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叶之晖带着庾一暝走到了湖边的砖红色栈道上，每落下一步都可以听到木板发出的咯吱声，叶之晖听到这声音喜欢得很，来来回回的在栈道上踩着。
“之晖，我们对一遍词吧。”庾一暝无心玩乐，打开了剧本。
“好，”叶之晖无意瞥见庾一暝的台词本花花绿绿的，好奇道：“这是什么呀？怎么还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
“我把我要说的台词都单独标出来了，黄色划线的部分情绪激烈，紫色划线的部分情绪平和，蓝色划线的部分情绪就界定在这两者之间，有波澜起伏但不应该太激烈。”庾一暝解释道。
“还可以这样？你是严格规定了制式呀？”叶之晖微张嘴巴，略丰盈的嘴唇嘟起，隐约露出贝壳般的牙齿。
庾一暝也不知这话是肯定还是否定，局促的摸了摸后脑勺，抿紧了上翘的薄唇。这个动作让他更像一只猫了，但又丝毫没有猫的骄矜，反而重新启唇虚心求救：“小叶老师，我这个做法是不是不对呀？”说着眼神中含着一股黯然，原本像龙眼核的黑眼珠瞬间变作失水过多的种子，露出干涸之相，不再光彩盈盈。
叶之晖发现面前的小新人大概脸皮太薄，一两句话就非常容易刺激到他的自尊心，于是找补似的安慰说：“当然没有，我只是随口一问。每个人的方法都不完全相同，没有绝对的对错，你觉得适用你就行了。但是，表演这事儿得灵活对待……比如，说每一句台词时，都可以设计下不一样的动作或者是神态……”
“要怎么设计呢？”庾一暝问出口后立即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刚刚在导演那里没被骂够吗？他苦笑着道歉：“对不起……我自己再琢磨琢磨……”
好在叶之晖也不跟他绕弯子，而是慷慨分享着自己的看法，循循善诱：“今天这场戏里，你更多的台词都是表达紧张或着急的情绪，皱眉当然没问题，但是呢，你也可以用跑累了擦擦汗，或者手里握拳，或者扶膝蹲下来表达相似情绪……有很多细节可以强化的……你得代入那个情节揣摩一下……”
“对啊！谢谢小叶老师！”
原本缺少浇灌的两颗龙眼核在叶之晖的点拨下霎时在庾一暝眼中复活，龙眼核种子重新萌发出无限春意并闪闪发着光，庾一暝脸上也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之前他都是抿着嘴笑，这一回终于不吝啬地露出了牙齿，叶之晖这才发现庾一暝居然还长着两颗犬齿，也更多了几分稚气，不禁问道：“你多大了？”
“我十九了，在读大二。”
难怪呢，和自己差不多大。叶之晖也主动交换信息：“那你比我大一岁，我还在读大一。拍完戏就读大二了。”
“我知道。”
叶之晖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庾一暝捧场地说道：“小叶老师从小演了那么多戏，是家喻户晓的童星。”
“什么家喻户晓，你别拿话寒碜我了……”叶之晖垂首，又拿胳膊在空中随便挥了两下，不愿再讨论这个话题。她自诩绝对不算发展成功的童星，与她同期甚至比她晚出道的童星早已成功转型成独挑大梁的小花小生，找他们拍的剧本挑都挑不完，反而自己顶着的头衔一直是某主角的女儿或某主角的妹妹，仍在艰难谋求转型，好不容易等来第一部主演剧集，还不知到时剧播观众反馈会如何。
“没有，小叶老师你的演技真的很好，我很佩服……”庾一暝诚恳地睁着那双刚被浇灌过故而显得水汪汪的大眼睛，抿起嘴唇乖乖说道，因为太过虔诚甚至嘴边还挤出了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叫人不忍不信服。
叶之晖凭空生出自己是否在欺负新人的错觉，索性尝试着拉近新老演员之间的距离，说：“你别叫我小叶老师了，咱俩年纪差不多大，你直接叫我小叶或者之晖都行。”
“好的，之晖。”
庾一暝音色低沉，仿佛乐器似的有着穿透一切的好听质感，在空气中震荡作响，进而顺着耳朵撩拨心房，听来格外缱绻深情。
叶之晖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被别人叫起来有这么好听过。表演系学生理所当然都学过台词，无可否认庾一暝的声音条件一流，她忍不住凝视着面前的锅盖头大学生，突然有些明白导演为什么会从800个面试者中独独挑中他。
“小叶，小庾，你俩配合好了没？能开拍了不？”导演的大嗓门将叶之晖的思绪拉回此时此刻。
“来了！”
两人刚走回拍摄地，导演面上的焦灼减少了几分，先看向叶之晖：“你们沟通得怎么样？没问题了吧？”
叶之晖没有回答导演，而是望向庾一暝：“可以试一下吗？”
庾一暝用力握了握剧本，应承道：“可以。”
“剧组各就各位，action！”导演指挥道。
拍摄之初叶之晖还有些担心，怕庾一暝没有完全领会自己的意思，或者领会了也未必做得到，谁知恰恰相反，这一遍拍摄时庾一暝如叶之晖所建议的，添加了许多小细节，而不是完全依赖眉眼传达情绪。
初为人师的叶之晖心里隐隐生出一种被认可的自豪，以往在其他剧组她都是学习知识的小演员，那些成名的演员怎么可能会听从小演员的演技之谈？哪怕叶之晖热情分享了，对方也往往不置可否。但庾一暝，他这人显然属于听得进劝的。
蓦地一阵大风吹过，迷了叶之晖的眼睛，她的脸孔也因头发的遮挡而模糊不清。叶之晖拨了几次也没能把吹乱的头发拨开，有的发丝甚至还吃进了嘴里，她只好背对风向整理头发，刚拍的这一段只能作废。
“不好意思……”叶之晖转身向大家道歉。
庾一暝望着把两侧的头发都挽在耳朵后面的叶之晖，笑说道：“没关系。”
“好，再来一遍！”导演见两位演员情绪都调整好了，又开始调度道，“action!”
