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哥,我才十二岁
屋旁有片土地,埋进土里的葱头已经长出了青绿的小葱。
薛怜摘了一把,将它们放在院子里的石磨上。
石磨上方是一截从山上引下来的空心竹道,流着潺潺泉水。
他拿了一把细面,加上洗净的小葱,做了两碗葱油拌面。
宋玉负显然是饿着了,闻着葱油的香味就挪不开眼。
等到薛怜将面端到他面前时,刚一放下,他就一手拿起竹筷,埋头吃起来。
“有些烫。”薛怜给他倒了杯水,“慢点吃。”
宋玉负应着,但一碗面还是很快就下去了大半。
他咕咚喝了口水,才看向吃相比他斯文许多的薛怜。
“哥,你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啊?”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分开?”
薛怜嚼着面,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下。
“是我惹你生气了吗?”他又问。
“……你没有。”薛怜缓缓开口,“是我……”
是我什么,他却说不出来了。
宋玉负看着他寂寥的神色,隐隐觉得哥应该不是很开心。
好像他每次问以前的事情,他都很难过一样。
于是他懂事地“哦”了一声,就继续埋头吃面了。
吃过午饭后。
薛怜拿出所剩无几的药膏,让宋玉负把袖子挽上去。
他听话照做。
手臂上果然有很多擦伤,新旧都有。
白色的药膏抹在伤痕上,再加上温柔的揉弄,宋玉负忍不住轻哼了声。
“怎么了?”薛怜停下来,“是不是弄疼了?”
“……不是。”他回答的声音有些绵软,还有些无力,“有点痒,好奇怪……”
下一秒,薛怜就加重了力道。
他立刻又闷哼了一声,然后委屈地看过来:“哥……”
薛怜收回手,示意他将袖子撸下来。
“好了。”
“哥。”他叫住他,犹豫了下才说,“我身上也……”
“嗯?”
见薛怜疑惑地瞧着自己,他更加不好意思地咬了下唇,慢吞吞道:“肩上,后背,还有腿上……都有疤。”
薛怜不想惯着他:“你都多大了,自己上。”
说完,就将药膏丢进他怀里。
宋玉负伸手接住,茫然地反应了一会儿,然后小声说了句:“哥,我才十二岁。”
薛怜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十二岁少年”,陷入了沉默。
“你记得自己多少岁?”
“虽然很多事情都忘了,但我还是知道自己多少岁的。”
十二岁的宋玉负,刚好是他进入徽阳宫成为人质的那一年。
薛怜想,这个时间节点真的会是他永生永世的心结。
无论重生多少回,第一世所遭受的苦难,永远都得不到真正的消弭。
“先把事做了。”薛怜努了努下巴,示意他去把碗刷干净。
等到宋玉负听话地干完家务,薛怜才让他趴在木床上,解开衣带。
后背的伤确实更严重些,加上没有得到好的处理,已经有些发脓溃烂。
还好卜舟村是个百姓安居乐业的村落,要是在深山老林,他指不定早就喂了野狼了。
想到这里,薛怜又心疼又气。
涂着草药的手没了轻重。
“啊……”宋玉负痛哼了好几下,紧紧皱着眉头,“哥,好疼……真的好疼。”
“现在知道疼了?”薛怜放轻了力道,但语调依旧冷硬,“你不是英勇善战吗,不是身强力壮吗,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嗯?”
差点人就真的没了。
“我不知道……”他委屈地垂着眸子,小声说。
最后,薛怜又轻声叹息。
给他披上衣衫。
宋玉负歪头望着他,小声道:“哥,你又生气了吗?”
“对。”
“为什么?”
“……”
“肯定是我不好,哥,对不起。”宋玉负开始陷入无端的自责,“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让你为难啊,我应该早点好起来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这样……哥也不用一直照顾我了。”
薛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现在心里很乱,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宋玉负失足摔落山崖,傻了。
他不再是皇帝了。
那循环呢?
帝位更迭,国号改为“羲和”,再也没有南康七年,那他是不是……就不会再死了?
可如果真的这样,他要这么痴傻地活多久呢?
倘若,在徽阳的那六年真的给他埋下了深重的阴影。那现在“十二岁”的他,就是最如释重负,最无忧无虑的他。
他会不会因此……而不愿醒来?
晚上。
薛怜腾了一张木床出来。
因为这老宅子不大,还有几间屋瓦漏雨,所以能睡人的两张床都在一间屋里。
他自己睡的床是靠在窗户和墙壁之间的。
宋玉负的床正对着他的床,挨着另一端的墙壁。
看见薛怜铺好的木床时,宋玉负的表情出现了迟疑。
“这床怎么这么小啊。”
“嫌小?”薛怜没想到他都傻成这样了,还有皇帝脾气,“那你打地铺吧,后院有草,想铺多大铺多大。”
听到哥语气不善,他也不敢再抱怨了。
入睡前。
薛怜熬了中药,端给他。
他安静地一口闷掉,然后才皱着眉看向薛怜,吐了吐舌头:“哥,好苦啊。”
“怪我。”薛怜安抚他,“明天就去给你买糖,好不好?”
他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慢吞吞躺了回去,睁着一双漆亮的眼看着薛怜。虽然味蕾下的苦味依旧,但又觉得好像没那么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