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亚德蒙家族之陨
“老爷……”
昏迷中的道格尔时不时地在口中喃喃着韦鲁斯老爷的名字。我闻声走到他的身边，看着他全身上下打满的绷带，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小声对他说：“老爷和小姐一定会回来的，我相信。”
但老实说，比起道格尔担心韦鲁斯老爷来说，我更担心希尔薇小姐的安危和精神状态。
虽说年龄与希尔薇小姐相仿，但从精神层面来说，我更趋向于将希尔薇小姐当做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不止是因为她从小缺少母爱，更多的还是希尔薇小姐对这个家的感情。
和其它贵族小姐或富商家族的千金不同，希尔薇小姐更像是一个温柔开朗的乖女儿。她对韦鲁斯老爷的感情真挚而单纯；对道格尔先生的絮叨保持聆听和包容；对我，这个经常被她称为泰拉姐姐的女仆长，更是保持着一种几乎超脱了主仆或亲人关系的羁绊。不知是从何时起，我就早已习惯了每天和希尔薇小姐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喜悦和悲伤都与我息息相关。依稀记得第一次来到亚德蒙家宅邸时候那窘迫和自卑的样子，早已做好了被同龄千金小姐嘲笑和随意使唤准备的我，在第一次遇见如此温柔的希尔薇小姐之后，完全不知所措了起来。
早年的我因为失去双亲的荫蔽，被一个名为克莫拉的组织掳走，卖给了某个奴隶贩子。之后的事情除了每天必经的鞭打和恶语相向，还有无数次女仆和礼仪等方面的高强度训练。为了将我培养成优秀的女仆和听话的奴隶，每当结束完一天的训练和鞭打之后，他们都会用恢复药水彻底清理我的伤口，但心里的伤口却因为残忍的训练而逐渐扩大，最后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终于得到了“那个人”的认可，被低价卖到了亚德蒙家，也就是我新生活的开始。
没有预期中的鞭打和责骂，也没有想象中的嘲讽和被当做工具使唤，亚德蒙家族用对待家人的态度包容了身份卑微的女仆，给了我家的温暖和亲人般的关心。
于是为了报答亚德蒙家族的恩情，我更加刻苦地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打扫、清洁。最后得以如愿，我的努力终于得到了韦鲁斯老爷的认可，成为了新的，最年轻的女仆长。
“不留一丝破绽。”
当听到韦鲁斯老爷对我如此评价后，我几乎快要幸福地昏死过去！从那时起，我才真正明白了自己活着的真正意义，从那时起，我的全部都已经为亚德蒙家族所有了。
希尔薇小姐总是像个孩子一样长不大，每当我听见那银铃般的笑声，看到那可爱的，一蹦一跳向我奔来，扑进我怀中的大小姐，我都藏匿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紧紧地抱住那可爱的孩子——那失去母爱的可怜孩子！但她还是那么开朗和活泼，总能把自己的快乐分享给所有人。希尔薇小姐的存在，为这个看起来有些空旷的宅邸平添了不少生机。
几乎所有女仆都对她赞不绝口，也都十分愿意教她面包和点心的烘培方法——虽然她在这方面的天赋有所欠，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拥戴这位平易近人的、会撒娇的可爱大小姐。当然，因为可以全权负责大小姐的起居日常，我也没少遭到从其它女仆那儿投来的（没有恶意的）嫉妒目光就是了。
啊……和她在一起的时光，真是快活啊！虽说自己还正值青春，不应该做出如此长辈般感慨才对。
于是现在的我就宛如热锅上奔走的蚂蚁，焦虑、急切、期待、害怕的各种感情同时冲击着我的内心，很显然家里的十多个女仆也有类似的感觉。
“女仆长大人……”年龄最大的老女仆终于是站了出来，和其它女仆聚集在待客的大厅中，忐忑不安地问道：“韦鲁斯老爷和希尔薇小姐…不会有事吧？”
沉重的叹息从我嘴中滑出，虽然我知道此时他们都需要安慰。
最后我还是对她们说：“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然后在这里静静等待老爷和小姐回家。”
长夜裹挟着静谧侵袭了整个昏睡的宅邸，将房间内本就冷清的气温骤降到冰点，明明是长夏，我却点起了客厅的壁炉，心中的空荡感总是不能被壁炉跳动的火焰所填满，这种感觉应该就是“寂寞”吧……
女仆们正在做着今晚最后的收尾工作，作为女仆长，我的任务是签收和检验她们一天的辛勤劳作。
