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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鸿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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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客车的摇晃闭目养神。车上的人大部分跟冯旭晖一样,在沉默不语。车上的人,虽然都是鼎钢一个单位的,但是鼎钢两万多人,二十几个分厂,十多个机关处室,分厂也是上千人,其实大家也不怎么熟。如果是同一个车间的,可能会认识。这一车人,只是在培训中心集中时才见面,很多人就是陌生人。冯旭晖倒是认识两个宣传干事,每年鼎钢报社、电视台表彰会时会坐在一个会场,但是打交道不多,甚至不知道是哪个二级厂的。

    一路上,冯旭晖保持沉默。他不爱说话,更不爱跟陌生人说话。或许是因为少年时期的成份高,担心祸从口出;或许根本就被环境所孤立;或是因为母亲的早逝,姐姐的远嫁,父子生活太刚性;或是因为进城之后,农村孩子地位的劣势,使自己缺乏自信什么的。总之,冯旭晖那时不怎么爱说话,只爱写日记。心里的话说给日记听,实际上是说话给自己听。

    说起来,这是冯旭晖第二次出远门。第一次,是在工务段团支部10多个人去张家界,坐普通硬座列车。那次,车上的人实在多,他们只能分散挤在仅有的空间处。同行的女孩乖巧嘴巴甜,早已打听在怀化下车的会比较多,就与他们套近乎,预订了座位,等他下车就把座位让出来。而冯旭晖则金口难开,宁可就地坐在走道,也不去跟陌生人讲话。心里面还给自己一个高风格的理由:把方便让给别人吧。

    这次不一样,总公司派了专车,每个人都有位子。两个小时后,摇摇晃晃的客车,使得后排有人开始呕吐了,前排的人都回过头看。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对着一只方形的饭盒吐着,然后把盖子盖严实了,生怕影响了大家。有人递过去一包红姜,有人走过去安慰。原本安静的车内,一下子活跃起来。

    冯旭晖的“睡意”自然没了,本来想做点什么,可是,见对方是一个年轻姑娘,却迟疑了一下。这种好心,会让人产生“别有用心”的,或者图表现一样。但是,他也不能给人无动于衷的印象。他起身往后排走,对搀扶着年轻姑娘的一堆人说了一句:“前面第三排靠窗的位子空着,可以过去。”那个位子就是他空出来的。

    四个多小时车程,车子到了冶金干校,冯旭晖进了107房间。三个同房这个时候见面了,其中两个就是那两个面熟的宣传干事,但冯旭晖都叫不出名字,只好点头微笑。但是,他们都能叫出冯旭晖的名字。

    “你们怎么都认得我”冯旭晖奇怪地问。

    老成的一个笑呵呵地说:“开党代会的时候,你那么显眼,年轻,俊气,怎么会不认识。”

    比冯旭晖略显年长的一个说:“在总公司团系统大会上,表扬了你们团支部的团刊《天梯》,你在台上亮了相,怎么会不认识。我叫梅超平,动力厂的,他叫周德云,炼铁厂的。”

    陌生的男子瘦高,白净,年龄跟冯旭晖相仿。他先是把硬盒白沙烟递给每人一支,然后自己点着了,吐出大口烟雾的时候,那些话语在烟雾中缥缈而出。“我是供应处的,姓项,项羽的项。”

    接连几天,冯旭晖被同房带着玩“双升级”,倒也开心。这种游戏,让他没有异地感。在鼎钢,下班之后几乎也是打牌。最为关键的是,有几个女同学不喜欢打牌,就喊他去出去逛街。冯旭晖其实不喜欢逛街,但是,女同学们人生地不熟,又没有方向感,希望他来当“护花使者”。尤其是那个在来的路上呕吐的女同学,说一定要感谢他。

    她说:“我是财务处的,叫唐悦辛。很高兴认识你这个才子。”

    冯旭晖一听,接着一个大红脸。“我不是什么大才子,大才子怎么会安排来学习?”

    “那也不见得,我爸爸说,来干校学习的,有些是缓冲,有的是提升,有的是准备下岗的。你绝对不会是后者。”唐悦辛说。

    “你爸爸?”

