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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喜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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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谭晓风、阳胡子眼里,早春的城市原来是很美的。因为,今天是他们的结婚大喜之日。

    路边的樟树,在微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而且,落叶也随之纷纷扬扬的飘飞,看上去,此时的樟树似乎是最好看的了。树叶依然茂密,颜色斑斓多彩,墨绿居多,枯败的叶子也残存,有些正在随风飘落,红色的叶子是层层叠叠的点缀在其中,煞是好看,让人想起秋叶来了。晨曦中,那层嫩绿的叶子,有些通透的意味。像是翡翠那样剔透,让人忍不住要呵护一下才好。这时候,又像婴儿粉嫩的脸了。

    有些路段是法国梧桐街道了。这些树,在冬天的时候,把叶子纷纷交给了大地,给自己的根部保温去了。光秃秃的树骨架,像是一个没有着装的衣服模特架子,看上去没有生命一般。而这个时节,已经有些叶子的芽孢开始显露,远远望将过去,一长队的法国梧桐排列的路边,灰色的基调上涂抹了淡淡的绿色,朦朦胧胧的,不十分有轮廓。就是国画一样的淡雅。

    路的两边,其实还开着许多花的。那些花,有点像桃花,也有点似樱花,终不是这两种。因为,这两种花我是熟悉的。这花应该是桃树和樱树的本家吧。或者是樱桃?猜测而已,也没有必要弄清楚的必要。只是,在一个院落的前边的花,有那么五六株,因为树高大些吧,开的花也多,满树满树的,特别醒目,张扬。那花是粉红色的,在旁边一片绿色当中,衬托得很是雅致。

    曹向荣也忘情于这早春的美景了。他终于得到了中心领导的同意,把厂外食堂承包下来。他等待了很久,等待中心领导重新启用他,可是领导的意见总是“打架”,他原本是行政领导蒋溪沛“空降”到铁运中心来的时候,“三把火”的举动之一的“海选”,民选出来的段长。蒋溪沛对曹向荣自然很关注,时间一长,他就成了蒋溪沛的人了。

    是蒋溪沛的人,自然就不是何启成的人。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蒋溪沛想把曹向荣这个年轻人树成标杆,结果反而很快就因为“枕木事件”倒台了。作为一个政治上有“污点”的人,想在铁运中心跌倒了再度爬起来,应该是很难了,这方提议,那方就会反对,反对的理由很是充分,就拿“污点”说事,反驳,就够了。最关键的是,曹向荣是一枚棋子,或者说是一个风向标,他倒了,意味着蒋溪沛的“三把火”之一的“海选”是失败的。这才是何启成想看到的。

    曹向荣就想,好在电大毕业证快到手了,有了文凭,可以离开铁运中心到别的单位去当干部,再奋斗几年,照样可以升上去。

    他在行政后勤科当食堂管理员,自诩为“卧薪尝胆”,等待着重新出山的机会。韩啸波就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卧槽”,意思是“卧薪尝胆的曹”,一下子就在同学们之间喊响了。

    那天,他在“钢都酒家”吃阳胡子与谭晓风的结婚酒时,看到酒席生意很是红火,或许那天是好日子,结婚酒宴就有三拨。阳胡子在二楼的酒席排在第三拨,过了12点半还没上菜,邓子聪就开始拿筷子敲碗,其他铁路工迅疾被传染,手里的筷子随即敲打起来。

    “阿聪,你敲什么敲?”

    “学你敲鼓呀,你是乐队的鼓手,结婚宴怎么能不敲鼓呀,弟兄们,是不是呀。”邓子聪说着,敲得更加来劲了。

    身穿西装,戴着小红花的阳胡子,佯装举起拳头要打,随即一笑了之说:“你指挥一下,敲打出节奏出来,三步还是四步?”

    “谭晓风今天特别漂亮,阳胡子你有艳福!”从来不化妆的谭晓风,被苏云裳打了胭脂,抹了口红。红色的呢子大衣淹没了胸前的小红花,盘起的头发上别着一枚装饰的红花,亮丽得很。

    韩啸波逗着邓子聪说:“阿聪,你不是心里不舒服,故意捣乱吧?”

    “那是,老子想了那么久的美女同学……”邓子聪的声音淹没在二楼一片“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让酒家老板跑上来,拱手作揖,然后说,每桌送四个凉碟,花生米,豆腐干,凉拌海带,西红柿。见客人的精力转移到食物上去了,不再敲碗筷,老板一溜烟小跑着下楼去了。

    邓子聪若有所思地对曹向荣说:“卧槽,你这个食堂管理员,看着一帮农民在你眼皮子底下抢食,就没什么想法吗?不是有一句话叫什么?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 ”

    曹向荣说:“是哦,咱们食堂的场地比他这里只会大,不会小。码头位置也比他好,但是,我们怎么搞?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谁愿意去搞。”

    坐在对面的谢春鹏说:“曹向荣,怎么会是费力不讨好?我老婆她们纱厂靠纱厂街路边的食堂,就被人承包了,自己养活自己,过得挺滋润。”

    曹向荣半信半疑,谢春鹏是个实诚人,不会乱开玩笑,就问旁边的成月:“是真的?”

