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都怪我
冯旭晖安排完明天去接亲的人员和三轮车,回到家里正准备吃饭,电话铃声响起,传来了赵芳菲急切的声音:“旭哥哥,廖红姐没回来吃饭,我给几个朋友家打了电话,都没看到她。你有空的话马上过来吧,廖伯伯和毛姨都很着急。”
“你跟廖书记、毛姨说了今天上午彩排厅的事没?”
“说了,他们骂了廖红姐。结果,廖红姐就跑出去了。”
到“大树下”时,店子里有很多人,气氛非常的热烈,说着明天嫁女的事情。看到师娘夏菊英眼里的泪水,冯旭晖的心也在抽搐,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一样。
夏菊英说,明天就要接亲了,女方的电冰箱、洗衣机,四铺四盖的床上用品都在家里摆着,这个时候新娘子却不见了,真是造孽呀。
“昨天,廖红姐还跟我说,要去买一双白色的高跟鞋。心里还是挺在乎的,突然间就变卦了。”赵芳菲说起在彩排厅的事,觉得世上的事情太蹊跷了,偏偏曹向荣找的对象就是冯旭晖的初恋,其实冯旭晖对廖红姐是隐瞒了初恋的,偏偏廖红却看到了冯旭晖的日记本,日记本里偏偏记载了冯旭晖对这个小曼姐的许多事情……
晚上9点钟了,廖红还是没回家,也没有接到她的电话。毛姨一个劲地剥大蒜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廖书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不必担心,这个死丫头,从小被娇惯了,脾气性格急躁。但是从来没有在外过夜,12点之前肯定能够回家。
冯旭晖沉默不语。造成当下这个糟糕的局面,他是有责任的。眼前的长辈,对自己是足够好的。毛姨总说,阿旭仔仔可怜,打小没娘。每次冯旭晖到家里来,她都会下厨弄一两个菜,让廖书记陪着他喝酒。廖书记在段里一本正经当党支部书记,在家里却是很慈祥的父亲一样。在廖红甩了冯旭晖一记耳光之后,冯旭晖很长一段时间没来家里吃饭,廖书记和毛姨专门到税务局小院去跟老冯道歉。
想起两个老人对自己的恩德,冯旭晖无颜以对。他实在坐不住了,对赵芳菲使了一个眼色,就走出来了。沿着鼎钢北路走了一阵,冯旭晖问:“小菲,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在哪里,你是不是知道?”
赵芳菲说:“我觉得她该去的朋友那里,都打电话问了。”
“你觉得,她十二点之前真的能回来吗?我看不见得。”
“我说不好。”
路边,一辆三轮车载着西瓜在路灯下卖,瓜贩用蒲扇赶着飞蛾,见冯旭晖他们过来,就吆喝着“西瓜便宜卖,要收摊了。”冯旭晖顺便问:“小菲,你后来没去当瓜贩了吧?那样不好,让人知道了,以为你搞第二职业。”赵芳菲“嗯”了一声。
“喂——看录像了,香港片,真刺激呀——”街上的录像厅把声音放得很大,这边是武打片的“嘿”“哈”,那边是女人嗲声嗲气的声音。
近年来,市内文化娱乐市场发展很快。几年前,市区尚只稀稀拉拉几个舞厅,而今,“两室两厅”(桌球室、电游室、歌舞厅、录相厅)已然遍布主要街道两旁,构成了街市新的景观。
冯旭晖从一些内参资料了解过,这些文化娱乐场所的兴起,对于丰富人们的业余生活,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要,增加就业机会,创造经济效益等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但令人忧虑的问题也不少:一是流氓滋事增多。大多数娱乐场所,由于没有保安或保安不力,一些寻衅滋事的流氓进场后得不到有力的管制,争风吃醋、比恶斗狠,打架闹事时有发生。二是传播“黄毒”场所。一些歌舞厅设有“温情一刻钟”,即关闭舞厅所有灯光让舞池中的男女作些舞以外的动作;录相厅前的招牌几乎全部冠以“儿童不宜”、“艳情生活”等字样,有的还设有“午夜场”,更具诱惑。三是提供赌博场地。桌球室、电游室、虽然墙上均刷有“高尚娱乐,严禁赌博”字样,但真正“高尚”的不多。四是害及中小学生。进入电游室的,大多是中小学生,一些低档次的录相厅里,也有相当部分在校学生,这些颇为撩人的娱乐场所,强烈地诱惑着涉世不深的学生们,使之不但学习成绩下降,而且精神面貌也受到危害,有资料表明,近年来,青少年犯罪呈递增趋势。
冯旭晖感觉,企业效益不好,下岗人员剧增,大家想方设法讨生活,各种过去在学习资料里反对的资产阶级生活,逐渐从社会上冒出苗头来。政府一边抓,一边放,有点像香港电影里的某些社会现象了。
这几年,好些人在市场上赚了钱,生活情趣的多样化,有了更多更高的要求,“两室两厅”等文化娱乐场所的崛起,也正是适应市场需求而产生的,这本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如果有关部门不加强文明娱乐市场的把关和管理,估计负面影响会越来越多,那么,给社会带来的利弊账算起来恐怕就不那么乐观了。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走过。冯旭晖仔细一看,是禄仔。他正在录像厅前面的广告招牌那里,眼睛睃来睃去。“禄仔”,冯旭晖喊了一声。禄仔看见冯旭晖,吓了一跳,喊了声“舅舅”,就走开了。
“站住。”
禄仔老老实实站住,等着舅舅训人。冯旭晖问:“这么晚了,怎么不睡觉,还在外面超。”
“刚刚陪肖总吃夜宵去了,刚刚送他回家。对了,你怎么没陪舅妈吃夜宵?”
