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练买卖
没想到,工厂站工区的邓子聪比冯旭晖还早到机关大院。在牌楼下,单车后座挂着一个钢筋制作的菜篓子,里面是他家里刚刚摘下的新鲜的菜蔬。
“喂,最新鲜的包菜,芥兰头。不要去菜市场买菜了,方便又便宜啦。只有一点点,先来先到先买呀。”
冯旭晖当即觉得刺眼,下车把邓子聪喊到一边的台阶处,问道:“兄弟,你做生意做到本单位来了,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我家土里的菜,好着哩。”
“我怎么觉得难为情。”
“那是因为,你是党员,又太好面子。我没事,没偷没抢的,怕什么!”
邓子聪在这方面的才能,冯旭晖还真是自愧不如。之后几天,邓子聪每天把菜摆在大院门口,后来被党委副书记肖锦汉碰到,问了问菜价,说了句:“如果你想当菜农,可以辞职回去。”
在办公室,肖锦汉把冯旭晖一嗓子喊过来,让他了解一下邓子聪在单位卖菜的事,看看工务段是什么态度。
中午收工休息室的时候,廖书记、冯旭晖来到工厂站工区,与班长阳胡子一起把邓子聪喊到工具房里谈话,让他不要再带菜到厂里来卖了,否则让他下岗。“没事,下岗正好。热天来了,晒死人了。”
“叫你读书的时候,你却要喂猪,现在,自己就变成了猪,你却要读书。你总是该做什么的时候就不做,不该去做的时候偏偏去做。”廖书记虎着脸批评邓子聪。
“我明明读书读的是火车司机,他们偏偏要我到铁路上来面朝铁路背朝天打洋镐。我们再去读书想当干部,干部岗位叫当官的开后门拿走了。太不公平了!他们在写信,总有一天会出事的。”邓子聪嘴巴里不服气。
“现在有文凭的多了,竞聘上岗怎么不公平了?你不要乱说!”廖书记最后说:“邓子聪同志,你真的不要当出头鸟,会吃亏的。”
“不出头也可以,我听说段里想学纱厂那样养鸡,我在段里养鸡。怎么样?”邓子聪摇头晃脑地提了一嘴。
“什么?你会养鸡?你小子是想吃鸡了吧。”在一边忍着没作声的阳胡子,终于没忍住地说。
冯旭晖心想,邓子聪可能是做生意这块料。
他想起去年热天,几个同学跟着谢春鹏去成星、成月家玩,实际上是去纱厂俱乐部看纱厂妹子。成星在门口卖鼎钢雪糕。邓子聪那“雪糕,鼎钢好吃的雪糕。”喊得山响,很多人过来买。成星让冯旭晖学着喊,冯旭晖试着喊了几句,估计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邓子聪得意地笑,说冯旭晖脸皮太薄,便在前面更加放肆地喊着,冯旭晖在后面跟着。有人买的时候,冯旭晖会配合从箱子里掀开棉絮,取出雪糕。好像邓子聪专门负责吆喝,他负责出货似的。但是,别人好像关注邓子聪多一些,冯旭晖有时候也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而他承担的角色只是默默无闻的取货者。要知道,纱厂是女人多于男人的地方,之所以来这里,很大一部分是想看妹子。也想得到妹子的青睐。
冯旭晖早些日子采访过廖书记,工务段准备把机关小院的材料库,改造成养鸡场。通过开展第三产业创收,用于为职工谋福利,买茶油什么的。鼎钢的福利在市里都是出名的,分物资多。出来总公司分,铁运中心也分,工务段也把工资结余款用于买物资,给职工搞福利。冯旭晖也曾跟着廖书记到过卢技术员老家去买西瓜,大热的天,在田间地头收集西瓜,一箩筐一箩筐过称,一直忙到天黑,汗水把衣服粘在身上,引得蚊虫围在身边嗡嗡叫。西瓜倒是没少吃,最后迟到想吐。
工务段养鸡的事,传到了邓子聪耳朵里,他动了心思。他本想去廖书记、刘学彬家里走动,但是,担心再次被廖书记赶出门,也就在想别的办法。没想到,领导们对他在单位卖菜看不惯,他便故意起高调,让领导来找他做工作,然后乘机提条件。
邓子聪并不是非常难管的主,他是军事一类的个性,主意多,但是没有一个挑头的人,他最多只是一个嘴巴多的人而已。过去,他在韩啸波耳朵边上聒噪,韩啸波随时可能折腾出事来。自从韩啸波打篮球一战成名,被铁运中心蒋溪沛调到中心机关工会管理工会文具、会议室,邓子聪就哑火了。
