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皇宫,又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大理寺,陆予安从始至终都是麻木着一张脸,脑子里一片混沌,浑身都透着一股颓然的低迷。
好在当时的事情太过震撼,并没有多少官员将他的异常记在心上,有的人还过来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话里话外不外乎是他被吓到了习惯就好什么的。
他没听清楚,也不想听,甚至连平常小心着的礼节都没了,沉默得让人在他后边直叹气。
陆予安遣退了在他身边做事的所有人,一言不发地坐在凳子上,眼里渐渐浮现出荒凉的神色,没有光彩。
良久,他将手放在眼睛上,遮住了自己的视线,低着头,强行不去想金鎏殿上的惨状。
他忽然笑了一下,声音充满了自嘲和悲凉。
萧起这是在逼他啊。
他是在怪他这几年东躲西藏,无心复仇,甚至跑到仇人的朝堂上做官苟活,所以他用了这样极端的方法来逼他就范。
他承认他的确不想与萧起他们走一条路,但是这不能代表他已经忘记了当初发生的一切,灭族之仇不共戴天,六年来,他从未忘记过,甚至随着时间的增长越发沉重。
只不过越深入人世,他就得到了越多的锤炼,不再是那个眼睁睁看着父母亲族被杀却害怕地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的孩童,官场教会了他潜伏,在全是面前,他学会了沉住气,他想用自己的方法报仇,但绝不是萧起那种。
罢了,人已经死了,总归,也算是他的错。
陆予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脏处隐隐作痛,在看到鲜血的那一刻,不可避免地想起来六年前的景象,只不过那时远比今天的惨烈,注定要让他记一辈子。
他并不出生在长安,那里甚至从未踏足过,陇西才是他的故乡,他在那里出生,那里长大,度过了十二年的光阴,从他曾祖父那一辈开始,到他父亲那一辈结束,整个家族里的人,基本上就没有出过陇西这个地方。
他的血脉,早就打上了“陇西”这两个字,不可磨灭。
原本他也该如同先祖一样镇守陇西,可一切都变了,他没有能力回去,也没有了资格。
陆予安模糊地想起了父亲的脸,时间太过久远了,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也多,渐渐地开始记不清以往的事,每当他拼命地不想忘却之时,却只能得到越来越模糊的记忆。
整个屋子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他沉重地呼吸声,长长短短,似乎是在压抑着不可倾泻的哀鸣。
……
与此同时,皇宫,乾清宫。
“哗啦——”
几本书籍被人从桌子扫到地上,跌入一片狼藉,白玉铺成的地面堆满了七零八落的饰物,数不清的玉石碎片四处裂开,地面被砸出一个个细小的坑洞,周围有裂痕,玉块滚落几周停下,一边跪倒了五六个太监和宫女,颤颤巍巍。
大太监李正忠微微瞥过眼,用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皇帝的脸色。
从金鎏殿回来后,陛下就开始大发雷霆,一直到现在,整个乾清宫能摔的东西都给摔了,眼见着手边没了东西,他们这些做奴才的生怕陛下一时气急将他们都拖出去砍了。
但是陛下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李正忠酝酿了番情绪,等着景帝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才开口细声道:“陛下可曾好受些了?陛下尊贵,还是龙体要紧,何必为了这等罪人伤了身。”
乱丢了一阵后,心里的郁气已经消散了点,但还是没好到哪里去,景帝冷眼看着李正忠,语气冷凝:“你懂什么?萧家是朕当初下了死命令绝不能留有后患,没想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有活口。”
李正忠思忖着说道:“裴家办事不力,也该是他们的过错。”
景帝摇了摇头,眉目暗沉。
“裴家的忠心朕不怀疑,也不能怀疑,,但是朕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既然萧家还有个萧起,保不准晏家也有活口。”
李正忠眼皮一跳,即便陛下如此平淡的语气,他也听出来了杀意,但是晏家又怎么可能还会有人活着呢。
“陛下多虑了,当初晏家人的时候可都是运到京城里由陛下亲自过目的,这总不会作假。”
景帝眯起了眼,明黄色的龙袍穿在他身上有一股极强的压迫感,他的眉眼深刻严肃,无论何时都是不怒自威。
“那个陆予安有古怪,派人去查一查,朕不放心。”
李正忠点点头:“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虽然他并不觉得陆大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谁让这人倒霉,得了陛下的猜忌,若是清清白白的还好,但若是与那几家有什么牵扯的话,命估计就保不住了。
“另外,再让人去查当年的事,除了萧起,绝对还有其他的活口。”
他最讨厌的就是有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今天一个萧起就已经让他方寸大乱,他绝不允许有第二次发生。
他做过的事,只能是对的。
李正忠得了命令,立马差人去办,底下跪着的一干宫女太监如蒙大赦地快速退了出去,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只不过不敢表露地太明显。
李正忠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眼景帝,他仍然现在书桌边上,阴沉着一张脸。
从六年前开始,陛下的性情越发阴晴不定了,就连他这个陪伴了几十年的都无法像以前一样快速猜准他的心思。
陛下做了之个错误的决定,但是身为天子的尊严,即便是天大的错误也得是对的。
可那件事,又如何能永远地掩盖下去。
李正忠收回暗自偷窥的目光,刚想悄悄退下,殿内却突然又响起了那道威严浑厚的声音。
“将事情瞒住了,在彻底查清楚之前,朕不想打草惊蛇。”
即便隔了十多米的距离,景帝凌厉的视线也如针一般刺在了他的身上。
李正忠脊背一凉。
……
亥时,城西。
天色完全地黑了下来,最近城里发生的事情多,几乎没人敢在夜间出门,只有西北方的那条街巷是最热闹的,也是一天中人员最为混杂的地方。
在京城这种治安如此严谨的地方,能有这样的存在也实属怪事。
与西北街不过一里的地方,却是截然不同的寂静,家家户户此时都熄了灯,整个街巷里只有月光还有些许亮度,让人分得清哪里是房屋,那里是树木,但也仅限于此。
空旷的街道上,此时正有一人独自沿着墙边走着,他全身都笼罩在一件宽大的黑袍之中,蒙住了脸,恍若幽灵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