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秘密(一)
就在角落里的人以为自家主子不会有什么命令的时候,裴衍起身,走向离长孙蕴最远椅子上坐下,没有烛火,只能借着暗淡的月光窥见锋利的轮廓,瞳孔猛地一沉。
“查!”
简单一个字,下首人听出了千斤重担。
“保护公主不利,自己下去通知下面的人各领五鞭,这件事给我查清楚,否则,哼~裴家不养闲人。”
“是。”
底下的人声音无起伏,听主人的命令是他们天生的使命,只有遵守,没有其他情绪。
悄无声息来,悄无声息去,门外守夜人呼噜声依旧,门里床上的人也并无任何察觉。
裴衍站在窗边歪头观赏隐在云边的月亮,这座城像死城一样寂静。
河南府看来也不好处理,一个经略使初现端倪,许州的事要先放一放。
但公主被伤一事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就算把河南府查出个底朝天也要将人找出来。
后半夜,不见裴衍。
有侍女跪在地上,一手握成半拳撑着自己的头,另一只手微微搭在长孙蕴的右手上,以防长孙蕴有什么动静自己能够第一时间知道,外间守着太医并两三个奴才宫女,有些已经开始点头昏昏欲睡了。
香炉里吞吐的安神香静静的向外飘去,碰撞在紧闭的门窗上四散而去,一切归于寂静无声,今夜总归是不大平静的。
一大早,尚有些灰色,便有人来禀,敖大人府上送了好多上好的补品来,一一列在院中,原本有些破败的馆驿在一排排名贵首饰补品下更加局促逼窄。
裴衍不在,长孙蕴暂时没醒,只有刚蓄足了力气的姬念念,被奴仆们拉过来撑场面。
她和长孙蕴因为身份问题不宜同外人见面,但此时裴衍不在,论身份地位,她应当出面。
陌生环境陌生的人,姬念念有所顾虑在所难免,这么几步路的距离,她问了两边。
“裴大人人呢?”
旁边的人也只是说有要事要办,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红宝石朱钗,琉璃玛瑙翡翠配饰,上好的鹿茸,拳头大小的人参,这规格比京城豪门大族也不遑多让。
一斜眼穿着体贴的奴仆上前,躬身行礼,道:
“这是我们家大人为贵人准备的,还望贵人笑纳。”
目前来看,除却补品,其他东西都不是必备之物,经略使这样的高官,姬念念也有所耳闻,都是高门世家相互举荐,真正有才有德之人很少。
她和蕴儿是偷溜出来的,一应装扮全都从简从便,这位敖大人竟能一眼看出她们身份不平凡。
姬念念没有拿乔,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露怯,走过捧着物什的奴仆身前,一一点过,便有几位侍从走来接过,笑道:
“劳敖大人费心,这些补品我们就收下了,至于其他,如今河南府灾情正重,不必为我们太过铺张。”
那斜眼的奴仆面上不显,心下已然有了计较,笑意更深,
“贵人德智慧心,小人就替河南府的百姓谢过了。河南灾情严重,其他官员懒惰,全仰仗我们大人,最近敖大人为河南道的百姓劳心劳力,无暇他顾,准备这些家底都掏出来了,既然贵人不肯收,那小人拿回去变卖,补贴百姓也是善事一件。”
从小在京城长大,见过不少明争暗斗,诡计心机,姬念念必然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直道:“敖大人的情谊我们感念,待安抚使大人回来,我等必定代为转达敖大人的好意,他日等灾情好转,我们大人必定亲自到敖大人府上酬谢。”
那斜眼奴仆这才喜笑颜开,
“既然娘子如此说,那奴婢们也不溜溜久留打扰贵人休息了,这就回去禀报我们家大人,让他不必挂念,专心安排河南府其他事宜。”
姬念念摒弃宫礼,学着寻常奴仆同他还礼,“有劳了!”
御医一直在屋外候着,驿站比不上公主府,房间有限,御医只能侯在外面听宣,生怕有什么闪失。
裴衍不久便衣携侍卫从外面回来,一夜未睡,身上沾染上了凛冬的寒气,早上的寒霜打湿了头发,有几缕头发结成冰垂在肩头。
长孙蕴还没醒,裴衍在旁边的房间换身衣袍,匆匆走进去,眉头微皱,质问身边的御医:
“为什么还不醒?”
