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宠(四更)
萧妧浑身一震。
不等她反应过来,身后的钿玉已经上前。
“夫人,万万不可!”
赵夫人冷睨她一眼,“主子说话,哪有奴才插嘴的份儿?!来人,把她赶出去!”
顷即便有宫人拥上前,欲将钿玉捉住。
钿玉反应迅速,一下子扑上前去抱住了赵夫人的腿。
“夫人,这万万不可!萧美人若是真的有孕,肚子里坏得可是大王的孩子!您不可这般——”
她还没说完,赵夫人身后的夏美人已是不悦地皱眉,大声呵斥:“哪里来的不要命的贱人!还不快快给我赶出去!”
她这一声怒斥,竟引得周围宫人掏出了棍棒,萧妧的心一提,忙道:“住手!”
“怎么了,萧美人?”夏美人勾了勾唇,“美人是愿意喝下这避子汤了么?”
钿玉死死抱着赵夫人的腿,任凭对方怎么驱赶,都不松手。
听闻这一声,这小丫头忙抬起一双眼望向自家主子,见萧美人面色似有动摇,着急地摆摆头:“美人,不能喝呀!您千万不能喝!”
君恩寡薄,这深如海的后宫中,唯有这一儿半女才可以真正依靠。
“美人,不能喝”
萧妧垂眼,看着被人拖拽着的钿玉,突然想起来昨日在长毓殿内发生的事。
她与陈王,本就未行男女之事。
这避子汤,有何不能喝?
想到这儿,萧妧上前一步,大大方方地端起那碗汤羹。
“美人!”
如此凄厉一声,萧妧端着碗的手微微一抖,循声望去,正见钿玉扑倒在地,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看模样,可怜得让人心疼。
萧妧的心像是被人猛地一揪——她已许久未有这种感觉了。一股无可名状的情感从心头涌上,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
她又端了端那晚汤羹,唇碰了碰瓷碗的边缘。
忽然一声:
“大王到——”
肉眼可见的,堂上两名女子的身形猛地一抖,夏美人直接扑上前去,“啪”地一下将萧妧手中的汤羹打翻。
瓷碗猝然落地,四分五裂。
萧妧往后退了半步,那瓷碗恰恰砸落在自己的脚边,地面上顿时冒起一袭白烟,乌黑的汤汁顺着她的裙角蜿蜒。
不过少时,陈王已走入了殿中。
彼时那些宫人已松开了钿玉,小丫头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衣上的灰尘。她虽已止住了哭泣,面上的泪痕还未干透,一道一道的,留下婆娑的印。
男子一身玄青长袍,踏入殿中。
他身后,还跟着同样一身玄黑长袍的朝羡大人。
见了地上洒着的东西,朝羡一愣,转眼间便看到了缩在一边的钿玉。他自然是认得钿玉的,今天早上才刚与这丫头见过面,那时她还因为自己即将要去服侍萧美人而十分欢喜,可如今却为什么哭成这个样子?
一双眼红通通的,细细一看,还有些抽噎。
朝羡的心被一提,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望向坐在一边的萧美人。
还好的是,她面色平平如常,似乎没有受太大的委屈。
他险险地松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的目光从萧美人身上挪开。
虽然只是大王身边的侍卫,可朝羡也知道,后宫女人多,是非也多。萧美人势单力薄,难免要受一些委屈。
陈王前来,赵夫人起身相迎,笑吟吟地为傅青颐倒了杯茶水。一双素手奉上,傅青颐便顺势接过,而后坐到一边。
坐到萧姬身侧。
其心思,明显只在萧姬身上。
赵夫人心有恼火与不甘,却不敢表露半分,只同陈王找着话茬儿:“王上,这是从燕国新得的茶叶,您尝尝,与咱们宫里头的茶叶有什么不一样?”
陈王闻言,轻轻呷了一口茶水,略一回味。
声音清冷:“略苦。”
见大王理会自己,赵夫人顿时笑逐颜开:“是略苦,不过王上再细品,其中回味”
陈王暗暗皱眉。
却还是听了她的话,吹了吹茶面,再呷一口清茶。
含一口茶水在口中,入口一瞬间有些苦涩,弥留之际,却忽然感觉到一阵
香甜。
他忽然想起了,昨夜与她的种种旖旎。
昏黑的长毓殿内,就连灯盏也不是很敞亮,女子躺在一袭月色中,皮肤皎洁莹白,泛着淡淡诱人的光泽。
“王上喜欢妾吗?”
