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凤皇来仪 > 第93章 惠延晤物是而人非

第93章 惠延晤物是而人非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坤宁殿密友叙得热络,惠延阁却阒然寂静。俟黄门禀报“魏王到”,余莹娴迅疾起身避面。秦椽显是错愕,旋即垂目视地作揖道:“母亲懿安。”他复侧身拱手,略微躬身道:“太原郡君万福。”余莹娴矮膝,两厢俱是礼数缜密。俞昭媛遽要屏退祗候容他们详叙,余莹娴却肃容道:“妾告退。”阁中押班悄然率黄门、宫娥等退,余莹娴见势欲避,秦椽倏道:“姊姊消瘦了。”余莹娴肩头骤颤,眼圈霎时泛红,她仍低眉,未曾凭余光去瞥,“你多珍重,善待郭娘子,她是你的妻呀。”语毕余莹娴便慌忙避退,惟有绣履点地的橐橐声毫不消弭。秦椽即问道:“她可曾受人欺辱?”

    俞昭媛急遽摆首,“怎会?你知晓的,她和魏娘子素交好,魏娘子一贯维护她。”秦椽暂且松息,“我不得肆意入禁中,还请母亲代我看顾。”俞昭媛颔首,“我省的。”秦椽择临近的紫花墩落座,正是将才余莹娴落座之处,俞昭媛攒眉道:“听闻是你恳求皇太后殿下替我更换住所。”秦椽不以为意,“韬晦阁湿寒,母亲膝有旧疾,那居处实不宜母亲颐养。”

    俞昭媛着紧道:“起居所耳,有甚么打紧的?”秦椽辩道:“自是紧要!我受母亲顾复恩典,无以报答,可叹儿无能,仅能做些琐碎事宜慰您襟怀。”说罢他拊掌宣入随行侍者,箫声即将黑木匣子放置案头,俞昭媛衔笑道:“又得了甚么名贵器?”秦椽揭开,皆是金稞子、贯钱,“禁庭务金者多。儿给阿娘赠再多金贵器也枉费,倒不如奉些可花销的。”

    俞昭媛摒了摒匣,“我同你提过数次,我不缺银钱!何况每逢年节千岁赏赐甚盛,我又非靡费的禀性,哪里需你隔三差五地贴补?”秦椽坚持道:“请您收下罢。”俞昭媛端量他半晌,终失笑道:“好罢。吾儿纯孝,娘有洪福。”两人缄默相对,良久俞昭媛感慨道:“飞檐,是娘没能耐。不然巧巧……”

    秦椽抚母柔荑道:“实非母亲过错。”俞昭媛忆起旧事只是怅惘,她央求孝愍太后,禀明实情,孝愍太后却作趣词听,对她道:“官家既不曾赐婚,你自不可擅做主。这孩子既诚厚懂礼,便合该去侍二哥。”而后她辗转而谒燕资,恰逢燕资重念暄王薨逝,犯了旧疾,外谒一概不见。倘转道去见先帝,先帝焉会插手?俞昭媛见他神情易改调转话锋道:“今日是贤孝芳诞,我提前豫备了厚礼,亦替你备了一份。”

    秦椽却抬眸,“母亲,我明日仍来请安。”俞昭媛愀然道:“循礼该五日一谒。虽获官家恩准,却不可恃恩肆行。”秦椽拍案怒道:“母亲素是最守礼的!恪奉规训、未敢逾越雷池、兢本务业、甘受薄禄,最终您又得到了甚么?旁的娘子遇娠便得封,而您未曾讨封,遂经年累月地等候,俟到爹爹尽忘了,需她们多番恳求才得了一县君制!明日系八姐生辰,我必得来!”俞昭媛劝慰道:“五哥,你糊涂了!八姐乃刘娘子所诞的冀国长公主,她的生辰在后日!”

    秦椽愤激下提声道:“那晖晖呢?晖晖算甚么?”原那时俞昭媛有娠,凑巧先帝新纳的阮娘子亦有了喜,今上期冀皇嗣,医官又隐晦表露阮娘子所怀约莫是位皇嗣,故她受万千瞩目。俞昭媛临盆日先帝未曾临阁,只遣了孙德妃代为料理。哀是孩儿命薄,落地不能哭啼,当日便薨了。又逢阮娘子似要发动,缘先帝更顾她那一胎故,俞昭媛这早殇的女儿未得序齿,禁中皆称阮娘子女为“八姐”。秦椽扬眉瞬目,“母亲,倘或那夜侍孙娘子的并非您,倘或她未将您送到御前作御侍……”

    俞昭媛截断道:“五哥!这寰宇间焉有‘倘或’呀!我不悔。母亲有你,你是母亲的依靠和冀盼,只要你顺遂康健,母亲便足意了!我无甚可怨的,许是命途如此,我岂能拗过?燕娘娘和孙娘子素宽和待我,份例赏赐从无缺断。”秦椽环顾四遭,见陈设俭素,他相赠的珍稀宝器也未摆置一件,而俞昭媛今使茶器仍是用了数载的,碗瓷色已消褪,案式依稀可辨是童戏莲蓬。秦椽执碗摩挲,俞昭媛遂道:“你还是念旧。”