每巡视一个房间，我都会停顿一会儿，侧耳聆听客厅外是否有敲门声，直到视察至最后一个房间时，身后陪同的年长女仆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轻拍着我的肩膀，无言地对我摇摇头。我轻轻叹息，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就在此时客厅的门铃响起，我立马意识到今天下午韦鲁斯老爷出门时应该没有携带钥匙，于是我没有理会身后不可思议的年长女仆，提起裙摆快速向客厅跑去。
“韦鲁斯老爷？”
眼前的男人弓着背，喘着粗气抬手对我打招呼：“我…我回来了……”
我立马上前扶住老爷，将他搀扶到客厅的沙发上，并迅速吩咐回过神来的女仆们准备茶点和热水。
韦鲁斯老爷逐渐恢复了平静。
“泰拉，”韦鲁斯老爷忽然开口道，我猛地一惊，非常陌生的语气穿透了我的耳膜，因为除了希尔薇小姐之外，没人会叫我这个称谓。虽然这是韦鲁斯老爷的声音不假，但我还是感觉对面坐着的人有种微弱的陌生感。但我还是快速打消了自己的念头，不敢怠慢地回应了韦鲁斯老爷：“在，老爷。”
“带我去见道格尔。之后…去整理一下我的房间吧。”
按理说，老爷的房间位于宅邸一楼的最深处，单从打扫的顺序来说，最先打扫干净的就是韦鲁斯老爷的房间……那为何……
心中的疑惑又加重了，我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将韦鲁斯老爷送进道格尔先生休息的房间后，我微掩了房门，就着房间内的烛光，偷偷观察着房间内的两人。
老爷轻轻坐在道格尔先生的身旁，道格尔先生挣扎着坐了起来，两人小声交谈着什么。
果然是我多虑了，老爷应该是太累了吧……我也该去休息了
不对…小姐呢？！
冷汗从我的后背疯狂蔓延，这时，从微掩的门缝中，我看到了令我终生难忘的一幕：
此时的韦鲁斯老爷左手提着道格尔先生的人头，右手握着一把汉光闪烁的弯刀！
我吓得几乎叫出了声，双腿一软惊坐在地上，难以置信我眼前发生的事情。
听到门外响动的韦鲁斯老爷转过头来，他身上猩红的血迹倒映着烛光的影子，左手的那颗脑袋还在滴滴答答地流着鲜血。
“泰拉吗？”韦鲁斯…不对，房间内的男人用韦鲁斯老爷的声音平静地说道：“进来吧。”明明是微笑的语气，我却感到了一股恶寒！
我惊坐起神，失魂落魄地向客厅跑去。那个人不是韦鲁斯老爷！要让女仆们全部逃走！尽快！我的直觉向来准确，于是没有丝毫犹豫，我飞也似地奔向过道的长廊。
屋里的灯不知何时早已被全部熄灭，没有过多时间疑惑，我横下心来向前冲去。
脚下有柔软的感觉，我被一团黑影重重地绊倒在地。我哆嗦着爬起身，颤抖着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柴，点亮了头顶墙壁上的油灯。
前任女仆长面容扭曲地蜷缩在地上，混浊的眼珠和半张着的嘴仰面向前，仿佛心有不甘地呼嚎，又好像是未来得及发出警报就被残忍杀害。
我的大脑完全混乱了起来，一连经历两具尸体使我本就脆弱的神经几乎完全崩断。我的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来一个完整的词语，我的脚步如同灌了铅水，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尖刀划破死寂的氛围向我劈下，反应还是慢了一秒，我的肩膀帮我抵下了原本奔向脖子的快刀。
这时我的感官才开始真正运作起来，喊杀声在耳边四起，烧焦的味道也在鼻腔内蔓延开来。我定睛看眼前的男人，那张自称韦鲁斯的脸开始逐渐扭曲，幻影过后，竟是一张年迈的陌生脸庞。
我这才想起了逃跑。
走廊、房间、客厅和楼梯上，到处都是女仆们奔逃的求救声和放肆的大笑声，飞溅的鲜血、强盗们猥琐的笑声和可怜的女仆们的哀嚎声和求饶声交织在一起，伴随着烈焰侵吞着整座亚德蒙宅邸，我被身后的男人追赶着，狼狈地向庭院内跑去。
借着黑夜的掩护，我凭借着自己娇小的身体躲进了宅子墙边的灌木丛中，蜷缩着、一边压抑自己的喘息，一边看着庭院和周围的景象。
宅邸内的房间已经失火，一些强盗打扮的人围着站在穿着韦鲁斯先生衣服的那名老者身边，仍然幸存着的九个女仆被铁链反锁双手和脖子，有些受着伤，有些衣不蔽体。
最后她们都被粗暴地赶上了一辆马车，不知会被运往何方。而那群强盗们，正毕恭毕敬地听从着那位老者的指示。
庭院也被点起了烈火，今早精心修剪的灌木燃起了刺眼的光。而我却仍躲在灌木丛中不敢动弹，颤抖着看着眼前的一切，绝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木材断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亚德蒙宅邸那座巨大的高墙即将倒塌。
可是我已经…没有更多力气去逃避了……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