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宋峤的目光淡淡看过来, 张武忙拉住左镇威,退了下去。
叶西背对着两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三人短暂的眼神对视, 还在同宋峤说话:“你今日叫我来做什么?”
宋峤收回目光,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微抬着头, 静静看少年闲不住似的去抓桌上的点心吃,也拿了一个, 尝了口, 半晌, 答非所问道:“金元宝?倒是像。”
“其实原名不叫这个, 金元宝比较朗朗上口。”毕竟蛋挞这个名字太西化了。
最后一口酥脆金黄的外皮吃进嘴里,他拍了拍手, 看宋峤一眼,“你今天来大姨夫了?”
宋峤微怔, 反应过来后哑然失笑,“胡闹。”
看他吃得开心,嘴边沾了的碎屑都未发觉, 像只偷吃的猫,宋峤伸手,自然地替他擦了去。
“今日找你是有件事要说。”他道, 抬眼却见小孩儿怔在那,略圆的杏眼垂下来,猫瞳一般,定定看着他的手。
目光相对,叶西清醒过来,拿手背抹了下嘴边。
这少年总是直言快语, 似乎天然不懂得有些感情未必要挑得明白:“你对我好,想要什么?”
他也是聪明的,清楚的知道,不是什么人都是那个把他从末世废墟里救出来、艰难拉扯他长大的师父。
也并不是谁都能像师父一样,会遇到无条件对他好的师公的。
眼前的男人在他有限的对人的认知里,是比师公还要内敛深沉的人,他把他看得清清楚楚,做什么事都叫他感到自在,叫他忍不住卸下防备去亲近,可同时他也看不清摸不透对方,潜意识里始终害怕靠得太近。
可他连这话都问的出,明明是不害怕对这人说任何话的,于是那丝缕缠绕在内心深处的忧恐到底是什么,叶西也不知道了。
这超出了他的认知,叫他没来由心烦,就又咄咄逼人地问:“你想要我帮你做事,可我现在弄出的这些,你没有一个是满意的,到底想要什么?”
宋峤听着,眼底划过一丝讶异,似乎是有些没想到少年会这样想。
但也对,他一开始的想法确是如此这般,并不光彩。
被少年眼里的尖锐刺到,宋峤颦眉,最后叹口气,轻声道:“想知道?”
叶西翻白眼。
“那便做我……男人?”太委婉的话不适合叶西,宋峤再清楚不过,于是想了想,试着用少年的话解释两人即将成为的关系。
叶西的白眼差点没翻过去,把自己送走。
“咳咳!咳!你、你说什么?!”这老古董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眼里的怀疑太明显,宋峤伸手帮他拍背,垂眸解释道:“我同家中关系不似寻常人家,婚姻大事做不得主,但我不愿娶个陌生女子,又不知该如何推拒……”其中夸大的成分,宋峤习惯将之称为必要的修饰。
叶西听完不可思议,因为不想被按头结婚,所以就把自己整成个同性恋??
他知道,这时的古代不同末世,男男之恋是违背人伦、不被世人接受的,纵然南风盛行,也只是在美化权贵富豪的亵玩狎戏罢了,绝大多数的男男之恋都没有好结果。
这人敢这么作死,是多不愿意娶家里给他订的媳妇啊!
叶西看宋峤的目光顿时从惊悚变成了敬畏。
但知道对方不是真的对自己有意思后,叶西也大松了口气,只是莫名有点不爽:“你不想娶就直说呗,干嘛非要跟人假扮情侣。”
宋峤看着他,眼中笑意流转,是一贯的温柔纵容。
叶西撇过了脸去,“我无所谓,但你家里人找上门来,别动我阿姐他们,否则我跟他们没完。”
想也知道,以宋峤的身份,家中人的权势不会小,他答应宋峤是出于朋友情谊,但绝不可能让家人陷入危险之中。
“不会,”宋峤手抚上他柔软的头发,用手指替他整理边上刚长出来的细碎绒毛,“我们也是家人,再是有旁的事物干扰,总归是血脉相连。”
叶西被他弄得痒痒的,挣脱了,又忍不住抓了抓,顿时刚整理好的头发又成了一贯的略微炸毛的样子,像小肥鸟蓬松的乱羽。
“你刚刚说有事跟我说?”叶西终于想起正事来了。
宋峤看着他那头发,叹了口气,认命的不再动它,道:“你不是想知道,一开始我为什么会出手帮你们吗?是因为你那大哥……”
于此同时,叶南带着叶五和两百名新招收的工人回到南山村,把人安顿在宋峤那不小的宅子里,实在塞不下的,干脆就在后面的空地上紧急加盖了一排茅草屋,当作工人们的临时落脚处。
因为人多力众,倒是没费多少时间。
茅草屋搭建好,把人安顿好,叶南回到家中,水还没喝上一口,叶五那小子就跑了进来:“三哥,那个谁,赵六他叔叔来啦,找你呢!”
