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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芒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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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哐当哐当”,随着火车上有节奏的声音,冯旭晖跟大徐昏昏欲睡。大徐在轨道车班,跟韩啸波、阳胡子、邓子聪是牌友,随着老师傅退休,他接替了轨道车班的班长,兼着段工会委员。

    大徐当工会委员,虽然是冯旭晖的提名,其实是刘学彬的意思。刘学彬说,大徐是他的师兄弟,他当了段长之后,大徐心里不服,经常在刘学彬面前说,显得他们关系很铁,而且摆出师兄的架势,动不动就喊刘学彬“师弟”,而不是刘段长。

    一次,一个职工的妻子又怀上了第二胎,冯旭晖与女工委员丁一卉去做工作,两个未婚的年轻人有的话似乎羞于直言,很是难堪。关键是,他们两个属于年轻的男女,有些家属误以为他们是“一对”,冯旭晖更加尴尬,后来,冯旭晖遇到外出走访的事,基本上不带她了,而是跟大徐一起去。

    不过,跟大徐去走访也有问题,虽然也有点尴尬,但是好于跟丁一卉那种。有很多次,冯旭晖去外地职工家走访慰问,冯旭晖总是被人忽略。坐下来后,主人总是客客气气面向冯旭晖身边的大徐,又是感谢组织关怀,又是诉说家境困难等等,大徐则笑呵呵听着,说些体己话,毫无违和感。冯旭晖呢,有点想笑,又有点不是滋味。

    脸与心的成长应该同步才好。脸长心不长,最终只能是“老玩童”;心长脸不长,也只会给人平添许多烦恼。对他而言,把自己穿得老气横秋一点,加上沉闷的性格,乍一看,还真的以为是一个成熟男人,但是仔细看,脸上的稚嫩还是暴露无余。

    这次外出,是因为廖书记的父亲过世。那是一个偏远的大山里,下了火车,还要转汽车。

    一路上,两个人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当然,主要是大徐在说。冯旭晖对大徐不甚了解,只知道他是下乡知青,跟肖锦汉在一个生产队,返城后当了铁路工,后来是肖锦汉帮忙,弄到了轨道车班。冯旭晖就像说相声中的那个逗哏,对方说什么,他就跟着哼哼哈哈的,不多说。

    大徐饶有兴致地说起了肖锦汉跟刘学彬,说着他们当知青时的故事。他们两个平时很少单独讲话,虽然工作关系一起去过外地职工家里慰问,但是随行人多,话题基本上没有交集。这次却不同,他俩单独成行,而且路上的时间长,大徐可能嘴巴憋臭了,忍不住主动跟冯旭晖说起话来。

    “阿旭,听说你是黄陵县人?他们说,肖锦汉欣赏你,刘学彬对你客客气气,都是因为你的黄陵县人。”大徐说。

    冯旭晖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而且跟自己相关,也就来了兴致。纳闷地问:“为什么?”

    大徐说:“你呀,简直单纯得可以。我们原来下乡的地方就是黄陵县呀,他们没跟你说过?”

    他们?他们是指肖锦汉、刘学彬吗?他们仅仅因为自己是黄陵人,就如此关照?很牵强吧。大徐确认冯旭晖确实不知道内情,就说起他们在黄陵县修铁路的事情。

    “啊?”冯旭晖大为吃惊地感叹。

    他想起小时候,也就是上小学的时候,逃课去看火车的情景。莫非,那些修铁路的人当中,就有铁运中心的肖锦汉、刘学彬、大徐?冯旭晖原本跟大徐没有多少交集的生活,突然间好像有了,就问:“我们生产队也有十几个知青,住在农民家里。你们修铁路的知青,是住在哪里?”

    大徐说:“我们修铁路的待遇比生产队好,三餐公家大锅饭能吃饱,排队出工干活,睡的是大通铺,过上了集体生活,年轻人多,比生产队热闹。”

    “你们怎么能够去修铁路?而不是下乡干农活。”

    “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想当工人?而且,修完铁路就直接进厂参加工作。有什么不好?谁不想?”

