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童年
说起那年暑假,我的第一感觉就是热,并且是非常热的那种热。有多热呢?说一个我亲眼近距离看到的一个场景吧:只见一个偌大的池塘,其水面上漂着一层翻起白肚皮的鱼,当然这些鱼肯定不是在仰泳,也不是在炫耀自己的肚皮,更不是在比看谁长得更白,而是被活活热死了,鱼一死,肯定就翻白肚了。你可以想想那几万条死鱼漂在水面上的场景,那真是鳞次栉比地白呀,还不说看着瘆人不瘆人,就单单是那鱼腥味,谁也受不了。
所以那年夏天,只要经过池塘旁边,总是可以在池塘旁看见忧心忡忡,愁眉不展的鱼塘主人,还有跟在池塘主人身后咧着大嘴在哈哈大笑的猫,这猫肯定不理解为什么都有这么多好吃的了,主人还是不高兴呢?猫自己是很高兴的,从它的笑容中就可以看出来。那猫的笑容极其真诚,就如同池塘主人的忧愁一样,是由衷的。
就因为这,那年夏天,我们那儿还流传着一首歌,这首歌的曲子取自罗大佑的《童年》,只是把里面的歌词给改了,我当年差不多每天都要唱唱这首歌,以至于现在我还记得歌词:
池塘边的小屋里,
渔人在声声叹着鱼蔫。
破小屋的房顶上,
会有猫儿带着笑脸。
水里面鱼儿的肚皮,
正在拼命噗噗腾腾翻个不停。
等待着晚上,
等待着微风,
等待小雨的连绵。
现在回过头再看看这歌词,改的还挺写实。
我清楚地记得那年暑假是六年级的暑假,之所以会记忆得这样清楚,是因为六年级放暑假就意味着小学毕业了。高中老师们都说高考是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其实这句话对于我们农村孩子来说,绝对是错误的。因为我们农村孩子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正是在这六年级的暑假,也就是小学已经毕业,初中还未开学的时候。
小学毕业就意味着你已经识字,已经不是一个文盲了。既然已经不是文盲了,那么还有必要上学吗?上学有什么用处呢?又不能给家里挣钱,还要花很多钱,还是学个一技之长比较好,这辈子靠着学过来的“一技”,饿不死就行了。
正是基于这种想法,很多家长也都同意自己的孩子不上学,而是去学习一技之长。和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有的人去学做泥水匠了,有的人去学做窑工了,有的人去学做牧羊人了,有的人去学做木匠了,很多职业吧,五花八门的,反正是都不去学校了。
我当时就是去学做了木匠。之所以学木匠,是因为我父亲有一个拜把子的兄弟,这兄弟的二舅的儿子就是一个木匠。反正当时也不知道该学什么,既然有这层亲戚关系,那就去学一个木匠吧。为了可以让这个二舅的儿子能收我做徒弟,我父亲还专门请他吃了一顿饭,在饭桌上三杯酒下肚,这二舅儿子就醉意微醺了,连说:“我一看你儿子就是个学木匠的好料子。”“放心,你儿子跟着我学木活儿,那真是跟对人了。”虽然这话说的都很漂亮,但是我父亲还是担心这二舅儿子不用心教我,所以在吃完饭后,还专门递给了他两条红旗渠烟,这可又是二百块钱呀,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呀,慈禧这句话说得真没错。
就这样,这二舅儿子就成为了我的木匠师父。当然,我这木匠师父,就没有算卦师父那么讲究了,连个名号也没有给我起,当然这也不能怪我木匠师父,因为他本人就是一个文盲,只认识几个简单的汉字和数字。别说用《易经》给我起名字了,他估计连“易经”的“易”字都不会写。
那时候的木匠都是走街串巷的,需要骑个大洋车,这大洋车上带着自己懒以生存的各种工具:角尺、锯子、刨子、锤子、凿子、木锉、墨斗等等这些东西。这大洋车就是那种带着大梁的自行车,现在的年轻人可能都没听说过这种自行车,更别说看见了。木匠骑在大洋车上,嘴里吆喝着:“木活儿嘞”,车上的工具因为道路的颠簸,还会叮叮当当的发出各种金属碰撞的声音。
现在这种场景,已经没有了。就像麦客一样,就是在麦子成熟的季节,有些人会拿着镰刀,游街串巷地吆喝,替别人割麦子挣钱的人,这种人和这种吆喝,就如同这“木活儿嘞”一样,再也看不到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的?我也已经记不得了,似乎那些人那些吆喝都是很久远以前的事儿了一样。不是有句很矫情的话嘛:“所有大张旗鼓的离开,其实都是在试探,因为真正地离开是没有告别的。”这句话乍一听起来虽然有些矫情,但是从实际生活的经历来看还是挺有道理的。
我当时就是骑着一个小自行车,也就是没有大梁,整体看起来比较小的一种自行车,跟在师父的大洋车后面。原先我这师父一个人的时候,当然是他自己吆喝,工具也都是自己带。现在有了我这个小徒弟,当然就变成我吆喝了,并且我那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小自行车还要带着大部分的工具。由于这工具有些重,所以我骑上之后,这自行车还会发出叽拗叽拗的声音。这叽拗声加上金属的叮当声,再配上吆喝声,真是相得益彰,每次想起来,都感觉很好玩儿。
那时候农村的家庭都比较穷,几乎没有人去家具店里面买家具。都是把自家院子里面的树给锯了,晒干后,让这种走街串巷的木匠给做成家具。所以这木匠在当时还是挺吃香的,基本上每天都有活儿干。那时候民风也挺淳朴,哪一家若是让木匠来干活儿,除了工钱外,是还需要给这个木匠提供吃住的。因为一次木匠活儿,可能会需要干个五六天,而木匠家又住的比较远,所以这木匠是不可能每天回家睡的,都是在这主人家睡。
我当时就是跟着师父,在这家干几天做几把椅子,在那家干几天做几扇门,过得也挺逍遥自在。我的工作主要就是给师父递工具,搬木头,用砂纸摩擦做好的家具等等吧,都是一些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事儿。那时候都是这样,不管去学什么,师父都是不教的,都是需要自己看的。看多了,也就知道大致步骤了。然后就能开始做一些简单的家具比如板凳什么的。在做的过程中,真是碰到不会的地方了,师父才会给指点几句。这种教育方法,在很多传统行当里面都存在,并且有着很深的理论基础。
这理论基础的创始人就是孔子,孔子他老人家曾经曰过:“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这句话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等到学生努力想弄明白,但是仍然想不透时,再去开导他。
我认为这种教育方法还是挺好的,毕竟枪头不快,使折枪秆,如果学生自己不愿意学,那么老师说的再多,也没有什么用处。
我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观察着师父做木活儿的过程,了解了每个工具的具体作用,也能做出一些简单的物件儿。这样的日子过得还挺好,没有什么压力,不愁吃不愁穿。现在回头想想,还真是挺想念。
这样平静的生活持续了一个多月,直到我和师父来到了一个叫做的刘庄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