御医仓皇解释,“昨日的药方和香炉里都添加了安神的药材,公主现在不是昏迷,而是睡着了,再过一个时辰公主便会慢慢转醒。”
裴衍没有说话,他刚刚亲自去难民营走访,发现有些事情,比他们想象的困难的多。
光城南一处难民就有几千余众,其中伤重不计其数,分别之前太子分了些粮款给他们,若想用这些粮款来救济灾民,恐怕不出两日,他们自身就会弹尽粮绝。
城中仓储不多,敖大人一早就像上递了折子,但朝廷有心无力,只能优先去救更为严重的地区。
撒手不管是上策,可是……城中饿殍无数,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去死。
御医还算有点本事,一个时辰过去,长孙蕴悠悠转醒,下人们单独辟出来一间书房,供裴衍办公用,他怕吵到长孙蕴休息,故意将书房放在最左边的房间。
御史府和经略使府都传话过来,正在为他们寻找合适的住所,准确时间一家都没说,只说尽快,长孙蕴有伤在身不可擅动,裴衍知他们推脱也不着急,遣了奴仆前去,到时候哪座府邸附和蕴儿的心意,再搬也不迟。
长孙蕴身边守着姬念念,见人醒了,问个不停。
一会儿是“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一会儿又是“可有什么想吃的?”
再问“伤口还疼不疼?”
长孙蕴摇摇头,起身稍微活动一下自己没有受伤的其他地方,面不改色,意在说明自己没什么大碍。
还没等长孙蕴说什么大话,姬念念先哭了起来。
“都是我不好,我……”
“好了,”被赶来的裴衍打断,掩饰不住的嫌弃,“怎么长这么大了还是这么爱哭,和小时候一样墨迹。”
三人是青梅竹马,每个人都知道各自小时候的黑历史,姬念念顿时不哭了,小嘴一撇,委屈地看着长孙蕴,眼泪挂在睫毛上无声地告状中。
“哎!”长孙蕴见不得姬念念受委屈,顾不得手臂上的伤,抡起枕头佯装朝裴衍身上砸去。
裴衍认怂,长孙蕴气色看起来不错,愿意让她闹,“好了好了,蕴儿手还有伤,你们俩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一马吧!”
“这还差不多!”手臂上的伤口被牵扯到,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雪白,长孙蕴强忍着没出声,也不敢再多做大动作,伤口疼的厉害。
长孙蕴强打起精神,三人笑笑闹闹,一同吃了个饭,就又睡了过去。
姬念念和长孙蕴精神不济,裴衍一人分身乏术,除了每日到城中查探情况之外,大半时间是待在驿站里的。
精心修养了几日,经略使府上送来的东西差不多见底,长孙蕴也渐渐有了血气,能下床轻微活动。
冬日里,伤口好得慢,依长孙蕴活泼的性子,第二天的时候就想下床四处走走,被姬念念和裴衍连哄带骗的按在床上消停几日。
这天正巧,御史府和经略使府都送来帖子来请,说是房屋已经修缮完毕,裴大人若是要久留,住在府上更方便些。
长孙蕴见了请帖,吵着闹着要换个地方住,看看河南道两位大人的府邸是怎么样的,不想屈居在这个破房子里了。
裴衍无法,只能亲自跟着,陪着这位小祖宗在城里乱逛。
御史府和经略使府离得近,中间夹着破败凋零的安抚使府,门口的石狮子倒是光洁如新,门上的牌匾不知所踪,从门口往里望去,杂草丛生,积雪未化,只有尽头一颗柏树常青。
两府上都派了许多侍从在门口迎接,但两府上的主事人都未出现。
经略使府朱红的门前站着个容貌娇艳的女眷,见裴衍一行人走来,面露喜色,欢欢喜喜上前引路,拦在长孙蕴面前,不让她们继续前行。
长孙蕴一惊,从未见过这样无礼的人。
那女子造作开口,一双眼睛直勾勾看向裴衍,
“妾是经略使敖府嫡女,奉家父之命,来接裴大人入府。”
长孙蕴对这位敖小姐颇为不喜,翻了个白眼,绕开挡路的人继续往前走。
裴衍则直接当做没这个人,跟上长孙蕴的步伐。
徒留下那位敖娘子捏碎了帕子,无人在意。
见安抚使处荒凉,忍不住和裴衍吐槽:
“经略使府府邸门楣颇高,观布局轩昂,怎的也不知出钱修缮一下安抚使府,白白让这么好个风水宝地破落至此?”
裴衍见她偷瞄了这座荒凉府邸几次,知她肯定是对其中什么物件感兴趣,又不好明说,虚咳一声,笑道:“蕴儿有疑惑,不如进去找找?”
长孙蕴两眼放光,扭头跟身后的人确认:“真的吗?”
裴衍见她可爱模样,心中柔情溢出,亲昵地挂了一下小巧的鼻子,“当然好。”
看似荒凉的府邸,里面种着几树红梅,长孙蕴刚才好奇往里偷看,正好看见花瓣随风飞舞,落在屋脊上,又随着北风慵懒落下。
落花凤舞,这对此刻的长孙蕴来说是不可多得的趣味。
于是不顾身上的伤,欢快地朝里跑去,裴衍见她开心,慢悠悠地在后面跟着,不打扰她的兴致。
抄手游廊下没有积雪,长孙蕴凭心情顺着游廊往前走,转过拱门,来到小院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