“什么赵六?”叶南下意识问,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是之前在青曲客舍里同叶五有过过节的小子,是赵素的侄子。
对他家老五的小心眼无言以对了一瞬,叶南起身出门去迎赵素。
赵素不论何时都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这次来青曲则多了一些匆匆之色。
叶南顿时心有所感,脸色变了变,紧张道:“赵兄这是……”
赵素下马,随手将马拴在叶家院门外的木桩上,面色严肃,低声道:“我们进去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大哥被那群达蛮给打成重伤,现在还在军营里养伤呢?”叶西又忍不住拍桌子,“他那个上司呢?我大哥都替他送命去了,他人呢?死外边了?”
“咳,”宋峤莫名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没死,被追杀坠崖后躲过一截,失了记忆,又被人救了。”
叶西对上他的目光,眨了眨眼,指指自己,“我??”
“咳。”
叶西看宋峤的表情一变再变,最后停留在无言以对上:“那还真是缘分啊呵呵。”
他大哥为这人生死不知呢,这人倒好,在他家好吃好喝的被伺候着。
不过这人当时失忆,后面得知消息又积极查找真相寻找他大哥,叶西就是想埋怨也找不到发泄口。
不过这人以前在军营,又能接触到将军一类的人物,但叶西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将军一类的人物,所以应该是被家里人丢到军营历练的权贵之子?
叶西觉得自己摸到了他这位便宜“表哥”,啊不,便宜男友的真实身份。
宋峤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叶西,见他神情虽愤然担忧,却并无厌恶,他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靠在身后的椅背上,他微抬着头,看着少年皱着眉头不语,下意识想去碰一碰那拧起的眉头的同时,心中也升起一种隐秘的轻松。
他温声轻语,像是怕惊扰了少年这无言的情绪:“担心你大哥?最近不是跟那罗氏子聊得比较开?是想要去景州转转?如此何不顺路去封州看看,你大哥到底如何,到时一探便知。”
叶南听完赵素一番话,久久未语。
最后才道:“所以我那大哥现在还是在军营中,因为跟上面出行任务意外受伤,所以目前在养伤?”
赵素道:“打听到的消息是这样没错,石饶主将是镇守边关多年的王将军,颇受百姓爱戴,他亲口发话叫人照顾你家大哥,想来你家大哥定能平平安安的。”
还有一点他没说,就是有小道消息称,那叶家大郎是为了给上面某个重要人物挡伤才受的伤,因而才能被王将军这般重视。
但不管怎么样,叶家大哥如今情况是好的,到底是如何受的伤,去深究也是徒增烦恼,担心叶家姐弟多想,赵素也就没提。
少年跟着张武离开了。
宋峤站在廊下,看着不远处清水池里谢落一地的莲花,静默不语。
他没打算将“家中”那点事告诉少年的,就像刚刚他诱少年随他离开青曲一样,只要他想,让一个少年人无知无觉的成为他手中的棋子,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
他本无需如此坦诚,生在皇家,这已经成了一件扭曲的会让人觉得羞耻的事。
但活了这近二十年,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心软。
秋风渐渐起来了,吹皱了一池清水,涟漪不断。
宋峤半闭了眼,蓦地轻笑。
也罢,谁叫他一开始就是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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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镇威对王爷的决定不能理解,见过了叶四郎之后,就更是看不上那言行粗鄙的少年郎。
张武走后,没人在跟前胡搅蛮缠,左镇威终于忍不住,找到宋峤,道:“王爷,您就是再和皇上赌气,也不该选那么个不知事的少年郎,况且封州之事乃军事机密,纵然他大哥陷入其中,但一个小小的指挥使,为您冲锋陷阵本就职责所在,又如何能因此叫他一介外人插手进去?王爷——”
“你住口!”宋峤豁然转身,一掌掴在他脸上,眸光如霜雪化冰:“左副统,纵你是皇兄左膀右臂,本王的事,也轮不到你如此指摘,本王选的人,更轮不到你如此轻贱议论。”
“记住你的身份,还有,”宋峤背手而立,声音变轻,彷佛是在说给自己听,“但凡你去深入了解一下他是如何一个人,就不会讨厌他。”
叶家四郎有的,是他都会嫉妒的一颗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