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医院日常
vip客户约了顾近轩看诊, 现在午间休息时间，他都没法多陪江意桐一会儿，匆匆回到普外。
小陈要给四十三床患者打点滴, 到处找不到他。
顾近轩回来听到小陈在抱怨, 不由地望向了西边的楼梯口。
“小陈，他可能在西边楼梯口，你去看看。”顾近轩又叮嘱了她一句, “他情况特殊，人找到就好，别责备他。”
张启发刚从病房出来，见顾近轩不知道和小陈聊什么，凑了过来。
“四十三床啊, 我去吧。”
“张医生, 我去吧, 你中午都还没休息过。”
“没事没事, 不急这一会儿。”张启发今天精力充沛, 笑嘻嘻地语气夸张地说道, “我要用我的热情温暖他，做他的小棉袄。”
张启发是大家的开心果，同事们总是被他逗得乐呵呵的, 此时护士站传来一片欢声笑语。
顾近轩看了张启发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欣慰。
他们都清楚这位患者的情况, 对张启发来说, 他挺特殊的。
这个四十三床患者小胡独居二十年，病危才入院，住院已经三个多月, 期间没有任何家属来探望。
他住院期间一直沉默寡言，也不在乎自己的病情，好像生死对他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
面对医生护士的嘘寒问暖，一概沉默。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那个世界，似乎没有喜怒哀乐。
有一天，张启发去查房，他忽然主动和张启发打招呼了，让张启发有点惊喜。
因为从前张启发和他聊天，他从来不搭理。由于他个性古怪，大家给他的笑容都僵硬了几分。
张启发偷偷对他观察了小半月，才发现原来是隔壁四十五床患者小王改变了他。
当张启发激动地把他的惊天大发现告诉了顾近轩，顾近轩脸上却毫无波澜。
“是我安排小王在四十五床。”
“什么！巧合？”
张启发看顾近轩了然于胸的神色，绝对不是巧合！
“小王几年前来做过手术，我是他的主治，我了解他。”
张启发惊呆了，果然这一切都是顾近轩安排的！
顾近轩平时那么忙，却总是观察入微，细心周全，张启发彻彻底底地被顾近轩折服了。
“你是神仙吗？”
顾近轩当然不是，他只是用心对待每一位患者。
那阵子小胡刚住进来，顾近轩虽不是他的主治医生，但是偶尔听到护士们提及他，言语之中对小胡有些不满，便让分管的医生多留意他。
他平时查房的时候，也注意到小胡的状态。
他不言不语，没有情绪，行尸走肉。这种状态下不利于病情恢复，可是他一时之间，也束手无策，直到小王来了。
小王比他晚来两周，病情也不大理想。
顾近轩从前和小王接触过，知道小王为人特别热情慷慨，十分善良健谈。
那时刚好四十五床空出床位，他毫不犹豫地安排给小王了。
小王每天都喜笑颜开，积极配合治疗，平时有空喜欢找人下棋聊天。
平时家属来探望他，有什么好吃的，他每次都会分给同病房的病友。
果然不出顾近轩所料，像冰块一样的小胡，有了一些变化。
像张启发说的，那时小胡开始会主动和他打招呼了。
他们医院一住就是好几个月，俩人同为病友，关系越来越好。
手术排期时间差不多，小王已经和小胡约好了，等明年的春天，病愈了一起去郊外踏青。
这些日子，小胡越来越积极配合治疗，病情渐渐好转。
可就在前几天，顾近轩和张启发碰见他一个人坐在西边楼梯口偷偷抹泪。
那会儿楼梯很挤，顾近轩和张启发正准备从西边楼梯下一层，去乘坐手术专用梯，于是碰见了在那里哭泣的小胡。
他极力忍耐，哭声很小，肩膀不停地颤抖，似有无尽的悲伤难以化开。
他平时在大家的眼里，冷得像北极的冰山，毫无生机，如今却一个人偷偷地躲在角落里伤心难过。
那种极度悲伤，像裹着一层又一层的老茧，粗糙又晦涩，叫人难以触碰。
他一个成年人，连自己的病都不管不顾，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这么崩溃？
别人不知道情况，但是顾近轩和张启发了解实情。
那天小王手术没成功，走了。
小王这些年经历了几次手术，病情一再持续恶化，他自己心里有数。
只是人活着，开开心心是一天，伤心难过也是一天。
他每天早上睁开眼，看见外面的阳光，心里庆幸自己又多活了一天。
顾近轩和张启发能体会小胡的心情，是小王唤醒了他活下去的希望，但他却独自走了。
他们明明已经约好，做完手术康复之后，一起郊游踏青，可小王永远离开了。
孤独的小胡，在医院里从小王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馨，可是最终还是走向孤独。
他微微颤抖的背，似乎笼罩着一层巨大的阴霾，沉重得叫人难以喘息。
顾近轩和张启发默默地转了头，回来等拥挤的电梯。
从那以后，小胡每天都坐在西边楼梯口发呆，看着外面的太阳升起又落下，想着那些与小王一起迎接的每一个清晨、度过的每一个夜晚。
今天，四十五床又来了一个新的病患。
顾近轩想，他估计又坐在那边想小王了。
张启发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他便匆匆地跑去找他了。
“小胡，该打点滴了。”
小胡回头看了张启发一眼，默不作声。
“你今天气色真不错，再过几天，应该可以出院了。”
这句话激不起他心里半点波澜，他再也没想出院的事，死在外面和死在医院里又有什么区别。
沉默，无尽的沉默。
尽管如此，张启发还是滔滔不绝地和他聊起各种琐碎小事，那些小到毫不起眼的事，连今天早上楼下卖早餐的阿姨给他便宜了一块钱，他都说得起劲。
“为什么？”
“嗯？”
“张医生，你为什么每天都能那么开心？你没有伤心难过的时候吗？”
