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一连三天，李梅时每晚都缩在被子里小声哭着入睡，第二天早上起来眼睛种得像被蚊子咬了。夫人不知道她是哭得眼睛肿，一看她的眼睛就开始念叨秋蚊猛于虎。
“这秋天的蚊子，连叫声都比夏天的大。”
“是吗。”
“是啊，若是蚊子在屋子里过了冬，来年春天出来了，还能咬人几口呢。”
我都不一定能活到来年春天，李梅时沉重地想。
婚期都定了，逃也逃不成，没办法了，结呗。两个月，过一天少一天，每天一睁开眼，又一天没了，她的心里就像在搅水泥。死也死不痛快，就这么耗着，耗着，她晚上睡不着，白天没胃口，黑眼圈最早重现，过了几天，脸上也开始冒痘痘。
宋杭这几天倒是没来找过，也不知道是因为有什么订婚后不能常见面的规矩，还是因为忙。李梅时巴不得他不来，所以也没问过夫人。
夫人也忙，整天忙着给李梅时置办嫁妆，脚不沾地，一会儿摸摸这个箱子里的绸缎，一会儿看看那个箱子里的首饰，她头上的发钗随着晃动，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跟个拨浪鼓似的。
又过了两天，中午，李梅时正耸拉着眼皮吃饭，夫人抱着个篮子过来，往桌上一放，对她说道：
“梅时啊，宋将军他一直在军营里操练军队，十分辛苦，你去看看他吧。”
“母亲，既然他十分辛苦，我就不便再去打扰他了。”
“你去怎么能是打扰，宋将军他一定很希望见到你的。”
“不不不，他在工作，我不去添乱了。”
“你去还是不去？”
“不去。”她一个快死的人了，才不在乎夫人发脾气。
“你若是不去，”夫人的声音低沉起来，“那院子里的花，我就全给你拔了。”
“别！”
李梅时养在院子里的话最近已经成了她的精神支柱，是它们让她不至于在床上躺一天，而是中午就起床，如果没了它们，她的生活会从此黯淡无光，只有苦涩而黑暗的命运与她作伴，她受不了。她需要色彩，需要香气，需要那些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花来陪着她，只有这样，她才能稍微安心一些。
“我去，”她舀起一勺汤，瞟了眼篮子，“那里面是什么？”
“是水。”夫人说着，揭开篮子上的蓝底儿白花的方布，篮子里果然放了两个水囊。
“我就送俩这个过去啊？”
“礼轻情意重嘛。”
“母亲，我大老远就是为了去送点水，这也太没必要了吧？”
“哪里就远了？军营就在将军府旁边啊。”
“旁边？这里是京城，他在京城里训练军队吗？”
“是啊。”夫人答得十分诧异，好像李梅时刚才问的问题是“一加一是不是等于二”。
……
“等我喝完汤。”
李梅时挎着篮子出了李府。
李梅时把篮内的水囊打开，把水倒进路边草丛。
李梅时在街上逛了一会儿。
李梅时提着空篮子回了李府。
“我回来了，”她把篮子往地上一放，“宋杭很忙，所以我跟他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夫人没去忙嫁妆的事，正坐着喝茶，见李梅时回来，听她说完，只是吹了吹热茶，呷了一小口，把茶杯连同茶托稳稳地放下，这才说道：
“水囊拿回来了？”
“拿回来了，就是水而已，宋杭喝完了，我就拿回来了。”
“宋将军怎么说？”
“说谢谢啊，还会说什么？”
“梅时，你根本没去，是不是？”
李梅时心里一惊，面儿上不慌，道：“我去了啊。”
“那水囊里装的是盐水，宋将军怎么可能全都喝了？”
李梅时没想到夫人会来这一手，急忙说道：“是啊，我不知道里面是盐水就直接给他了，他大概是怕我难堪，所以什么也没说就都喝了。”
“不可能，我装的可是氯化钠的饱和溶液，又苦又咸，他若是真的都喝了，你会看不出来他神色有异？”
“说不定是因为宋杭他味觉和常人不同，觉得这个咸度刚刚好呢。”
“你还嘴硬，那你敢不敢跟我去一趟将军府？”
“不敢。”
“到底去没去？”
“没去。”
“那就再去。”
篮子里又装了两个水囊，李梅时提着篮子又出了李府。她嫌弃篮子上的方布太丑，走了两步就把它揭了揣在怀里。到了军营门口，好巧不巧，又是之前守门的那两个人。
他们见李梅时挎着篮子走来，问道：“李小姐，您是来看望宋将军的吧？”
“是啊。”
“您还带着礼物来啊，宋将军见了您，一定会很开心。”
“不，这礼物不是给他的，是给你们的，”她将篮子里的两个水囊分别给了他们，“你们在这里站岗辛苦了，给你们带点水来。”
“哎呀，李小姐，您真是……”
“您人真是太好了！”
“没什么没什么，既然宋将军在忙，我就不打扰了，我这就走了。”李梅时提着篮子就要走。
“李小姐，您进去吧，宋将军见是您来了，一定很开心。”
翻来覆去的就这一句话，李梅时走不成，也不便向他们发脾气，便耐着性子放了篮子，说道：
“那好，我进去看一眼就走。”
“您想待多久都成！”