没想到,廖书记竟然同意让邓子聪养鸡了。但是,丑话也说到前头,如果养鸡没赚到钱,就继续回工厂站工区修铁路,再也不得折腾事儿。
好事!你养鸡出名了,我再来采访你。冯旭晖说。
当然,冯旭晖回去可以跟肖锦汉汇报,工务段的问题化解了,那个邓子聪再也不会到单位挨着科室的门推销他的时令菜蔬了。
回想邓子聪,冯旭晖说不出什么滋味。但是,对于他买雪糕的自如,便相信他是做生意的好手,也看好他的养鸡。
邓子聪与妹子打交道显得得心应手,也让冯旭晖自愧不如。
上次在纱厂街,在一灯下黑的电杆下,冯旭晖终于喊出来一句响亮的声音,却是恶作剧式的语调,不但没有招来客户,反而让人觉得是开玩笑。
在笑声中,冯旭晖反而觉得释放了一样,就像第一次参加演讲那样,因为是计划生育主题,他开场白一句“虽然我还没有结婚生育,甚至还没谈恋爱,但是,我对孩子的教育还是有一点体会的”,让台下的听众发出“哄”的一声时,冯旭晖瞬间懵了,觉得自己被当成笑料了,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但是,他很快调整过来,自己必须及时止损,要用更加无懈可击的演讲,挽回可笑的开场白。
冯旭晖继续喊着“买雪糕,大名鼎鼎的鼎钢雪糕,奶粉味冲鼻子的雪糕哩,买一支送给女朋友……”他居然开始发挥了。
邓子聪笑他是“破罐子破摔”,既然被笑话了,就干脆让人笑话到底。只有韩啸波不这么看,他说阿旭才不是破罐子破摔的人呢,阿旭是在练胆量。冯旭晖感激地看着韩啸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对韩啸波的判断是基本认可的。
“没想到,鼎钢的雪糕这么出名,是被你喊出名的。”
“城里有传闻,你没听说?”
“什么传闻?”
“鼎钢的福利,纱厂的妹子。鼎钢的雪糕舍得放奶粉,不像其他地方,雪糕其实就是个头偏大点的果露冰。”
有纱厂泼辣的大姐调侃邓子聪说:“喂,看你这大小伙一个,在街上买雪糕,不怕丑呀。”
“我堂堂鼎钢工人,丑什么?”
“你这是丢鼎钢青年人的丑哩,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去做大事,而不是在这儿买雪糕。”
邓子聪诡辩道:“我买雪糕是好耍的,是锻炼自己的胆量,还有……我们想看看纱厂的妹子。大姐,给我们介绍介绍。”
这个大姐轮番看着几个大男孩,眼睛落在谢春鹏身上,说:“这个伢子看上去落落大方,实实在在。不错,”就问谢春鹏:“给你介绍一个?”
谢春鹏笑着说:“不好意思,我有女朋友了。谢谢大家。”
韩啸波就对大家说:“我这个兄弟不也是落落大方,实实在在的人吗?”
那位大姐的眼睛睃来睃去的,然后对韩啸波说:“你们俩呀,折中一下就好了。”
“什么意思?”
“把你的调皮劲,分一半给他,然后,把他的老实劲,分一半给你。你们两个就完美了。哈哈。”这个大姐说着,打着哈哈走开了。
邓子聪对冯旭晖说,按照啸哥对你的性格推断,你一定会在纱厂找一个女朋友了。冯旭晖说,找就找,就不信了。看冯旭晖较真,成星却劝冯旭晖不要在纱厂找,自己家里两个在纱厂上班的,一个是娘,一个是妹妹成月。他自己怎么也不会找纱妹妹了。太辛苦了,还要倒班。不出几年,就累成了一副苦瓜皮。
韩啸波却说,阿旭不会再找纱妹妹了,之前找过一个,吹了。
邓子聪说:啸哥,以你的个性,越是纱妹妹要吹,你就偏要再找。而阿旭的性格,估计就不会去找了。你太了解阿旭了。
这天晚上,几个技校同就在成星家住下来。巧的是,他家的附近也是铁路线,不时有火车的呜呜声响起。成星的妈妈,一个说话喜欢打哈哈的中年妇女,跟儿子的同学们开玩笑说:“我们这里热闹,就看你习惯不。呜呜——”说完,先自笑了。
冯旭晖本来有点拘束,被她一说,跟着笑了。说:“我们厂里多的是火车声音,习惯哩。”
韩啸波看着谢春鹏说:“你岳母娘挺随和的呀,要是多生一个女儿就好了,我们就可以当连襟了。”
谢春鹏嘘了一声说:“快莫这么说,还没得手,还不能喊岳母娘。”
“你个笨蛋,黑猪。今天晚上办了她。”韩啸波说。
“今天晚上她值夜班。”
“她不是当厂长了,怎么还上夜班?”