“王上,看看妾的眼睛。”
她忽然拉住自己的衣袖,让他整个人的身形沉下,只一瞬,便吻住了他。
春色撩人。
媚色撩人!
大厅之上,傅青颐回想起昨夜的事,竟让他心跳加速,耳朵也微微发红。
唇齿之间的香茗
一旁的赵夫人还翘首以盼,期待着陈王的感受,却全然没有想到,男子的心思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他如今只想
身侧坐着的便是萧美人,她身上似有暗香,竟能飘到他的鼻下!
傅青颐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不然怎么会悄悄地在桌下伸出手,探向萧姬的衣袖?
萧妧原是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听着赵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陈王找着话茬儿。猛然间,自己的袖子突然一沉,她讶异地转过头。
只看到陈王半张侧脸,那神色丝毫未动,分明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泰然之状。
只是那几根手指,却顺着衣袖,慢慢攀过来。
“王上?”
见陈王久久不回应,赵夫人有些疑惑,不免轻轻唤了他一声。
就这一瞬间,他一下子探入女子的袖,将她的手指抓住。
萧妧的心一跳。
她下意识地想躲,对方却丝毫不给她任何躲闪的机会。一只手死死地将她的手指头攥住,力道缓缓加重。
直到萧妧再无任何躲避的念头。
他这才满意,弯唇一笑。
萧妧眼看着,身侧的这位男人虽然是在攥着自己的手,面上的神情却不露半分破绽。迎着赵夫人带着许多探寻的目光,他点点头:
“回味甚甜。”
确实甚甜。
“王上,此茶是燕国所供。前几日妾身身子不爽,王上便将此茶赐给了妾身,王上还记得吗?
“妾身第一次引此茶,也觉得味道甚是苦楚,舌根几乎打颤,很是不喜欢。不过回味之后,竟惊喜地发现此茶的后味醇香无比,万分香甜。”
赵夫人的话语另有所指:“王上,通过此茶,妾身明白了一个道理。”
陈王心不在焉,随口应和道:“什么理?”
“这茶,就好像人。有的人初次所品虽然不甚甜,但回味却久远。有的人表面光鲜亮丽,其回味却——”
她适时止住了声。
这回不光是赵夫人笑了,就连夏美人也上前谄媚道:“王上,妾身的宫里还有许多燕国的茶叶,王上要不要同妾身一同去品此茶?”
这分明是邀宠!
却见陈王摆了摆头,“寡人还有许多政务未处理,坐一会儿便走。”
夏美人只得怏怏。
几人又聊了一阵,不一会儿便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其间陈王一直抓着她的手,临走之际才松开。
萧妧与陈王一同离开了赵夫人的宫殿,朝羡与钿玉在身后跟着。
见主子走远了,朝羡忽然拽住钿玉的衣袖。
“朝羡大人?”
小丫头顿住步子,面上的泪痕依稀,强打起精神来,“怎么了,朝羡大人?”
少年看着少女面上的泪渍,顿了顿,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
“喏,把眼泪擦擦。”
钿玉受宠若惊,忙不迭往后倒退了几步,“大大大、大人,这”
朝羡一把把她捞过来,把帕子塞到她怀里。
“哭成这样,丑死了。”
钿玉抿了抿唇。
朝羡比她要高出一整个头,因此要稍微垂下脸,才能看清楚对方面上的表情。却见钿玉将帕子一攥,竟更委屈了,无声啜泣起来。
“怎么了?是赵夫人她们欺负你了吗?”
钿玉摇摇头,她不敢说。
朝羡叹息一声,扳正了小姑娘的身子,认认真真地道:“有谁欺负你了,你尽管同我说。是不是赵夫人?”
钿玉咬着发白的下唇,摇摇头。
“或是夏美人?”
她又摇头。
朝羡快要急死了,下一句话还未问出来,就听到对方小声道:“大人,她们都没有欺负我。”
“那是”少年的话音突然一顿,“她们欺负萧美人了?!”
钿玉闻声,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瞧着他,既不点头,却也不否认。
“那便是了!”
