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没一会儿, 那人又进来了,手里端着个瓷白小碗,里面装着大半的黑稠液体。
叶西有种不祥的预感。
看出他的紧张, 宋峤轻笑一声,将碗贴近叶西的嘴边,用被温热药液熨热的碗沿轻轻来回摩挲着少年的唇瓣, 眸光幽暗深邃。
半晌,他垂眸, 声音古井无波:“自己乖乖喝了, 还是我喂你。”
有点被他的眼神吓到, 叶西悄悄缩回自己推拒到一半的手, 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口水:“要、要不是你喊那嗓子吓我一跳,我能崴到脚?”
因为有事来找王爷, 正巧听到这话的张武:“……”
自己喝多了脚软还能怪到王爷头上去,这小郎, 王爷再宠下去,保不齐日后京城有名的纨绔堆里又要多一个。
屋里的两人对视,一个淡漠, 一个倔强。
“这意思便是不肯喝了,嗯?”
“我扭的是脚,不是嘴——唔唔唔!”
隐约暧昧的低吟从门窗中透出来, 张武刚抬起的脚又立马放了下去,定定看着屋门,脸色一时之间红黑白交错,复杂极了。
身后有人走进:“张大人——”
“嘘!”他低喝,可惜为时已晚,面前的门缓缓打开, 露出宋峤那张淡漠如玉的脸。
淡淡看了两人一眼,道:“都站在这做什么?”
那人看张武一眼,没有将他的纠结放在眼里,上前一步,习惯性站在门柱阴影处,压低声音道:“王爷,京城有信。”
这话自然没有瞒过站在旁边的张武,他猛然抬头,看向说话的左镇威,面色变得郑重。
目前知道王爷失踪又被找回的,只有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和几名心腹,这来信是出自谁,自然一目了然。
左镇威身为禁军侍卫副统领,只听命于天子一人,十万禁军,更是天子手中谁都不能触碰的一支剑,这样一名人物,自上次应王爷吩咐回京复命后,又被派回了王爷身边。
虽然不知皇上和王爷两兄弟的私信里如何说的,但身为王爷心腹,身边有这样一位帝王心腹同僚,张武没办法不多想。
世人多传当今圣上与睿安王宋峤虽是一母同胞,却相处不和,多有争端,因而才有了睿安王未及弱冠便远走封州,镇守边关石饶三载之久的事迹。
边关石饶所在的封州偏荒穷困,便是手腕再厉害,招兵买马亦不可能,这样一个地方,在外人看来,无异于是帝王和睿安王相互提防与妥协的结果。
哪知达蛮狼子野心,与北楚乱臣贼子勾结,使睿安王陷于危难之中。
这事险些被乱党瞒天过海,若不是帝王遍布天下的暗探恰巧发现并传到帝王手中,身为睿安王的心腹张武等人,还不知道自家王爷已经不知所踪。
也是通过这件事,张武对金銮殿中的九五之尊更加不敢妄加揣测。
暗探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王爷失踪,是巧合还是监视,甚至于早有预谋……张武每每想起都心中发寒,不敢再猜下去。
皇家无情,便是流着同样血的胞弟,在江山大业面前,又有何不可抛却的?
这么多年来,张武跟着王爷,见过王爷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少年锐气,亦见过其心怀天下踌躇满志的鸿鹄之心,他却从未想过,王爷与帝王之间的裂痕也开始因此而随之扩大,以致摇摇欲坠。
作为王爷心腹,他从不深想这个问题,是因为他的主子从未对此有过片刻担忧。
王爷似乎始终未曾怀疑过帝王的忌惮之心。
亦或者怀疑过,但依然相信帝王不会因此痛下杀手,所以才会主动选择了远走封州,自表忠心。
主子若是这般的心思,作为下属,自不敢越过主子,生出不该有的想法来。
因而左镇威逢皇命率禁军秘密来青曲,“护”在王爷左右,还时不时充当皇上与王爷之间的信使,张武看不惯,也只能以同僚之礼待之。
宋峤不知短短时间内他的下属心中已划过诸般想法,听到左镇威的话,他神色未变:“去书房。”
许是因为地处外郊的原因,这间茶馆面积不小,加上后院,抵得上大户人家一处标准的三进宅子了。
它看上去依旧破旧不堪,内里却另有乾坤,几乎被人改造成了一座小小的殿宇,富丽堂皇,五脏俱全。
平日里宋峤用来处理政务的书房沉肃静雅,此时更显得落针可闻。
宋峤细细将一封宣纸书信看完,平日温润的眸子冷了下来,半晌不语。
“王爷?”
左镇威已经退下,张武仗着身份斗胆留在书房,此时见王爷如此,不由心急问道:“皇上他……有何旨意?”
