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遇城今天的气温实在是太高了,热得让人心慌。
宽阔的柏油马路被晒得几乎要蒸出气儿来,遇城市区已经禁止鸣笛两天了,街边的小贩停止了吆喝,和志愿者们一起无偿为维持秩序的武警、以备不时之需的医护人员、送考的家长们分发矿泉水和扇子。
六月八日下午三点,高考最后一场的英语考试准时开始。
教室的空调安静地吹着冷风,苏煜泽转了一下手中的水笔,心里没来由的有一丝烦躁。
遇城中学五月底进行了最后的三模考试,苏煜泽的英语第一次考上了一百三十多分,总成绩比起年纪第一的君久念低了16分。
年纪第一君久念三模687。
想到君久念,苏煜泽的思路中断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此时正在播放听力,吐出一口气后迅速进入状态。
三模结束后君久念的叔叔君安就遵从君家老爷子君意的命令从国外飞回来陪着君久念高考,为了不打扰苏家人,他特地选在高三离校那一天把君久念接回家。
算一算,苏煜泽和君久念已经整整五天没有联系了。
因为家庭变故,君久念两岁时被苏妈顾安雅抱到苏家长养,和苏煜泽比亲兄弟还亲。从小到大,除了这两年过年他回君家的那段时间,也就这一次分开了那么久。
更不用说这一次君久念已经单方面失联了。
不过没关系,苏煜泽乐观地想,现在的分别是为了未来大学四年和以后更久的日子里更好的相伴。
对考生来说,高考考场上的时间永远过得飞快。转眼还剩半小时,苏煜泽开始有条不紊地写作文,在他楼上的考场里,君久念刚好停笔。
他似乎没有再检查一遍的打算,直接把答题卡倒扣在桌子上,单手撑着下巴开始了漫长的发呆。
相比于同考场奋笔疾书的其他考生,君久念悠闲的简直有些格格不入。监考老师出于好心,轻点了一下他的桌面以示提醒,君久念顿了一瞬,抬起头冷漠地注视着他。
在考场上直接放弃的人不少,老师可能是见惯了,显然把君久念也当成了这类人,见劝不动,摇摇头走开了。
君久念的内心特别乱。
事实上,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语文考到英语的,只是完全凭着肌肉记忆在机械地答题。从四号到今天,他以复习为由关闭了手机,拒绝与任何人沟通。他不想被打扰,也害怕面对苏煜泽。
他不知道怎么跟苏煜泽开口,去告诉他,一个月前,自己已经答应了他爷爷提议了很久的留学建议。
下午五点整,结束铃准时敲响,有人长吁短叹,有人强颜欢笑,还有人直接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
更多的,是终于结束了高三强压力生活的喜极而泣。
监考老师收完试卷,清点无误后打开了教室门。
十二年的学生生涯在这一刻得到了短暂的解脱,都是十七八岁的孩子,他们终于能在校规的重压下放肆飞扬,恣意欢笑。
君久念的座位靠后,他没心情和别人挤,磨磨蹭蹭地等到最后。一出门,就和不知道在门口等了多久的苏煜泽对上眼神。
“哥哥。”苏煜泽终于见着了朝思暮想的人,朝他灿然一笑,“结束了。”
君久念把文具袋从左手换到右手,强行回了他一个笑。
“你怎么了?”苏煜泽对君久念的情绪变化敏感极了,他上前一步有点担心地问,“不舒服吗?是不是教室里太闷了?”
眼前人的眉毛都快皱在一起了,君久念到底不愿意让他担心,轻声问道:“一起回家吗?”
这是在岔开话题了,苏煜泽装作不懂,说:“盛老师说考完回班,他有事情要交代。”
“那走吧。”说着转身打算上楼回班。
苏煜泽跟上,“还有许若宇,他说开完班会去聚餐,哥哥,一起去吗?”
君久念抿了下唇,没说话。
苏煜泽再接再厉,“这可能是我们班最后一次全员聚在一起了,不去吗?”