“什么?你舅妈在吃夜宵?刚刚?”
“是呀,我们走的时候,她还在那里喝酒。”
在夜宵一条街,冯旭晖找到了正在夜宵摊子上喝酒的廖红。看见冯旭晖、赵芳菲,廖红就像没有看见一样。她陪在座的朋友各敬一杯,对于回敬的酒,也是来者不拒。冯旭晖看了看,有谢国良在座,其余的好像是工厂站的同事。
廖红应该有些醉了,在赵芳菲去拉扯她回家的时候,步履蹒跚。谢国良看见冯旭晖,轻蔑地笑了笑,举起了酒杯,半闭着的眼,似醉非醉,摇摇欲倒。
冯旭晖用手去扶廖红,廖红把他的手拨开去。赵芳菲说:“廖红姐,家里的人都在等你回家。明天是接亲的日子,家里着急……”
“我不去,要去……你,你去。”说完坐回到座位,她便趴在桌上。开始,赵芳菲以为她只是在休息,后来发现她的肩膀在耸动,抽搐,才发现,她在哭。赵芳菲把她拉起来,她的头像胡椒舀子的手把,左右摇晃。看到她的脸上满是湿漉漉的。
女人的眼泪,有时能给人带来一种特别的妩媚。谢国良一片怜香惜玉的温情涌起,恨不能把她抱起,吻干她脸上的泪水。谢国良曾称廖红为“醉可爱的人”,越是醉态越是可爱。
他对冯旭晖说:“人家姑娘不喜欢你,你干嘛呀?”
冯旭晖在技校读书时,跟谢国良关系不错,学打麻将就是在谢国良家里。虽然谢国良这个花花公子,对廖红有意图,但是,由于冯旭晖跟廖红的恋爱关系,廖书记强调不宜公开,所以谢国良并不知情。冯旭晖也就没有怪罪他。
冯旭晖对谢国良说:“你今天喝高了,跟你说不清。”
“谁喝多了?”
“你喝多了。我跟廖红已经扯了结婚证,明天接嫁妆,后天就是集体婚礼了。”
“那又怎样?结了婚,照,照样可以离……离婚,何况你们还没,没呢。”
这样的场面,冯旭晖非常熟悉。
那是两年前的一天,廖红顶职进了铁运中心,家里人高兴庆贺。赵芳菲说,去宵夜吧。酒后,一帮人又去了歌厅,胡乱吃了些绿豆沙、西瓜汁什么的。后来廖红说头疼,冯旭晖就去扶她。于是,上了的士,开到在“蔷薇盛开”洗浴中心休息。
待其他朋友纷纷离去,只剩下冯旭晖、离婚、赵芳菲他们三个时,廖红就把头靠了过去。廖红本不想去,太晚了,回去难以交差。但是,廖红的手一直在桌子下面与他相握,他分明感到汗津津的。他无法抗拒这种感觉。只好起身,去了“蔷薇盛开”。
“蔷薇盛开”,是市里最高档次的休闲场所。冯旭晖来过一次,轻车熟路地进了一间,冲洗,无数个喷水口喷射出的水珠在身上奔泻,惬意。擦干,有进了干蒸房,一身清爽,再去二楼休息大厅。找了个偏僻的角落躺了下来,看电视,不时看着女宾部上来的人。可是,他一沾床,困倦就如同一张巨浪朝他袭来,把他卷入无边的黑暗。他没有觉得难受,心甘情愿地被卷入,他睡了。
待他醒来,发现廖红已在他身旁的床位上躺着。她没有穿店里的衣服,也没盖店里的被子。她穿着自己的睡衣,侧身躺着,与他面对面。两个床位之间隔着一个人转身的空间距离,伸直了脚,可以触到床那边的人。冯旭晖起身,用被子替廖红盖了盖。她很警觉,把被子掀开,说被子不干净。他伸出手,拉住她的手,她就相应着拉紧了他的手。
就在那天晚上,廖红唯一一次12点之后没有回家的晚上,与冯旭晖在“蔷薇盛开”休息。在下半夜,冯旭晖口干醒来,取了茶水喝了,然后递给熟睡之中的廖红。廖红接了水杯,喝了水,就把冯旭晖拉倒被子里面。
当时,冯旭晖想起了纱厂街的宿舍夜,顿时头部充血,试探性的轻轻地吻了廖红的脸,防范着突如其来的“一耳光”,结果,很安静地迎合着冯旭晖的嘴唇。
第二天一早醒来,冯旭晖看着怀里的廖红,隐约觉得,自己是喜欢她的,也感觉她在喜欢自己。
廖红很平静,握住冯旭晖的手说:“今后,你要对我好。”
冯旭晖把她搂得紧紧的,说:“会的。”
