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已修)
卞王项上人头?
将士闻及,大惊失色。
他们紧紧盯着马车前的女子——她双膝点地,身形微微伏着,一双素白的手却高举过头顶、未颤抖分毫。
她手上托着的
陈王似乎也吃了一惊,他不可思议地瞟了萧姬一眼。她的面容低垂着,让人看不真切其面上的神色。
“取过来。”
陈王身边的侍卫立马将锦盒取走,奉到男子眼前。
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来。
傅青颐穿着玄青色的袍,袖摆宽大,恰恰将他的一双手拢住。卞国喜紫,陈国却以玄青色为尊,这辆玄青马车内坐着的,便是大陈最为尊贵的男人。
他们的王,方年及弱冠的、先后攻齐伐卞的陈王。
说起陈王傅青颐,这是所有陈国百姓的骄傲。先帝在时,他原是那普普通通的三皇子,因为生母早逝,他自幼不受宠爱。后来陈国与昭国交战,陈国败,傅青颐被迫去大昭当了质子。
所有人都以为三皇子会一辈子落魄在异国他乡,谁知晓,他后来竟与齐国联手一举灭了大昭。
后来先帝因病仙逝,夺嫡之战,蛰伏许久的他展露锋芒。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养尊处优惯了的太子哪懂得居安思危之理?根本对他防不胜防。
傅青颐是夺了太子之位,但陈国百姓无人敢说道他。后来他又与卞王结盟,夺回了原先齐国割占陈国的三座城池。
对于他这次突然伐卞——
他身侧的朝羡是一百个反对:“王上万万不可!”
“王上方与卞国立下盟约,一同伐齐。如今战事刚定,大王又怎可毁约再去攻打卞国?若是逼急了卞王,让他再与齐王联手,那我陈国又该何处?还望王上三思!”
朝羡与周围臣子苦口婆心劝了半天,陈王仍是无动于衷。他是铁了心的要攻打卞国,甚至还起了灭卞国之心。
甚至还挑在卞王成婚时,攻破卞宫宫门。
朝羡立于马车之外,手上捧着刚从萧姬手上接来的锦盒。若无意外,里面装着的正是卞王的头颅。
这样的王上,着实可怕。
这样的萧姬
朝羡腹中一阵恶寒,捧着锦匣子的双手也不由得一颤。
正思忖间,朝羡感觉手上一重,王上已缓步下马,将那匣盖打开。
身侧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傅青颐垂眸,快速扫了匣中之物一眼,
盒子中装着的,确实是卞王头颅,而面前跪着的,也是卞王新妇。
傅青颐觉得万分讽刺,“七国第一美人?”
“不敢。”萧妧低垂着一双眼,看上去人畜无害,甚是乖巧可怜。
旁边有人上前提议:“王上,臣以为,应当立即处斩妖妇!”
切莫让王上也被这妖妇所惑!
此言一出,立马引起一阵骚动。陈国将士纷纷应和:
“请求大王处斩萧姬!”
“请求大王处斩妖妇!”
他们丢了手中的兵器,将刀枪重重地砸在雨洼之上。雨势愈下愈大,请愿之声亦呼喊得惊天动地,如滚滚峭坡之石,连同那暴雨雷霆,一时震得地动山摇!
萧妧跪在原地,她浑身被雨水淋得湿透,面上的脂粉也被雨水冲掉,露出她原本素净的小脸儿。
那般干净、素雅、漂亮的脸蛋。
傅青颐想不懂,她为何偏偏是个万人唾骂的祸水呢?
男子目光垂下,恰恰落在她细长的颈上。她的脖颈纤细,裸露出来的肌肤极白。颈下是那正红色的嫁衣,这般明烈、夺目的嫁衣,衬得她愈是娇美、愈是楚楚动人。
傅青颐打量着她,似乎在思考着,该如何在这白皙细长的脖颈上落下一道刀痕。
“他们要寡人杀你。”听这语气,竟然像是在商量。
萧姬抬眸,正对上陈王一双略带思忖的眼,她道:“王上不可杀我。”
“寡人为何不能杀你?”傅青颐有些惊讶,稍稍一歪脑袋,“寡人不能放走你,寡人的将士为你摔了兵器,非要拿你定一个罪;寡人更是不能收留你,你身为卞王之妃,却在新婚之夜割下他的头颅、大开卞宫宫门。寡人收留你,岂不是养虎为患?”
收留一个弑君、弑夫、灭国之人。
萧妧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那王上更不可杀我了。”
陈王挑了挑眉。
“妾与卞王,并非有夫妻之实。妾与他,一未拜天地高堂,二未行轿迎宾。合卺、结发一项未有,如此怎能算是夫妻?妾原身处齐国,是齐王之妃,卞王却攻打大齐、夺取齐国城池也罢了,还要妾委身于他、做他的玩物。如此,又怎能算是君臣?”
