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黯有明灯 > 第43章 我不想见他了

第43章 我不想见他了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天地合,乃该与君绝。

    天地合,乃该与君绝……

    有个人狠狠掐住了夏离的脖子,急促,喘不上气,窒息般的感觉如潮水上涌,夏离猛地睁开眼,惊出一身冷汗。

    又做噩梦了,她起身掀开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此时房间内漆黑一片,凌晨两点半,窗户外簌簌地刮着风,吹得树影晃动,不仔细看,像极了张牙舞爪的魑魅魍魉。

    她起身,站在窗户边,将窗户打开,冷风迅速灌了进来,吹得她脑袋清醒。

    隔壁卧室里忽然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夏离的心猛地揪了起来,她趿拉着拖鞋打开门,进了黎母的卧室。

    自从黎倏走了以后,她就住了进来。

    灯被打开,中年妇女的咳嗽声还未停止,黎母没有睡着,她靠在床前,身上披着单薄的衣服,自黎倏没回来的那一天起,她就陆陆续续地长了很多白头发,夏离看来只觉得揪心,黎母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了。

    “阿姨,怎么还不睡?”她起身去倒了杯热茶递给黎母,拧着眉问。

    或许,明天需要再带黎母做一次检查。

    黎母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小夏,你别管我了,老毛病,你去睡吧”

    夏离也睡不着,最近做了太多的噩梦,一闭眼,脑子里全是木甚的掐着她的场景和黎倏转身离开的模样。

    一老一少就这样颓废地坐着,房间内的大挂钟不停地转动秒针,吧嗒吧嗒,一声一声,使她们捱过这漫长寂静的黑夜。

    第二天,夏离推着轮椅带黎母来做检查,夏离来的太频繁了,都快跟医生混成熟人了。

    在拿出检查报告给医生看时,医生抬手随意地扶了扶眼镜,然后神情严肃地起身,对夏离说“家属出来一下”

    夏离安抚性地拍了拍黎母的手,然后跟着医生出去了。

    “身体的肾脏器官非常不好,虽然有药物在进行维持,但病人有基础病,而且遭受过严重的精神打击,情况糟糕,已经不能用之前的药物进行维持了,需要……进行手术”

    夏离的嘴唇惨白,她抿着唇一语不发,末了只是点点头,身体里似乎强撑着一股劲儿“林医生,手术什么时候可以进行,有风险吗?”

    林医生顿了顿,没有回答什么时候可以手术,只说“风险在百分之七十左右”

    “如果病人不愿意不要勉强,因为用医疗设备维持生命,病痛的折磨是难以忍受的”

    夏离推着黎母出了医院,医院的大门口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是愁容满面的,黎母难得的对夏离说“小夏,今天天气真好……”

    夏离应了一声,说“我听说医院旁边有一家卖老式糕点的,很好吃,您要不要尝尝?”

    黎母笑了,四十多岁的年纪,却满脸皱纹和沧桑。

    回家的途中,黎母望着周围的风景,她叹了口气,说“小夏,我不做手术”

    夏离浑身一僵,自己还没来得及说,黎母却已经知道了。

    她尽量劝着说“黎倏……还有两年就出来了,您不想见他吗?”

    眼前的女人白发苍苍, 身子佝偻,穿着朴素的衣服,像极了秋天干枯衰败的落叶。

    黎母缓缓地笑了一声,笑声像是从沉疴难起的身体里沉沉发出的,说出的话带着点决绝“黎倏啊,从小也没过过好日子,小时候我和他爸离婚,长大后我生了病,他天天要上学,又要想办法赚钱,我啊,是他的拖累”

    夏离心中百感交集,她咬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次他进去,其实,我是恨他,怨他的,他明明……”

    黎母哽咽了,她凹陷进去的眼眶湿润了起来“他明明,可以有很好的人生……”