也许是这句话触碰到了君久念吧,他想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五楼,一班教室,盛源捧着他的保温杯站在讲台上,认真地和每一个迈入班级的学生打招呼。
“盛老师!”宋清风大呼小叫地蹦进来,“终于结束了,我都快考哭了。”
许若宇紧随其后,“我已经哭了,我万万没想到我居然突然失去了对《离骚》的记忆!”
盛源真相暴力,“你是突然失去的吗?许同学,正视你自己,你根本不会背《离骚》!”
已经坐下的同学们哄笑了起来,施洛洛托着凳子跨过两排座位抱住她姐妹,“柯柯宝贝,我舍不得你!大学没有你我一定会哭的。”
顾一柯也搂住她,“我也舍不得你。”
她们的后面就是苏煜泽和君久念,两个人怕她们难舍难分的年度大戏施展不开,默默向后拉了一下桌子。
苏煜泽拐了一下君久念的胳膊,“还好我们不分开,不然我一定哭得比洛洛还厉害。”
“其实……”
“同学们。”君久念的话被盛源打断,“有座位的坐在座位上,没座位的低调一点坐在桌子上也行。对答案的先停一停,有些女同学的戏也收一收,听我讲两句。”
某些女同学噎了一下,收了戏。
“现在是2022年六月八号下午五点三十六分,遇城中学高三一班的孩子们,圆满地完成了你们人生中最令人期待的考试。考试之前,你们没有人退缩,考试之后,你们也没有人缺席,作为你们的班主任,我为你们感到自豪和骄傲。”
“你们为了高考而做出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清晨五点半,教室里的灯就已经被点亮,凌晨一点钟,宿舍楼还能看到点点灯光。教室里的咖啡,红牛,风油精,用费的笔芯,这些都是你们努力的证明。孩子们,我很心疼你们。”
“今晚八点,学校的大门依旧会准时关闭,出了这扇门,你们就不再是遇中学子,而是准大学生了。希望你们能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遗憾,所有的不舍都留在学校里,带走你们的踌躇满志,带走你们的意气风发,带走你们的凌云壮志,去到你们光明的未来。”
“但现在,太阳未落,校门未关,你们依旧是我最优秀的学生,在这里,我想给你们留下最后的家庭作业。”
“第一,爱自己,任何时候都要保护好自己;第二,尊重自己,任何时候不要让别人瞧不起自己;第三,提升自己,升华自己,任何时候都请务必无愧于心,无愧无己。”
“最后我想说,人生无不散的宴席,他日江湖重逢,我们再当把酒言欢。”
教室从喧嚣到沉默,几个感性的男孩女孩抱着臂弯着急地藏起自己的脸。
“盛老师。”施洛洛哽咽道,“我们舍不得你。”
盛源眨眨发红的眼,说:“那我再送你们一句话吧。”
盛源拿起粉笔转身。
“湖泊被太阳照射后会折射出彩虹,而正值青春的你们就是这道彩虹,谢谢你们让我看到这世间最美的景色。”
永远的高三一班,永远爱你们。
苏煜泽低着头,手里不停把玩着的准考证印了些深色。
晚上六点十分,一班原地解散,许若宇抹了一把脸,大手一挥,“走,吃火锅去。”
苏煜泽张口就怼,“大夏天的吃什么火锅?你去门口斑马线上躺一躺就是铁板猪排。”
许若宇激动道:“我用最热烈的方式庆祝毕业行不行?”