“啊哈哈你们可真客气。”
“宋将军就在前院，您顺着路一直走就能看见。”
“好。”
李梅时进了军营，独自顺着路往里走，走不多时，见有一人正在练剑。那人身着黑衣，背对着李梅时，手中的剑寒光凛凛。
李梅时停住步子，心想现在就可以走啊，反正水囊给了守门的，她现在出去，提了篮子回府，夫人只会当她已经见过宋杭了。她打定主意，刚打算走，就听得身后有人喊道：
“李小姐，我担心您找不到，还是我带您去吧！”
守门的声音如洪钟，他这一开口，惊起一群树上落的麻雀。李梅时不回他话，扭头去看宋杭。
这一看不得了，李梅时的两个重要器官——大脑和心脏——做出了不同的反应。她的大脑在接受到来自视网膜的上宋杭的图像，产生了如下想法：
这也太帅了吧。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她的心脏剧烈地抽痛了一下，上次从军营里跑出来跑得岔气的疼痛与这次比起来，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所以，李梅时看见宋杭的脸，才刚感叹了一句“这也太帅了吧”，还没来得及奇怪他为什么显得很惊恐，就已经倒下昏了过去。
李梅时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宋杭担忧的脸。她见宋杭已经换了身白衣，不对，没有换，只是又套了一件，里面还是刚才的黑衣。
宋杭见她醒转，面露喜色。
“你醒了，心脏还疼吗？”
“你怎么知道我心脏疼？”李梅时摸了摸心口，已经不疼了，她想兴许是这个角色有心脏病。
“我刚才见你捂着心口倒下，所以猜你是心脏疼。”
李梅时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心脏突然很疼，像是被什么东西打穿了一下，然后她就没意识了。
“你怎么又穿了身儿白啊，”李梅时没话找话，“不会又以为我死了吧？”
“不是，”宋杭急忙解释，“是算命的说我穿黑衣，杀气太重，所以我见你时都不穿黑。刚才太匆忙，我随手拽了一件，恰好是白色。”
“还有这种说法？不过你穿黑色倒是挺好看的，”李梅时撑着坐起来，“我心脏疼不会跟看见你一身黑有关吧？”
“也许……”
“不会那么邪门吧？你把外面这件脱了我看看。”
“还是不了吧，我担心你再昏过去。”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因为你穿黑衣服就晕倒？除非……”
除非这次晕倒是因为心动？
李梅时明白了。
“心脏好像中了一枪。”她说。一个夸张的比喻，心动好像中枪一样，只不过她的心动是真的像中枪一样疼。
宋杭忙道：“又开始疼了吗？”
“没有，暂时还没有。算命的说得对，你穿黑衣服的确杀气重。”她可算明白为什么宋杭见自己的时候从来不穿黑衣服了，原来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
可惜了，李梅时暗道，他穿黑衣服真的挺好看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穿着黑衣练剑？”
“是圣上规定的，在军营里只能穿黑衣。”
“哦。那我以后就不来看你了。”李梅时心中暗喜。
她不想再待，坚持自己已经没事了，就要走。宋杭一直送她到门口，她早就往了来时带的水囊和篮子，还是守门的替她记着，她也不管宋杭发现她带水来只给了他们又两手空空地去见他会怎么想，把水囊放回篮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掏出怀里的蓝底儿白花的方布，提着篮子走了。
李梅时的心脏虽然已经不疼了，却跳得厉害，“咚咚咚咚”的，她一路听着心脏的“咚咚”声回了李府。
“母亲，”她装出一副遗憾的样子，“军营我去了，宋将军我也见了，可我一看见他就昏过去了，当时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母亲你了。”
“还有这种事？”
“是啊，母亲，宋杭说在军营里只能穿黑衣，但他穿了黑衣身上杀气就重，我一看见他，就晕了。唉，真可惜，我以后是不能去军营看望宋将军了。”
“不妨事，”夫人道，“你下次去的时候，让军营里的人提前通报一声，让宋将军换身衣服，再见你。”
“那多麻烦他啊！而且军营里规定只能穿黑！”
“你们不会在屋里见吗？进了屋，门一关，谁知道宋将军是穿黑还是穿白？”
李梅时撇着嘴放下篮子：“母亲，这次去，可是差点要了我的命啊，您就不心疼吗？”
“心疼，我当然心疼，但下次还是要去的。”
“我的心才疼。”李梅时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