    昔秦椽有一程颇喜食莲子羹,俞昭媛便常携余莹娴去采摘莲子,剔除了苦心替他熬羹吃。而后秦椽偶得这莲蓬的茶器,欣喜地奉与母亲。半晌秦椽道:“将它收起来罢。”俞昭媛亦晓莹娴爱莲,凡是绣绢、荷囊,乃至信笺、簪钗一概俱拟莲为样,“既用了数载,怎生收得?”秦椽叹息,“母亲使它则罢。倘是来客皆使,我是不容的。”俞昭媛讶然觑他,秦椽续道:“她所宝爱的,我总不愿他人沾染毫厘。儿有道,她有途,两异。故不能偕行。儿不会逾越、拗礼使境况难堪,更会如尊长期冀善待妻房,和郭娘子琴瑟和鸣。可这一隅,还请母亲为我留下。”

    俞昭媛颦蹙,终是戚戚道:“飞檐,事已至此,朝前看罢。”秦椽愕然地醒神,颊正,目似端向前瞧,实则却是瞥月洞瑶窗,“姊姊有恒性,凡有了甚么喜好、惯□□不易改。她使山燕支花磨的粉黛、绘倒晕眉,熏肖梅韵香,用孤梅珊瑚剔香盒,喜观铜鉴……”俞昭媛抚他肩道:“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秦椽似解非解地点首,后泛苦笑。

    良久他仍四下打量,略撇笑意,俞昭媛察觉了,即刻道:“我素不宝爱瓷器。我儿瞧着是甚么邢窑、汝窑的名瓷,我瞧只是些白瓷瓶罢了。真给娘使,那便成了暴殄天物、焚琴煮鹤了。你同贤孝近日怎样?”秦椽哂道:“她甫一入禁庭便朝着惠康、坤宁去,鲜少来谒母亲罢?”俞昭媛笑道:“她甚是惦念我。凡能谒见一番总是极尽礼数。皇太后殿下视她如骨肉,多疼她些、多宽慰她些是合该的。她与皇后投契,时常寻皇后叙梯己话亦合情理。”秦椽垂首道:“母亲总肯体谅,是儿狭隘了。”话音未落便有黄门通禀,“俞娘子,郭娘子请求赐见。”俞昭媛端瞧一眼秦椽,簇起粲笑道:“快请。”

    郭谦进阁便提裙拜倒,向俞昭媛行最郑重肃穆的顿首礼。俞昭媛惊怪逾常,“这怎生使得?五哥儿,快搀贤孝起来!”秦椽动已算迟。郭谦参拜数三,最终叩首不起。又道吉词:“妾恭请俞娘子金安。”俞昭媛见势只得撑案而起,亲躬搀她,“怎地行这般繁重的礼?今儿是你寿辰,我未曾给你拜首,反倒累得你又拜又叩的,真叫我过意不去!”郭谦欠身复道:“您为尊长,必担得起贤孝任何礼数。”俞昭媛很快授意阁中押班,“快将我豫备的礼取过来!瞧我,先前不知贤孝的喜好,又去问飞檐,他竟也不甚晓得。你别怪他,这孩子素有些憨性,想是随了我。”押班已将赠礼取来,是一对百子如意纹金镯,寓意‘多子多福、吉祥如意’,郭谦忙推辞道:“这金贵过甚,妾受用不起。”

    俞昭媛却不睬,径直替她戴镯,又感慨道:“好孩子,平素多用些膳食罢。”说着她又捋了捋郭谦手背,忽道:“阿珮,将我做的果子取些来!”那内人快踱将几碟糕饼奉上,郭谦原只食正膳,又觉果子这等零嘴多为小儿所馋,且她先前便不贪,如今亦无常食常讨的惯习。而今却不愿拂了俞昭媛的兴,故取了一块品尝,又冁然而笑,迭声赞赏。俞昭媛闻言极欣喜,又说要人取桂花糖、韵果儿等蜜饯来,秦椽道:“阿娘,贤孝素不喜甜食。”俞昭媛面露讶异,然而很快重拾笑靥,郭谦见状弥补道:“妾喜熟水,母亲处可有?请赐新妇一盏罢!”俞昭媛闻称谓更喜,使唤了数个内人去取各样物事,牵着郭谦的手问东询西,嘘寒问暖从未停歇。郭谦耐心地逐字听取,又蕴着笑意如实作答,未曾敷衍半字。

    比起惠康殿,惠延阁甚狭。许是殿宇旷阔,反而生得疏意。而仅仅于这狭窄一隅,却能真切地触及烟火吃食,那絮絮的热络话和暖暖的熟水,皆是昔日的奢望。

    薛蔻原已临惠延,惧她与俞昭媛无话可提,两厢窘迫,故特地来解围。未想是多此一举,见俞昭媛这般关照郭谦,她甚感宽慰。这尘寰间增一人照拂、留意、宝爱郭谦,她便能歇一分心。门前的小黄门几欲禀告却被她拦阻,“莫惊动俞娘子。”语毕她拾道而归,侧首吩咐岳殷,“你遣个得力人将我提前豫备的礼交给魏王,就说是我替他备的贺礼。”

    岳殷应承,薛蔻仰首望天,默替郭谦祷求:“愿飞檐爱重蘅蕙,如爱自身。”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