“行行行。”苏煜泽不跟傻子瞎计较,“记得点鸳鸯锅。”
许若宇揶揄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君久念,说:“行嘞,泽儿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积极为久念哥代言,现在全校都快知道咱们学神不吃辣了。”
不吃辣的学神在旁边弯了下嘴角,眼圈和耳尖都有些泛红。
苏煜泽神色怪异地给了兄弟一巴掌,“不高兴跟你一起走了,赶紧滚。”
君久念心里有事,没注意到旁边人的手足无措。
苏煜泽曾经跟君久念保证过,高考之前不会早恋,但是他依然会在十八岁那天向喜欢的人表明心意。成功了,皆大欢喜,失败了,他继续努力。
说不上来成功与否,苏煜泽没能在那一天向喜欢的人表白,因为君久念在计划的前一刻突然不见了。
苏煜泽喜欢君久念。
喜欢了很久很久。
也许是白天太热了,傍晚的时候遇城下了场小雨,淋走了高考时期全城的紧张氛围,也带来了一丝离别将至的伤感。
一班的同学们聚餐结束后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但是谁也不想回家,一群人嘻嘻哈哈地霸占了街头公园的一角,没心没肺地讨论着高考后漫长暑假的安排。
一班人讨论的热烈,君久念性子淡,低头坐在苏煜泽身边反复的打开手机再锁屏,完全没有要参与进去的意思。
突然有人问:“哎,泽哥,你们俩呢?是不是打算一起出去旅个游什么的?”
苏煜泽怀里还抱着刚才顺路给自己妹妹买的中考真题,闻言抬头吊儿郎当地示意了一下袋子,“打暑假工,给我妹当家教。”
苏煜泽特开朗,在一班朋友很多,听他这么说,众人纷纷嘲笑他,说他毕业了也逃不过刷题的命运。
苏煜泽跟着笑了两声,然后拿胳膊拐了一下旁边的人,“你呢?你还没跟我说过你什么打算呢。”
众人又起哄,说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和你一起打工了,认识那么久你们不是干什么都在一起的吗?
君久念本就低落,被他们一吵更觉得头疼,看了苏煜泽一眼又继续低头,说话的声音很缓很低,但是大家都听到了。
“出国,那边的大学已经申请好了,下周就走。”
一切的反常都有了答案,苏煜泽明显僵了一下,像是万万没有想到,然后他强行扯出一抹笑,问他,“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怎么不知道你申请了国外的大学?”
怀里抱着的袋子不自觉地收紧,发出“刺啦”一声。
君久念还是没有抬头,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不是,我爷爷帮我申请的,我自己也挺想去国外看看的。”
苏煜泽眉头一皱,本能地觉得出国的原因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只是想出去看看,张了张嘴,又觉得时机不对,强行咽下了质问的话。
许若宇虽然平时看着傻不愣登,但他毕竟也是凭一己之力猜到了好兄弟秘密的第一人,抢先在其他人之前嗅到了空气中诡异的味道,打了个哈哈把话题带了过去。
于是众人又开始聊高考志愿,许若宇脸皮厚如城墙,大言不惭地打算报考电影学院,胳膊直接搭在苏煜泽肩膀上,做着未来影帝的春秋大梦。
苏煜泽心里堵着一口气,张嘴连嘲带讽的,“七个小矮人你都演不利索,你还当影帝呢?”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没有任何才艺?”
“你不是《离骚》都不会背吗以后怎么背大段的台词?”
“你语文到底考得怎么样啊你连离骚都不会背。”
“我真担心你的未来啊。”
许若宇和苏煜泽三年级就开始同班,勉强算个发小,两个人从小吵到大,所以许若宇根本不理苏煜泽,从书包里抽出纸笔就要给别人签名。
一班的人也是一个比一个戏精,领到签名后扯着许若宇的胳膊流着泪诉说着对影帝的敬仰之情,刚才那一瞬间凝固的空气逐渐又活跃了起来。
刚刚参加完高考的孩子,心里总是患得患失,一会儿是终于脱离苦海的满腔喜悦,一会儿又是即将和一起奋斗的朋友们各奔东西的悲伤与难过。他们在一起说着梦想,聊着遥不可及的未来。
夜已经深了,刚下完雨的遇城吹起一阵小风。与白天的燥热不同,夜间的晚风竟带着一丝六月天不应该有的凉意。春天的花快要谢了,属于仲夏的花却迟迟不愿意盛开。
今年的夏天实在是太奇怪了,苏煜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