“值夜班,不是上夜班,轮流值班。”
说完,两个人就躲到成星里间屋里去了。这间屋子光线昏暗,窗户口小,平时是成星的卧室兼暗室。他在这里冲洗照片,他翻出书桌抽屉里的照片,是下乡帮人家照的。
“好呀,你学雷锋的事迹也不透露一点点,我好写写你。”冯旭晖信以为真。
成星“嘁”了一声说:“对不起你了,兄弟,没给你可写的素材。我是收费的。如今是什么气候了?你没去看看。”
“到哪去看?”
“小街小巷,练摊呢。”
“阿星,你脑瓜子活,比我想事。我还满足于一个月十多块钱稿费哩。”冯旭晖说。
“现在的纱厂,有人要承包,被组合下去的,吃饭都是问题。”成星叹了一口气说。
“那你这样,一个月可以挣多少外快?”
成星想了想说:“基本上跟我的工资差不多。”
“不少呀!”几个同学都吃惊地看着成星,好像看到了一个新的万元户正在破壳而出。
“那是,不然我怎么有劲头呢。”
冯旭晖对成星的暗房很感兴趣,他在铁运中心也有一个暗房,可是没有想过给私人拍照赚钱。他想看看,成星拍了些什么。
咚,咚咚,咚。
韩啸波在外边对着木桶、木棚敲开了,当成乐队的架子鼓了,穷快活。然后,丢下敲鼓,开始讲故事。
他说,他刚刚到办公室开小车的时候,办公室一帮男人正在那里讲笑话,说火车司机在下夜班交接班时,在驾驶室可以看见女澡堂里隐隐约约的身……见一个年轻人进来,就打住了。一个男人用毛巾擦着露在背心外面的身子,举起手又擦腋窝。
“怎么又来一个大学生呐,没听说呀。”
办公室的人都看着门口的韩啸波。没人认识他,他也不认得他们。韩啸波只好自我介绍说,是新来的司机韩啸波。那个拿毛巾擦身子的男人看了他一眼,说:“那,你以后是我的徒弟了,技校生。哦,如今也是大学生了吧。”
韩啸波顿时有种尴尬,不知道是因为那句“技校生”的轻蔑,还是自己并没有去考“五大”。他心爱的苏云裳,也是被“技校生”挡在了门外,而进入了分来的“大学生”的怀抱。
韩啸波也看清楚了,说话的男人,是技校实习时的教官,姓瞿,据说是投煤竞赛的冠军。四年没见,他胖了一圈,韩啸波都没敢认。有了瞿教官这个熟人,韩啸波的陌生感就淡化了许多,马上给瞿教官递过去一支烟,说:“瞿教官,不,师傅,肖主任让我来跟你熟悉情况,还请师傅多多帮助。”
正说着,办公室张主任来了,接着韩啸波的话说:“小韩来得正好,这是我们科室新来的司机,韩啸波。以后,大家互相关照啊。”
瞿教官说:“张姐发话了,我们敢不关照嘛。”
张主任说:“你们司机呀,十个司机九个骚,还有一个是酒保,你呀,不要把一个好孩子带坏了就好。”
“张姐,您是领导,我们变坏了,你也是有领导责任的。”瞿教官故作认真地说。
“严肃点,我们开早会了,布置一下今天的工作。”
这时,门外中心领导陆陆续续到达,走过办公室去调度室开早会。“开始。”蒋溪沛的声音很是响亮,充满底气,在隔壁的办公室都能听到。
韩啸波说,这个蒋溪沛主任,很威严,头发一丝不乱。但是,办公室张主任好像并不惧怕他,很是随意地请示工作。这让韩啸波佩服。张主任对韩啸波说过,他是蒋主任亲自点将调到办公室来的,看中了他这个篮球人才。让他好好干,跟着蒋主任不会吃亏。
“你以后叫我张姨吧。”
“我跟我师傅喊‘张姐’吧,显年轻,而且你本来就像个大姐姐一样。”韩啸波嘴巴像抹了蜜一样。
一个调度的声音之后,各站段队调度开始报告当班的运输生产情况,路局到车情况,卸车情况,路局车在厂内的停时情况,安全情况。之后,开启总厂调度连线,听取总厂生产处的安全生产情况。十几分钟的早调会,很多情况就没记住,记住的是铁水线罐车掉道,工务段组织连夜抢修,却没有获得表扬,而是挨了批评。
后来,蒋溪沛严厉的声音在说:“工务段这样的管理,掉道是迟早的事。”
威严的声音,吓得韩啸波捂住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