小胡每次见到张启发，他总是热情高涨，笑容满面。
张启发想了想，他当然有难过的时候。可是就算难受，生活也得继续，人总要学着笑对生活。
再说，他身为医生，他在岗位上，他很清楚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对待病人。
所以他们就算难过，也是私下里自己慢慢消解，又怎么能传递给患者？
每一个人的痛处不同，张启发又怎么会没有呢。
小胡这么问，张启发心底暗暗地咯噔了一下。
张启发从来没和任何人提起过他的家庭，因为他不喜欢自己的家，他的家就是他的痛处。
他讨厌自己的父亲，埋怨他无情不孝。
那几年，父亲和奶奶无休止争吵，就连他奶奶病入膏肓，他父亲也从不过问一句。他足够狠心，连自己母亲的最后一面都不见。
时间一眨眼过去了快十年，当时的心情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了。甚至连最后他在医院看奶奶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样子，他都快忘记了。
奶奶最后的遗言，让他别恨父亲。
他不知道恨不恨，但心里总归埋怨。他奶奶何尝不是呢？明明临死前还在诅咒自己的儿子，却这样苦口婆心地嘱咐他。
张启发清楚，奶奶只希望他可以活得快乐。
那时的他，一点都快乐不起来。
他想留住从小陪他长大的奶奶，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一天消瘦下去，眼睁睁地看着她躺在冷冰冰的棺材里，那种无能为力的心痛，他至今都刻骨铭心。
那一阵子，他不知道有多讨厌自己的父亲。
如果当时父亲别一直和奶奶吵架，或许奶奶就不会沉疴难愈。
如果当时父亲能够给奶奶提供好的治疗环境，或许奶奶不会那么早就走了。
如果……
想起这些，张启发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
当初的种种，虽历历在目，但那时的心情已经难以捉摸了。
死去的人已无悲喜，活着的人又能承受多久的痛苦？
时间一点一点地磨掉了曾经那些以为永远都忘不掉的伤痛，让人活得孤独又清醒。
张启发眼底的失意一闪而过，稍纵即逝，随即又绽开笑容。
“其实，我自己也没有很开心。但是不耽误我想把快乐传递给大家，我希望和我在一起的人能够开心快乐。”
张启发拍了拍小胡的肩膀，忽然很认真地告诉他：“小王肯定也希望你能够快乐。”
小胡的眼底情绪复杂，眼眶微微泛红，沉重地叹气。
“张医生，谢谢你。我床头的牛奶，是你放的，对吧。”
从前小王在的时候，每天都分他一瓶牛奶。
小王走了以后，牛奶还在，每天他从西边的楼梯口回来，牛奶总是出现在他的柜子上。
“你发现啦，牛奶是顾老师让我买的。他说，我们不是小王，但他不在的日子，希望你能够感受到小王的心意。”
小王希望他好好地活着，哪怕一个人踽踽独行孤独终老，活下去才最重要。
小胡忍了许久的情绪再也扛不住，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王住院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没放弃活下去的希望。他希望和你一块儿好好地活着，才和你约定一起去踏青。所以啊，你带着小王的希望，以后努力认真地生活吧。”
小胡泣不成声，几十年来，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过他，从来都没有。
“好啦，哭一哭就得了，你再哭下去，别人以为你让我揍了。”
“谢谢，张医生，谢谢你们。”
小胡紧紧地握住了张启发的手，张启发原本还笑嘻嘻，忽然被小胡攥住了手，情绪一下子变得复杂了许多。
顾近轩几年前和他说过，比起患者身上的伤，更难治的是他们心里的伤。要是一位医生，他能做到这两样，那他一定是了不起的医生。
这些年，即便遇上再难过的事情，他们也会对所有的患者笑脸相迎，从未企及这笑容能换回什么。
可是今天，他却突然收到了小胡真心实意的感谢，这个在旁人看来孤僻冷漠的人的真心回馈，他的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
原来，不仅患者的心需要被抚慰，身为医务人员的他们，也能从他们身上收获真心与感动，也能从他们身上得到激励与鼓舞。
对于医生和病患来说，医院人来人往，他们不过是彼此生命的过客，可是却在某个瞬间，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一句微不足道的安慰，成了彼此前行的动力。
医院的病房里，不只有冷冰冰的机器，艰涩难咽的药物，还有无数的温暖与感动。
张启发今天忽然更加明白自己这一职业的意义，更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前些日子，面对抢救那个罪犯的质疑与争议，他内心曾一度低潮。面对批判、误解、纠纷，他开始怀疑自己了。
有时候觉得自己的付出，得不到合理的对待。想不计得失荣辱，却很难做到。
可是此刻，看见小胡这般神色，他一下豁然开朗。
虽说他们这个职业救死扶伤，听起来有点神圣。可是他们也和大家一样，都是平凡又普通人，默默地在自己的岗位上恪尽职守。
他们见惯了生离死别，日复一日同样的工作麻木了情绪，但倘若有人以真心换真心，无论何时，他们依然会感动良久……
作者有话要说： 温暖善良的顾老师和阿发呀~~
感谢投了很多雷和评论超有爱的咕噜噜小可爱！
感谢每章都按爪的流云小可爱！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