    一个患有顽疾的中年妇女,当着满大街的人面前哭了起来,身子佝偻,整个人瘦小得没有几两肉。

    “可是……我也,我这个当妈的也对不起他”夏离拿出纸给她擦了擦泪。

    “我不想见他了,等我死了,你让他来我坟前磕上三个头就行……就当,我原谅他了”黎母颤颤巍巍的手攥住夏离的胳膊“告诉他,我走的很安详,我不恨他了,他还是妈妈最优秀的孩子……”

    秋天,落叶枯黄,风呜呜地刮,像是在宣泄某种悲哀的情绪。

    夏离抱住黎母,无力感在这一刻席卷她的全身。

    屋子里的咳嗽声时不时地传来,一股子中药的味道弥漫着,常年不散,夏离轻轻拍了拍黎母的后背,问她“今天天气很好,出太阳了,要不要出去看看?”

    黎母急促地喘着气,浑浊的眼珠堪堪转动,落在旁边的窗户上,金灿灿的阳光从外面泻了进来,折射在被褥之上,她伸了伸手,触摸不到。

    房间里的分针秒针依旧吧嗒吧嗒地转动着,一刻不停,像是催促死亡的倒计时。

    黎母摇头叹息“不麻烦你了”

    夏离摸上黎母冰冷的手,轻声反问“怎么能算麻烦呢?”

    黎母依旧摇摇头,夏离说“我最近学会做酒酿圆子汤了,等会儿做好给您尝尝?”

    一碗甜汤,黎母勉强吃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夏离不勉强,自己将剩下的全部吃完。

    黎母摸上夏离的脸庞,满眼疼惜地说“你瘦了,孩子……”

    夏离最近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半夜经常被噩梦惊醒,她去了医院,医生说这是植物性神经紊乱,需要配合药物先进行治疗,她还要照顾黎母,不敢让自己累倒,药也天天吃。

    夏离轻轻笑了笑“瘦了好看点,减肥呢”

    黎母不信她的话,只是摸着她的脸说“太瘦了,小夏,多吃点饭,你太辛苦了……”

    秋天和冬天,是生病的老人最难捱过的季节,夏离每天去菜市场买菜,想办法给黎母煲汤做饭,提高身体抵抗力和免疫力,可效果依然不好。

    秋末,街道边儿的树叶已经彻底脱落掉了,黎母开始什么也吃不进去,夏离只能熬最软烂的粥,一点点喂给黎母。

    黎母每次都是睁着眼,模糊不清地看着夏离为她忙碌,她想说话,却有气无力地再也吐不出一个字,身体已经瘦的像一把朽骨,动一动,仿佛就会散开一样。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降临时,夏离拎着厚厚的毛绒外套回家,那是给黎母买的,她打开门,喊了一声“阿姨”

    黎母没有像往日一样,睁开眼看着她,女人躺在漆黑的病床上,闭着眼,面色青乌,没有了呼吸。

    窗外的雪纷纷扬扬的下着,一片冰天雪地,夏离扔下手上的东西,快步走过去,她颤着指尖轻轻触碰上女人的鼻息,没了呼吸,身体彻底冰凉。

    扑通一声,寂静无声的房间内,传来声响,夏离踉跄着跪在黎母的床榻前,眼神空茫地望着窗外簌簌落下的雪花,寒风依旧,大地悄然无声,这是关于死亡的一场奠别。

    十九岁的女孩趴在床前,将头埋在被褥中,哭泣声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回响,时断时续,女孩儿肩膀瑟瑟颤抖,无力感就像是把她全身的骨头全都抽出,她站也站不起来,身体犹如腐烂的肉。

    今天是她二十岁的生日,这一年,她的身边再也没有任何人。

    有人问,死亡的终极意义是什么,那大概就是,你在以另一种方式走向另一个世界,可大千世界里,你心心念念的家人,爱人,却永远,最残酷的,停留在了你的身后。

    我究竟要跨过多少个春秋,游荡多少个世界,才能走到你面前,你忘记我了吗?时间究竟过了多久?

    当你真正忘记我时,我才彻底消失。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