宋峤闭上眼睛,长呼一口气,又睁开:“唠些家长罢了,皇上问本王,对平章事之女何意。”
“这!”张武骇然。
同平章事等同前朝宰相,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如今朝中的这位同平章事在先帝时期即被录用,是先帝的左膀右臂,又历经两代帝王,可谓真正的位高权重,但正所谓一臣不事二主,这位德高望重的朝臣会成为帝王忌惮的对象并不足为奇。
那同平章事之女爱慕睿安王一事京城人尽皆知,帝王这样问,除了意在试探王爷对权势的野心外,张武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见他那副样子,宋峤反而笑了出来,随即又冷下脸来:“帝王之意,你等岂能妄加揣测,一切照实而行便是。”
照实。
张武还未弄明白这其中的含义,便见王爷面上的冷冽瞬间消去,笑着冲着他身后招手,“过来。”
叶西龇牙,一瘸一拐的往里走,对上宋峤的眼睛,有些心虚道:“我可没偷听你们说话,就是随便逛逛,哪知道这破茶馆里面竟然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害他一不小心就忘了路。
刚刚被宋峤捏着下巴硬灌了一碗药,他嘴巴里现在还是苦的,本想着托谁帮他上一些蜜饯,谁知推开门却见不到半个人影,没办法,只好撑着脚伤来后院找找看。
却一不小心找到了这里。
张武看见叶西,猛然又想起了先前听到的那些,黝黑的一张脸上又开始泛起了红。
虽说早已习惯王爷对这叶四郎的看重,他也隐约猜到了王爷的心思,但乍然得知两人是那种关系,张武还是有些别扭。
叶西走了半天,脚早受不住了,在快要近宋峤的身时忍不住伸出手,翻白眼道:“扶我一把不行?”
又抱怨道:“你这人,我都还没嫌你把住处安在这么荒的地方害我被人围殴,你倒莫名奇妙气起来了,真是惯的你。”
宋峤静坐在书桌的主位上,身后的木窗打开,阳光倾泻而下,少年向他走来,如同逆光而行。
他看着,终于伸出手,握住了少年伸过来的手,然后轻轻用力,在对方讶异出声时,将人拉进了自己怀中。
在少年下意识推开他起身时,他扣住那双放在胸前的手,凑近少年脸侧,呼吸打在那薄薄的耳廓上:“想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温热的气息,低沉的嗓音,叫叶西嗓子莫名发痒。
因为脚伤,被拉近时他下意识避开伤处,此时正好是岔开腿坐在对方身上的姿势,又是因为脚伤,退不好退。
叶西有一瞬间的不自在,耳根微红。
两人这样的姿势,对方这般凑近的姿态,让他想起了以前不小心闯到师父和师公房间时看到的一幕。
火辣程度无异于他用望远镜看到的那对野外鸳鸯。
不知名的气氛在房内升腾。
突然,零星的画面在叶西脑海中断续浮现,那是……叶西眼睛微睁,他被郑大郎算计那天,这、这人……
“脸红了?看来,有感觉的,并不是只我一个,对么?”
少年红了脸,似是难为强,双臂抬起合拢,却是一个环抱的姿势。
这一幕对对面的张武来说冲击实在过大,他忍不住后退一步,猛地转脸,一句话说得磕巴又流利无比:“郎、郎君我知道您的意思了我这去跟左镇威说您们先忙我这就退下!”
红木门在下一秒发出“砰”的一声痛叫,也叫张武错过了真相。
叶西双手掐上宋峤的脖子,来回晃了晃,“你有病吧!耳朵那个地方,你故意吹气,是个人都有感觉吧!”
“咳,呵呵。”宋峤收起那副风流浪荡的表情,看着气愤不已的少年,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索性埋在他颈间,大笑不止。
叶西把手放下来,又贴上了他额头:“你、你没事吧?”
这人今天怎么疯疯癫癫的,难道脑子受伤不光会导致失忆,也会让精神慢慢变得不正常吗?
“无,”宋峤凤眸中笑出些盈盈泪光来,恶作剧般揉了一把叶西那只据说有感觉的耳朵,在对方气得又要掐他时赶忙拦住,笑闹一番,他看着对方一无所觉的样子,在心底轻叹:“果然还是个孩子。”
他找个孩子玩扮演新郎的游戏,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然而转念一想,正是这般的剔透活泼,才显动人之处,亦能叫旁人信服睿安王的“情根深种”。
想通这一层,宋峤顺着叶西的挣扎放开他,笑叹道:“外界所言诚不欺我,叶氏四郎果真是个宝,越细琢便越有惊喜。”
最初不过是看中少年身上的“才学”,想要让其为己所用,因而使起手段来随意了些,威宠并重,宽猛相济,后来见对方年岁还小,便怀柔为主,稍显宠纵了些,阴差阳错,竟发展到如今这一步。
这其中是否有他本心深处的乐见其成,宋峤不想去深究。
左右这叶四郎不过才将将十五之龄,离弱冠还差了七载之久。
叶西被他这话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果然脑子坏了。”
他果断说起自己今天来此的目的,说完好赶快回去:“你那房子被我们占了,要以后还回去住,提前说一声,我叫人给你收拾好。”
这语气,真是有多硬有多硬,做了强盗还颇为理直气壮似地。
宋峤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叶西懒得搭理。
他本来还想跟人好好商量一下,看是怎么个赔偿法的,这人骂他他也绝对不反驳,谁知道这人害他脚崴不说,还先气起来了,又灌了他一碗苦药,叶西能忍住不打人已经是极限了。
“走了,”一瘸一拐往外走,“来一次倒霉一次,不是这地儿克我,就是你克我,以后一定少来。”
宋峤皱眉,拉住他:“真不疼是不是?我叫人送你。”
就这样,叶西有幸坐了一次马车,驾车的是张武,叶西倒没想到张武平日里不显,其实还挺热心的,听说他要回家,主动说要送他。
就是看他的眼神有点怪,好像他偷吃了他家猪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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