    “不说了,安心玩吧,我保证你回去后不会下岗的。走。”

    省城的城市,空气中有着一种大城市的味道,街上的人,跟冯旭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发式跟香港电影里那样,留着一个硕大的背头,女孩子也是当时粤港式。那天,唐悦辛发现街心公园里有一个舞厅叫“大富豪”,便拉扯着几个同伴往那里走去。

    “呀,五块钱包月,真便宜。进去看看。”

    几个女同学说着就要往里走,冯旭晖却杵在那里不动,唐悦辛就大声喊他。他还是没动。

    “你干嘛呀?就是扭扭捏捏的。”

    “我不会跳舞。”

    唐悦辛盯着他看了一会,似乎要看他是不是说了真话。冯旭晖一脸真诚,唐悦辛信了。我教你,包会。说完,一把拉起他的手就走。

    “乌溜溜的黑眼珠,是我的双眼。”唐悦辛跟着节奏哼起了歌曲,说:“这是最流行的歌曲,很多舞厅必放这个歌。不放这个歌的,就是老土。”

    “我就是老土。”

    “以后跟着我们财务办的玩,不要老是跟着你们党群班的人玩,就不会变成老土。”

    “党群班的人,不单是老土,简直就是老气横秋。”

    “喂,你就不怕我告诉他们?”

    “来就是嘛,个个正人君子一样。”

    “我在党群班,每天跟他们在一起上课,晚上一起打牌,怎么可能不跟他们在一起?”

    课余时间,比方说每周一三五的下午,冯旭晖跟着财务班的女人来“大富豪”跳舞,周末则陪她们逛街。“要在这待三个月哩,不是一周半个月。不找点乐子打发时间,怎么办?你真的天天啃书本?”唐悦辛很是活跃。

    “都九十年代了,你一个年轻人,还是团干部,怎么就交谊舞都不会跳?”

    “我们团系统组织跳的是集体舞,这里跳的是交谊舞。”

    “跳集体舞也可以呀,太阳太阳像一把金梭,月亮月亮像一把银梭。来吧。”唐悦辛嘴巴里哼起了旋律,脚下的舞步非常自然地跟着节奏动了起来。然后,向冯旭晖伸出了一只手。冯旭晖似乎不能拒绝,也就把手递了过去。很快,他们的身影就汇入到闪烁的灯光之中,没人看到他们到底是会跳还是不会跳。

    回到干校,同寝室的老周对冯旭晖说:“又跟那帮娘儿们逛街去了?害我们‘双升级’三缺一,只好玩‘跑得快’。”

    冯旭晖一脸歉意,丢给老周一片口香糖,然后分别丢给其他两个同寝。一番示好之后,冯旭晖才说:“告诉你们一个好玩的地方,‘大富豪’舞厅。”

    原以为他们会不屑,没想到老周对这个地方饶有兴趣的样子,作回忆状说:“我年轻的时候,跳舞很好的,我的老婆就是舞会上认识的。不过,结婚之后,我老婆就再也不让我去跳舞了。”

    “呵呵,原来老周是一个深藏民间的舞林高手呀。来来来,教我们几个动作。”

    “哎,舞厅的女伴多不多呀,会不会邀请不动呢?”

    “财务班的6个女的,全部都去了。咱们党群班不是还有4个女的吗?够了。”

    “哪管够?你没看到咱们两车人,只有这么十个女的,僧多粥少呀。老周是我们这一批学员的领队,舞又跳得好,自然有舞伴,我们几个怎么办?”

    “是呀。”冯旭晖表示认同。

    “什么‘是呀’?小冯你才不会没舞伴呢。年轻呀,而且唐悦辛是跑不掉的。”

    冯旭晖听出同寝的话外音,黯然地说:“你们不要乱说,对人家女孩子不好。”

    “这有什么呀,跳跳舞而已,是你小子自己想多了吧。”

    冯旭晖也就不再做声。

    到了周末,冯旭晖一醒来就大声提醒,今天星期六了,“大富豪”的干活。结果,几个同寝好似没有睡醒一样,没有任何反应。“大哥,今天周末了,不是说好了去‘大富豪’跳舞吗?”

    “跳舞跳舞,我倒是想。可是,家里的母夜叉不放过咱们呀。上午9点钟的汽车票都买好了。”梅超平嘴里不情愿,嘴角的笑意泄露了他内心的甜蜜。

    “啊?什么?你们要回家去呀。才半个月,就想家了吗?”

    “我想什么家,老夫老妻的。我是上次走得急,没带足烟,回去取了烟来就安心了。不像梅超平年轻小哥,老婆年轻漂亮,不放心呀。回去安抚一下,也是应该的。”

    “小冯,你有什么要带过来的吗?”