    冯旭晖想起了小曼姐,放弃纱厂的工作,通过顶职到父亲的税务局工作,也想到了师娘夏菊英宁可嫁给其貌不扬的黄满志,甚至是自己男人赵德惠不对付的人,为的是让女儿赵芳菲有一个比小集体更安稳的职业。这种普遍被人们接受并付之行动的做法,在冯旭晖家里似乎没有什么,在冯旭晖脑子里也没这根弦。否则,该顶父亲职的是冯旭晖,而不是小曼姐。冯旭晖从火车司机岗位被调到工务段当铁路工,他几乎没有挣扎,听之任之,无所谓。

    大徐还在讲着他们那时候,怎么“人往高处走”的故事。“有一天刚吃过晚饭,上面通知说要开会。原来是有大领导要来视察铁路建设工地,这在当年可是大事情啊!肖锦汉是团支部书记,他要求大家做好各方面准备,山头要多插些红旗,路边多竖些标语,气氛要足,气派要大。”

    “大领导来的那天,肖锦汉带领大家天没亮就吃完早饭来到工地,把小推车和担子装满土,然后把外衣脱下,赤膊背心坐下来养精神,听到前面传来大领导来的消息,立即跳起来,挑起担,推起车,嘿哟嘿哟大步流星边喊边干,热火朝天大干快上。”

    “肖锦汉站在团旗下,朝着几辆北京吉普车挥手,喊着下定决心的口号,望着吉普车从北向南飞一闪而过,路面激起一溜烟尘。”

    “这个肖锦汉,为什么老子看不上他,还有那个刘学彬,都是一路货色,马屁精。”

    尽管冯旭晖很不喜欢大徐背后议论别人的做法,但是他在工厂站工区的时候,师傅们几乎都是这样的强调,总在挑剔着上面领导的水平,而真的遇到领导来了,绝大多数人选择了沉默,有少数人闷着头使劲干活。不知道是不屑跟领导较劲,还是想图表现。

    大徐还说,他也是职大毕业的,可是领导都不用他,就是因为他不去给领导拜年。肖锦汉、刘学彬强拽着他去,他反而贬损他们。

    “你不是说,人往高处走,你怎么不去呢?”冯旭晖不解地问。

    “人往高处走,也得堂堂正正吧。你不是没看见刘学彬那低三下四、点头哈腰的样子吧。”大徐一副耻于与之为伍的神态。

    联想到最近阳胡子、谭晓风两口子对自己阴阳怪气的态度,冯旭晖突然觉得如芒在背。在大徐们这些人眼里,他冯旭晖是不是也跟肖锦汉、刘学彬一样,靠“拍马屁”往上走的。实际上,冯旭晖对大徐这套“理论”并不陌生,老冯和义哥,在税务局小院里,也是这种腔调,以至于冯旭晖很长一段时间都跟当官的天然抵触。

    段工会主席,团支部书记,算不算是“官”?如果是,冯旭晖丝毫没有当官的感觉;如果不是,大领导开会时总是说“你们段领导班子,党政工团怎么怎么样……”

    下来火车,坐了汽车,一路颠簸,到了廖书记的乡下老家。这次,没有谁抢先跟大徐握手,在锣鼓喧天中,廖书记披麻戴孝领着他们到灵堂,叩拜。

    大徐把工务段随礼的礼金一一登记了。看到廖书记一家人都在灵前当孝子贤孙,冯旭晖跟大徐就在房前屋后闲步。大徐说:“阿旭,你看,廖书记忙不赢,没时间招呼我们,不如我们走算了。”

    冯旭晖犹豫了,说:“我们返程的火车票,最早的要明天上午才有,在这里睡一晚,明天走吧,下午还有一班车。”

    “今天到县里去睡吧,这里穷乡僻壤的,没地方睡。”

    “农村里,一般是安排到邻居或亲戚家借宿。”

    “莫麻烦别人了,走吧,去县城住招待所最好。”

    “也好。”

    廖书记真的没留他们。他们就坐汽车到了县城。第二天,他们坐火车返回鼎钢。一路上,冯旭晖再也没跟大徐说话聊天,不知是话不投机,还是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冯旭晖发现,他俩没话可说是在大徐说了那句话之后。他说:“给廖书记随礼超过五十块钱的,不是马屁精,就是有求于廖书记的。”

    冯旭晖就是随礼五十块钱的一个。他无需跟大徐辩解,感觉越描越黑。五十块钱,对冯旭晖而言就是半个月的工资。他的工资每个月都交给父亲,只留十块钱零用。有时候跟着乐队帮人家“红白喜事”闹腾,可以获得十块二十块的报酬,积攒了一些。

