眉眼狰狞,却隐隐生出几分熟悉。她蹙眉想了一会儿,忽然灵光闪过:“原来是她们几个。阿燃,快把你的外袍脱下给我。”
姜燃也不问缘由,把染血的袍子给她。
南柚施了个障眼法,那袍子立时变作楚昭南的模样,南柚对着“楚昭南”说道:“去。”
“楚昭南”往夜色中奔去。
那几个恶灵见了,皆满眼猩红,口中发出凄厉的鬼叫声,再顾不上姜燃和南柚,追着“楚昭南”而去。
南柚向姜燃解释:“她们就是被楚昭南害死的姑娘。”
南柚负责调查少女失踪案,那些少女的画卷都被送到她府中,她日也看夜也看,早已将她们的长相熟记于心。林双燕告诉她,姑娘们被折磨而死,抛尸在乱葬岗,她便想到了这茬。
姜燃的衣袍被恶灵们当做楚昭南,撕得粉碎。
姜燃从袖中摸出一枚铃铛,那铃铛南柚见过,是魅阿挂在腰间的摄魂铃。姜燃摇着摄魂铃,沉浸在报仇快感中的恶灵没有注意,被铃声轻易所缚,收进摄魂铃里。
乱坟交错,纵使没了恶灵拦路,也是寒气浸骨,南柚道:“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吧。”
姜燃颌首,转身就走。
南柚跟上,刚迈出一步,“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刚才为逃避恶灵的追捕,注意力都放在别处,此刻方觉得脚踝火辣辣的,剧痛刺骨,应是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扭到曾经的旧伤。
这一处扭了好,好了扭,来回折腾好几遍,这次发作起来,比前两次更为严重。生理性的疼痛,逼出南柚的一滴泪,那泪痕顺着脸庞滑落,隐在黑暗里,一闪而逝。
南柚忍住疼痛,小声说:“我脚扭伤了。”
姜燃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阿燃,可以背我下山吗?”
南柚生怕他就此丢下她,又道:“我真的走不了啦,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知道,我从前作恶太多,你早已不信任我。你要是怕我趁机害你,可以像上次那样,将我的手捆起来。要不然,搜身也可以。”南柚抽出腰间匕首,丢在地上,又拔出发间银簪,同样丢在脚下,“这样,我身上一件利器也不留,纵然想害你,也没法子。”
姜燃走过来,弯身将她背起。
趴伏在姜燃背上的南柚,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与姜燃之间积攒的仇怨,足以叫姜燃将她大卸八块十个来回。
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他最后的仁慈。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好说话了?
姜燃背着南柚,踩着细碎的月色,离开乱葬岗。
山林寂寂,风声隐隐,两道树影摇曳,枝叶婆娑。遥远的山岗间,偶尔响起几声狼嚎。
南柚嗅着草木的清香,蹭到姜燃耳边,悄然开口:“其实,你并没有很讨厌我,对吗?”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坠在姜燃的心尖上。
南柚吃吃地笑了起来:“阿燃,你以后都不要讨厌我了,好不好?”
姜燃没说话。
“先前是我不好,我总是欺负你,如今我认清自己的心意,不会再那样了。阿燃,我会对你好的。”
“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皇夫?”
“等我做了女皇,就封你做皇夫,后宫三千佳丽,我独宠你一人。”
“不,若得了阿燃,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要为阿燃空置后宫,再不看别的男人一眼。”
“阿燃要是不喜欢做皇夫,想回卫国做皇帝,我就陪阿燃回卫国做皇帝。”
“阿燃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从头到尾都是南柚在说话,姜燃一声不吭。
南柚并不恼,她没有期盼得到姜燃的回应,她说的这些甜言蜜语,她也没指望姜燃能轻易当真。
南柚脑袋枕在姜燃的肩头,打了个呵欠:“阿燃,我先睡会儿,你累的话,找个地方歇一歇。但你一定要看着我,别让我被豺狼叼走了。”
山岗应景的,又再次传来狼嚎。
姜燃步伐平缓,隔着单薄的衣料,后背透出暖意。南柚闭上眼睛,放任困意吞噬自己的意识。
要想赢得少年的信任,首先要先让他感受到自己对他的信任。
她毫不设防地把自己交给他。
夜风拂去天边流云,清亮的月照着山路,一只褐色的大鸟扇着翅膀从夜色里俯冲而来,高兴地唤道:“殿下!”
降厄数月没见姜燃,就跟老母亲丢了自己的崽似的,成天魂不守舍的。几乎是姜燃一出渊墟,降厄就飞来见他了。
姜燃还是从前那样,对它爱搭不理。
降厄一点都不生气,它围着姜燃飞了一圈,看见他背上的南柚,大吃一惊:“殿下,您这背的是、是三公主!”
活脱脱一副见鬼的模样。
降厄只知姜燃恨透南柚,上回在客栈里,他还放火差点烧死三公主。
南柚脑袋埋在姜燃的肩头,半天没动一下。
降厄心脏一跳:“殿下,您杀了三公主?”
不怪它多想,姜燃这样背着南柚,太像背着尸体去毁尸灭迹了。
南柚睡得正香时,听到有什么东西在耳边叽叽呱呱,吵得她不得安宁。
她连续奔波,好多日没有安稳睡一觉,这才睡一会儿,睡得极为疲累,便不想睁开眼睛,偏她又记得自己还在攻略主角,趁着半清醒,咕哝道:“阿燃,我要为你筑一栋金屋。”
“何谓金屋?”姜燃难得搭理一句。
“金屋藏美人。我用金屋锁着你,从今往后,你便是我一个人的了。”南柚说完这句话,又沉沉睡过去。
姜燃低声重复着“金屋藏美人”,眼神微妙。
降厄在一旁听着二人对话,全程目瞪口呆。
“殿、殿下,您不会当真了吧?三公主生性狡猾,您可千万不要轻信她的花言巧语。她有那么多宠侍,这句话不知对多少人说过了。”
姜燃说:“嘘。”
降厄噤声。
姜燃侧眸看了眼趴在他肩头又睡过去的南柚,眼底盛着月色,光影明明灭灭。
降厄忍不住劝道:“殿下,等您集齐四件神器,整个天下都是您的,三公主生得确有几分姿色,可天下之大,并非寻不到绝色,您这样痴迷于她,迟早会栽在她的手里。”
“你听说过魔神动情吗?”
降厄慢一拍地回道:“没听说过魔神有心上人。”
它陡然明白过来:“殿下您对三公主的示好,是别有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