    冯旭晖说,孤家寡人一个,无人牵挂,也无人可挂牵。倒是项羽的项说:“你们两个都走呀,阿旭,你去陪财务班的逛街,寝室留给我了,让我一个人一间房。给人方便就是给己方便。”

    “还是你们单身汉好呀,无牵无挂的。我们这个年纪,上有老下有小,哪里能够离开那么久咯。我老婆身体不好,两个儿子不会疼人。”

    唐悦辛大概是睡了懒觉的,到107门口喊着:“冯旭晖,到街上吃早茶去。”

    “吃早茶?我吃过了。”

    “干校哪里有早茶吃?你那是吃早饭吧。”

    “啊?早茶不是早饭吗?”

    107的房门是敞开的,但是唐悦辛没进去。冯旭晖说:“进来吧,他们几个都回鼎州了。”

    唐悦辛还是没有进去,催着冯旭晖:“走吧,我都饿了。”

    冯旭晖出门,顺手把门带关了。

    “我跟你说,你猜谁来了?”

    “谁?”

    “你的好朋友,苏云裳。”

    “啊?她怎么来了。”冯旭晖吃惊地问。

    “她是在省委党校学习的,不是没地方玩,想起了我们这些在冶金干校学习的人了。”

    “这是领导来视察,并关心咱们这些学员的吧。请客,领导慰问。”冯旭晖调侃期苏云裳来了。

    “阿旭,如今你是总公司办公室的人,天子近臣。你才是领导。”苏云裳看起来心情不错。

    “省委党校学习,回去就回提拔。这是不成文的规矩。你就是未来的领导。”

    大家打听家里的情况。唐悦辛问:“听说,你们铁运中心出大事了,说说看。”

    冯旭晖很奇怪唐悦辛的消息怎么那么灵通,她说,她家有电话,每天都要跟家里通电话的。不像你们这些人,基本上就是写信。

    苏云裳说,工务段段长袁新辉被人杀死了。是因为一个女人死的。冯旭晖大为吃惊,忙问是怎么回事。苏云裳不急不慢地说,袁新辉跟段里搞劳资的女人,叫小月的,关系暧昧,成了段里公开的秘密。铁运中心财务科的小伙子,到工务段锻工班打了一把菜刀,正好看到袁新辉在跟小月调情,就跟袁新辉打了起来。袁新辉是部队回来的,有两下子,觉得那小子管得太多。那小子看看弄不倒袁新辉,就把刚刚从锻工班拿来的菜刀用上了。

    “赶快叫救护车呀。”

    “没用了,菜刀直接把对方的颈动脉砍断了,血流如注,喷得办公室墙上都是血。”

    别人的故事,无关痛痒,听完感叹一声,也就忘了。

    公交车来了,冯旭晖跟着唐悦辛上了车。忽然,冯旭晖觉得车上人的眼光都落在了唐悦辛身上。他这才留意了身边的女伴,长发披肩,紧身的牛仔裤把两条长腿包裹得凹凹凸凸的。唐悦辛似乎没有察觉别人的目光,而是有说有笑的。

    冯旭晖看着车窗外的楼房说:“我父亲当年抗美援朝归国就驻扎在这里,我妈妈得知后,与我姨妈一起来寻夫。”

    “真的?说说你们家的故事。”

    在街上溜达时,冯旭晖总是想起当年母亲寻夫的情景。人山人海的志愿军战士,风华正茂的父亲母亲,于人海中相见,该是怎样的惊奇与喜悦呀。

    路过一个邮局的时候,冯旭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给家乡的父亲写一封信,邮票上会盖上省城的邮戳,一定会勾起他的美好回忆。于是,他走进了邮局,买了信纸信封,回了干校107寝室,开始写信,告诉父亲自己在冶金干校学习的事情。

    一周之后,冯旭晖收到了父亲的回信。父亲跟他说了最多的一次话,要感谢党,感谢政府,给了他读大学、上干校的机会。因此,要儿子好好学习,积极肯干,多做贡献。

    后来,冯旭晖在信中问及父亲当年抗美援朝回国之后,在省城与母亲那些合影的事情,父亲也就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了他们的感情故事。一来二去的通信,反而让父子之间的感情融洽起来。

    但是,有一次父亲的来信,字迹明显不同。而且,信里说到父亲病了,由她代笔写的。不过,请他安心学习,她会照顾好他的父亲。冯旭晖就想,这个字迹明显是女人的。那么,她会是廖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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