    他之所以随礼五十块之多,内心里不是大徐所说那样“马屁精”“有所求”,而是“感激”。廖书记待自己很好,比自己的父亲还要好。在工厂站工区的时候,廖书记就经常到班组来鼓励他参加硬笔书法比赛,参加演讲比赛,那些所谓鼓励,想起了近乎求人了。当时,冯旭晖只是觉得廖书记是为了支部工作在铁运中心考核打分中,多些加分项,并没有想过是锻炼与培养自己。

    不是廖书记提醒自己要向党组织靠拢,冯旭晖估计不会写入党申请书。有意思的是,冯旭晖想到的还是廖书记是为了自己的支部工作。

    但是,与廖书记一个办公室工作,面对面相处时,冯旭晖才感受到廖书记的关心。每天像日出日落一样有规律地到厂,然后打扫办公室卫生,冬天甚至还要给火炉子生火,捅炉子,倒炉灰,铁路工野外作业时才戴上的披肩帽子上落满了粉尘。

    还有,对所办团刊《天梯》上的文章,廖书记都要把关。尤其是那篇《儿时的一幕》,惹来刘学彬对冯旭晖入党动机的怀疑,是廖书记巧妙地化解。

    最近,廖书记家的“大树下饭店”开张之后,毛姨说要感谢“解围”有功,多次喊他去饭店吃饭,每次都是毛姨炒菜,廖书记陪着喝酒,有时候还让廖红帮着盛饭。

    这一切,让冯旭晖发自内心地随礼五十块钱。没想到,在大徐们的眼里,这里掺杂了不纯净的东西。为此,冯旭晖开始反思。

    廖书记从乡下回到段里,对随礼的人,喊了吃饭,表示回礼。吃饭那天,冯旭晖被总公司工会安排到张家界疗养。当时,冯旭晖感兴趣的是张家界的风景,当时是很火热的去处。

    这个疗养指标是琳姐想的办法。本来,像冯旭晖这样的年轻人,是不够疗养要求的。但是,因为需要安排几个车间级工会主席,琳姐就把冯旭晖报上去了。说起冯旭晖,总公司工会就问,是那个办团刊《天梯》的冯旭晖吗?琳姐就赶紧说,是的。看来,团刊《天梯》是帮了冯旭晖很多忙的。

    从张家界疗养回来,廖书记在办公室就说:“小冯,今天晚上去家里吃饭,你毛姨买了鸭子,她跟夏菊英学了做血鸭。”

    冯旭晖想起大徐在火车上那番话,就想推辞,说:“不去了吧,太麻烦了。”

    廖书记说:“你毛姨说了,上次你打了那么大一个人情,不请吃饭是失礼的。”

    “你上次请了我,我到张家界疗养去了,我没去。这不是你们没请,礼数到了,我心灵了。”冯旭晖还在逃避吃饭。

    “那不行,你毛姨都准备好了。要不然,把你爸爸也接过来一起吃,你是不是担心他一个人吃?”廖书记没有退让,但是,态度并不严肃,脸上依然带着微笑。这让冯旭晖过意不去,一个长辈、书记请自己的晚辈、下属,还要这么客气,不能再推辞了。

    冯旭晖忙说:“不要,不要喊我爸,我自己去。”

    见对方答应了,廖书记也就问起了去张家界疗养的事。冯旭晖就介绍期张家界的风景来了,就像原先看到过的一些国画那样,真是大开眼界。有意思的是,此次鼎钢安排疗养的人,男男女女五十多个,只有他冯旭晖是年轻人,其他的都是即将退休的。甚至有两个阿姨在张罗着给他介绍女朋友……

    廖书记说:“把张家界之行写出来,在《天梯》上登出来,让大家分享分享。”

    冯旭晖说:“如果大家提出来要去张家界看一看,怎么办?廖书记你可要给假哦。”

    廖书记说:“你跟苏云裳想到一块了,她有次跟我说起,工务段团支部是市一级先进团支部,应该奖励一次外出活动,领略祖国大好河山。要不,就去张家界吧。”

    “真的?太好了!”冯旭晖激动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一天,冯旭晖的情绪高涨,他去了铁运中心团委找苏云裳。苏云裳对他说:“刚刚从总公司团委开会回来,眼下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在悄悄侵蚀年轻人的思想,工务段年轻人多,而且有文化有知识的年轻人多,加上最近成人高考毕业生没有得到安排,估计会有人吵事。你要发挥团刊《天梯》的作用,进行正面宣传。”

    冯旭晖问:“我刚刚从张家界疗养回来,跟廖书记汇报,准备带团员青年去张家界看一看,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力。你看,怎么样?”

    “我看可以,我跟廖书记沟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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