庾一暝将掉在地上的小拎包递给叶之晖，延续着之前被打断的剧情，呼吸略显急促，喘道：“这是你被偷的包吗？”
叶之晖一手扶着腰，另一只手在脸蛋旁扇了扇风，想让自己从连续的奔跑中尽快缓过来。
“你没事吧？”大概是叶之晖演技太过自然，一张脸又红又白的，庾一暝自动地被她牵动视线，眼眸不停随她的小动作流转，还问出了一句剧本里没有的台词。
“我没事。”叶之晖扯了扯嘴角挤出笑容，但明显是勉力支撑，因她都没有挤出小梨涡，圆溜溜的眼睛也因疲惫失去神采，说着，“谢谢你帮我找回包。”
庾一暝继续说着台词，却忽然感觉脸上变得湿润，似有水滴落在脸上，他再去瞧叶之晖，只见她穿的明黄色长裙上已经落下点点水滴，浅色的裙身上很快印上深色的雨滴，将那股明黄抽干了，由浓烈变得晦暗。
叶之晖似乎无所察觉，依旧继续着表演，导演也并没有喊cut，庾一暝连忙命令自己扮演回角色。原本淅淅沥沥的雨滴很快变作大雨滴重重砸下来，他感觉自己穿的白衬衣都被打湿了，他也保持自己的视线只盯住叶之晖的脸，不去看任何不该看的地方。
就这样，直到演完这段初遇、听到导演喊了cut，两位演员才开始抱头躲雨，以最快的速度往那间凉亭跑去。
“先休息下！”导演一嗓子吆喝道。雨这么大，完全打乱了剧组的拍摄计划。
“怎么会突然下这么大的雨！”叶之晖边跑边抱怨，还要小心注意踏出的每一个步伐，害怕鞋子溅起的雨水会弄脏戏服。因此她跑起来的路线呈曲线形，专门为了避开地上的水洼，速度也不自觉放轻放慢。
“是啊，天气预报没说今天要下雨……”庾一暝也在旁边放慢步速配合着叶之晖。等叶之晖先跑进凉亭后，他才躲进去。
此时大部分演职人员都挤在凉亭里避雨，里头的空间瞬间逼仄起来。叶之晖抱紧了上身，感觉自己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都湿哒哒的。这件裙子的面料轻薄，这也意味着一旦沾水容易走光，可叶之晖又没带别的衣服出来，这会儿她充满了不安全感，只能徒劳的挡住上半身。她目光随意一瞥，发现庾一暝也没有好太多，他的白衬衣全被打湿了，隐约露出腹肌纹理，但他是个男的，反正被看了也不吃亏。
杨旻也在亭子里避雨，他今天穿的是短袖格子衬衣，里头还有件白色t恤，见叶之晖如此狼狈便主动脱下格子衬衣，问道：“之晖，你要不要穿我的衬衣挡一挡？”说着把衬衣递到叶之晖面前，露出的臂膀粗壮有力，表面汗毛丛生，彰显着与女性截然不同的生命力，没道理地就叫叶之晖有些胆怯。
“谢谢旻哥的好意，”叶之晖斟酌着词句，“但旻哥的这件衬衣也特别薄，我怕穿了挡不住什么……”
杨旻仍是固执地伸出手臂，还要再劝：“有衣服遮挡总比没有强吧？”
叶之晖注视着眼前胳膊上凸起的青筋，看着它们像蜈蚣似的密密麻麻爬行、缠绕在杨旻的胳膊上，甚至还隐隐跳动着，不禁回想起了小时候生病被迫吞下晒干蜈蚣的记忆，那种感觉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