廖红回到家,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她醒来了,窗外很安静。她的睡意全无,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开始反思。
从自己的角度看,难道自己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结婚,有错吗?父母对自己一直是百依百顺,可是偏偏在这个问题上不依不饶。没考上高中,父母没有责怪。在小集体上班,父母也是多方安慰。“逼”着父母提前退休,好让她顶职,母亲就真的退了,开了“大树下餐饮店”。唯独在个人问题上,坚持让她嫁给冯旭晖,不让她与“花花公子”谢国良来往,也不让她跟军校同学接触,什么两地分居的“半边户”日子不好过,什么家里有个瘫痪在床的老娘要伺候。
从冯旭晖的角度看,他是一个好男人没错,但是,作为男人,他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白面书生一个,说话永远是文绉绉的,四平八稳,从不犯错,即使给他一耳光,也绅士一样,说声“对不起”,毫无男人的血性。跟他在一起,心中毫无波澜。即使那一夜,两个人身体挨得如此之近,他还是坐怀不乱。最后,还是她主动,才有了突破。
站在父母的角度看,他们自认为是过来人,对生活有真切的感受。他们阅人无数,看中了冯旭晖家境简单,今后与婆家的关系处理不复杂。而且,冯旭晖为人厚道老实,估计不会欺负他,只有她欺负他的可能。况且,父亲一直看好他,培养他,如今已经走到总公司秘书位置,算得上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站在社会环境的角度看。现在社会,观念更新日新月异。男人在外有点什么似乎没什么不正常。小雅的男人是大款,每天给钱供她打牌,其他一概不管。多清闲。不是有闲妇之说吗。再说了,偏偏社会上就有那么多不要脸的女人,为了钱,献媚勾引人家男人。而且还死皮赖脸跟你说要善待男人,不要脸,你有资格吗?
站在外人性格看,弟弟说,旭哥哥天性温良,蛮好的。单位上的人都说自己好福气,还说自己生在福中不知福呢。夏菊英阿姨也说,小冯是他男人最喜欢的徒弟,谦虚懂事。只有闺蜜赵芳菲站在自己一边,说阿旭哥做朋友没的说,但是做男朋友,好像欠缺一点什么。
廖红反反复复思考着。这种事情,看上去是很简单的问题,也非常好处理,而她却不一样。她以不同的角色,从不同的角度,对自己面临的婚姻问题进行思考,总是想不出满意的结果。
这到底是谁的错。
这是一种心痛的滋味。
这滋味在持续、持续……
最初的刹那,她只觉得胸口紧紧地被压榨着,膨胀着,好像马上就要爆裂。她似乎能够听到撕裂的吱吱声,而且榨出的汁水,在两个眼睛里蓄着蓄着……
于是只能赶紧调节,舒气、甩头、叹息,那堆积在胸口的压榨感才渐渐缓解。
窗户上有了红色的光辉,新的一天到来了,而且是她人生中美好的一天。可她竟丝毫没有幸福感,相反,一种报应似的自虐感,迎合了此时的心境。
整个上午,头是昏昏沉沉的,哭不出,笑不出,说不出,唱不出。门外,父母、夏菊英阿姨和赵芳菲,都在忙着,叽叽喳喳的声音,有欢喜,有焦急。是不是每个母亲在女儿出嫁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矛盾心理。
来了,接亲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