这一下,眼前的少年竟如炸了毛的狮子一般,“她们谁欺负萧美人了,是赵夫人,还是夏美人?她们怎么欺负她的,美人她有没有哭?她有没有”
他欲继续出声,低头却见钿玉吸了吸鼻子,一只手紧紧攥着他刚递给她的帕子,一双眼中又溢满了泪水。
朝羡有些手足无措,“欸,你你你,你怎么又哭了?”
“哇”地一声,钿玉一下子扑上前去,将面前的少年抱住。
“她们欺负美人,要、要给美人灌避子汤,要打掉王上的孩子。不光如此,她们还要打我,呜呜呜,要用棍棒打我”
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就这般挂在自己身上哭泣,一时间,朝羡推开她也不是,抱紧她也不是。只能任她这样搂着自己,看她哭得更凶了,终于叹息一声,伸出一只手来。
轻轻揉了揉钿玉的小脑袋。
“不哭了,谁打的你,哥哥去揍他,不哭了啊,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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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萧妧与陈王走在林径上。
萧妧此番只带了钿玉,陈王更是只带了朝羡一人。如今他们一走,林径之上也只留下了他们两人。
瞧见四下无人,陈王轻咳一声:“手。”
萧妧一怔。
对方的手指再次探入她的袖子,不过一瞬间就捉住了她藏在袖子里的柔荑。她的手柔柔软软的,却又带了些骨感,跟她的整个人一样。
萧妧的手心已是微微有些出汗。
陈王却似乎很喜欢拉她的手,就这般牵着她,走在林荫小道上。
夏日总是万分燥热的,所幸此处有树木荫蔽,才让他们免去了正午烈日的曝晒。
萧妧的心思忽然一动:“王上,您怎么想起来昭丽宫了。”
她这么一问,陈王才想此行来昭丽宫的目的来。
他终于松开了女子的手,略一翻找,找出一块玉佩。
“你昨日,落在长毓殿的。”
一块玉被他塞入手心,陈王又重重一握,好让她又攥紧了些。萧妧低下头,看着静静躺在自己手心里的玉佩。
这是她丢的第二次。
陈王看着她,仔仔细细地将玉佩佩戴回了腰间。
他这才展颜笑开。
萧妧发现陈王平日不是很爱笑,他总是沉着一张脸、或是面无表情的,看上去清清冷冷,高不可攀。
瞧着对方眉眼之间的笑意,她又忽然想起一人,记忆中,那人也很爱笑。总是一身雪白的袍子,满头乌发随意地披散着,一见了她,眉眼就弯弯的。
笑意在公子简的唇边化了开,如同高岭之上,冰雪的消融。
他轻轻道:“阿妧,过来。”
烈日透过繁密的叶,突然打到萧妧的面上,一瞬间,刺痛了她的眼。
“怎么了?”陈王偏了偏脸。
只见少女摇了摇头,从记忆中跋涉过来。
“被太阳晃了一下。”
她努力让公子简的身形从脑海中消散,谁料,对方的笑意却愈发清晰,一瞬间与身前之人重合。
萧妧骇然!
身子猛地往后一跌,傅青颐蹙眉,一下子伸开臂揽住她。
“我我”
她的身子突然一颤,终于回过神来,挣脱陈王的双臂,往后仓皇倒退一步。
“妾身失礼。”
她福着身子,面容垂下,几缕青丝落下,飘在她的颊侧。
傅青颐微微凝眸。
他仔仔细细地瞧着她,看着她面上突如其来的骇然之意,男子一双精细的眸子里,似乎带了些思量。
一丝不虞之色从他的眸中闪过。
却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抬了抬手,将少女的身量扶起。
萧妧应声抬眸时,只看到了陈王满目的关怀之色。
“昨夜没睡好?”
少女咬了咬唇,低低一声:“嗯。”
双手笼在袖中,暗暗攥紧,又被他轻轻松开。
须臾,他再次转过脸,对她一笑。
“玉佩,这次别再弄丢了。”
“嗯,”她又点头,“王上是要走了么?”
傅青颐瞧着她。
看着她的面色一点点恢复如往昔,眼中也终于晕染了一些没有温度的笑意。男子沉声,终于道:“寡人今日来这里,是有两个目标,一是还玉佩。”
其二——
他忽然上前一步,凑到萧妧身前。
她身上果真有暗香,与他方才在厅中所闻分毫不差。
满腹心思,又如潮水般呼啸而至,让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吻上她的唇瓣。
像昨日一样,却多了几分熟稔。
他的声音与眸光一样晦涩:
“寡人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