弑君弑夫,她一项不沾。
条条罪名,甩得干净利落。
萧姬长跪于地,声音婉婉:“彼时卞王已是烂醉如泥,听闻王上率兵攻入宫门,竟醉语——卞宫固若金汤,他人根本无可奈何。妾独坐于新房,瑟瑟发抖。妾惊惧,卞王却狂笑不止,他道,若是卞宫真破了,他要拉妾下去陪葬。哪怕是到了十八层地狱,走到阎王爷跟前,他也要妾脱衣委身。”
“他要妾亲眼看着齐国兵败,亲手将妾强掳至她身边,哪怕是妾死了,他也不会放过妾。暮暮奢色,朝朝荡歌,仰痛长夜,万古不止。”
她声音颤抖,言罢,以掌抚面,放声恸哭。
女子的身形本就羸弱,如此场景下,纤细的身姿更显得破败不堪。朝羡的面色稍有动容,须臾,竟别开脸去,不敢看她。
萧姬啜泣,悲愤欲绝:
“妾十七,而卞王六十一矣!”
轰隆一道天雷,瞬间将黑夜映照得明白如昼。万千将士,无不一胆寒。傅青颐立身于彻亮的电光之下,看见她的脸被照得煞白,唯有那一双眼通红。
她突然挺起背,双手解开嫁衣上缝得牢实的扣结,众人倒吸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回避,却见萧姬将外裳快速拉低至肩角,露出一截瘦削的肩头。
肩头之上,鞭笞之迹历历在目!
“王上”
朝羡捧着卞王头颅的手又是一抖,那匣子险些落了地。
四周一时寂静无言,只听到淅沥的雨声,乒乒乓乓地敲打着兵器。
“朝羡。”陈王开口。
朝羡立马应声:“臣在。”
“寡人先前是不是说过,擒拿卞王者,有重赏?”
“是。”
“那便给她一把伞,让她上马车。”
“啊?”朝羡回过神来,“可是——”
不等他说完,只见那一袭玄青衣已转身上马车,徒留他一个清冷的背影。
朝羡立于原地,又瞟了长跪在地上的女子一眼,终于无奈叹息:
“带回陈宫。”
--
王上攻打卞国、带萧姬回陈宫一事,没多久就传遍了皇城。
长毓殿门外跪满了一排臣子,为首跪着的便是年近五十的丞相李枭,他极力反对让萧姬步入陈宫宫门。
“如此妖妃,先后祸乱昭、齐、卞三国,甚至还将卞王为此丧命,这着实是妲己再世,王上不可将其留在陈宫啊”
李丞相带头哭号了一整夜,听得傅青颐着实烦闷。他方欲从座上起身,一旁的朝羡立马拦住他。
“王上,”朝羡道,“王上刚登基,不得触动老臣。”
陈王面色不虞。
朝羡耐心劝他:“王上,您方登基没有多久,根基还不稳,在这朝堂中也没有多少自己人。而丞相是王后的父亲,于公于私,他确实应该阻止萧姬进陈宫。您若是触怒了他,怕是会”
“怕是会什么?”
傅青颐沉下声音,目光也变得冷厉,“他是国君还是寡人是国君?”
朝羡一噎,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卑职只是怕大王您也会——”
他说到一半儿,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噤声。
一双眼忐忑地朝桌案边望去,只见那一袭玄青之色端正挺拔,一阵凉飕飕的风吹过,让朝羡心生寒意。
傅青颐明显是听清楚了对方刚刚要说的话。
“会什么?”
他的声音又沉闷了几分。
会亡国?还是会被割头?
“卑职一时失言!还望王上责罚。”
朝羡扑通一声跪了地,陈王立于大殿之上,嘴边噙着冷笑,睨他。
迎着傅青颐的目光,朝羡微微战栗。他忽然明白了,王上年幼便入昭国为质,而后历夺嫡、破二国,什么磨难没有遭过,什么诱惑没有受过?
如今苦尽甘来了,王上又怎会被美色所误?
傅青颐看了地上男子一眼,眼中寒意渐渐褪散。他唤了朝羡起身,对方面上仍有愧意,将头低低垂下。
良久,才一句:“那王上打算,如何应丞相他们?”
傅青颐瞧了一眼窗外,那些臣子依然还在闹腾。他冷笑一声:“寡人身为国君,想要一名女子还要不成了?”
忽然有名小宫人从屏风外转来,“王上,赵夫人来了。”
接过眼色,朝羡从地上站起身,拂了拂衣摆。
陈王刚一点头,屏风那头立马转过一个女子。
她踩着极为规矩的步调子,头上发钗随之轻轻摇晃,连同着腰身间的明月环佩,一步一琳琅。
朝羡亦是规矩一礼,“赵夫人。”
女子轻轻点头,眉目温和,“你们都退下罢,我有话要与大王说。”
朝羡又望了王上一眼,见他没有阻止,便倒退回殿外了。
四下无人,赵夫人却丝毫不敢逾越半分,只迈着步子拐到桌案前,轻轻唤了一声:“王上。”
傅青颐微皱双眉,“你来做什么?”
吃了闭门羹,女子却不扫兴,似乎已是习以为常。她垂下眼,目光落到桌面上,一张素白的宣纸平铺着,其上未落一星墨迹。
她笑得温婉可人,“王上是要写字还是要作画?妾来给您研墨。”
傅青颐将纸张推开。
赵夫人面色稍稍一滞,不过片刻,又笑道:“其实,妾这次来找王上,是为一事。”
“何事?”陈王声音清冷。
赵夫人抿了抿唇,殿外臣子呼声还未停歇,还有几分愈演愈烈的趋向。
“王上,妾来长毓殿,是想告诉王上。”
女子声音一顿,观察着陈王的神色,还是小心翼翼:
“王上,他们要您赐死萧姬。”
“这是王后的意思?”
“是太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