    成月说:“怎么不是真的,我们毛巾分厂都开始承包了。”

    谢春鹏使劲敲了两下碗,不无得意地说:“我们家成月要当毛巾分厂厂长了。”

    成月的手飞快地拍打了一下谢春鹏,明显地想制止他说下去,“就你话多,”转而对大家说:“什么厂长,讨米厂长,还不知道能不能养活自己哩。”

    冯旭晖打趣地对成月说:“怪不得你好久没给《天梯》投稿了,原来的当厂长了,忙不赢了。”

    成月落落大方地回复道:“哪有你们鼎钢人的命好,我也想安安心心地上班,简简单单地写点文字,可是生活不容许呀,先要解决肚子问题,然后才能去想我的诗歌。”

    谢春鹏接着说:“这叫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冯旭晖说:“你好意思说,你一个大男人,你应该就是自己女人的经济基础。”

    谢春鹏憨厚一笑,说:“只要她嫁给我,我不要她弄钱,她替我卖热带鱼都可以养活她。是她自己不甘心好吧。”

    冯旭晖听出话里有话,就问成月:“纱厂才女不会看不上我们铁路工出身的阿谢了吧?”

    成月抿嘴浅笑道:“现在呀,鼎钢是最牛的厂子,周边几个大厂,很多单位开始发不出工资了。我们纱厂如今更是艰难,搞不好会垮掉关门。我抱着鼎钢的财神爷了,哪有我嫌弃他的份儿。”

    谢春鹏说:“是她自己要逞能,看不得身边那些姐妹失业,造孽。”

    冯旭晖突然想起成月的那些孤傲的诗歌,记起她曾经骂她们的厂长是草包,就点头称赞说:“成月是女中豪杰,弃笔从戎的感觉。”

    成月显出羞涩的样子说:“哪有?你不知道,我们车间有的人很困难了,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偷偷地在菜场捡剩菜叶吃,真的,没钱吃饭了。”

    终于上菜了。大厅里的交谈声变成了对美食的咀嚼声。当最后一道菜上完,司仪亮着嗓子拖着长音喊道:“各位亲朋——各位好友,感谢你们的红包封,今天是新郎官欧阳伟和新娘子谭晓风的新婚大喜之日……”

    阳胡子随着司仪的喊话,对四周打着拱手致谢,谭晓风鞠着躬。

    “喜酒喜酒,喝个天长地久,大家尽管喝,喜酒保证有。”司仪的最后结语,引起一片“喝酒——天长地久——”

    “喝好啊,晚上到我宿舍继续。”阳胡子带着新娘子过来敬酒,邓子聪问:“喂,阳胡子你不要喝水糊弄我们啊。来,拿杯子给我闻闻。”阳胡子二话没说,真的把杯子递过去给他闻。

    铁路工聚集在一起,开始喝酒比赛斗狠。有人开始划拳了,输家罚酒。冯旭晖感觉当初跟阳胡子比赛喝甜酒的场面出现了。他沉住气,没有出击。但是,有人开始到他们这一桌来敬酒了。

    因为是周末休息,喝喜酒之后,韩啸波邀着去宿舍打牌。冯旭晖跟三个女同学也都跟了过去。他们先是在阳胡子谭晓风一楼的婚房观摩了一番,然后女同学留在婚房陪着新娘子,男同学去了二楼黄满志宿舍,还有别的铁路工宿舍。

    新婚的宿舍房,一改往日乱糟糟的样子,十二三个平方的屋子,充满了喜庆的氛围。屋子中央悬挂着从四个墙角连起来的闪光的彩色金纸,一张大床上堆满了“四铺四盖”的床上用品,还有皮鞋脸盆牙刷一类的日用品。床头的墙上,挂着两个人的结婚照,微笑着的,半身的人头像。

    “他们没去照婚纱照?”苏云裳问了一句,然后自问自答道:“也是,婚纱照都是千篇一律的模子。没意思,我结婚,干脆去公园里照。我看到人家外国人就是那样子的。”

    “好呀,我随时准备着呀。”韩啸波接话。

    “对呀,像许文强、冯程程那样照一张。”谢春鹏打趣道。

    苏云裳好似失言一样,用手掩住嘴,低头不语。冯旭晖、曹向荣也都走开,没有像谢春鹏那样把话题接下去。冯旭晖倒是想附和一句,可是又觉得违心。如果那样说,就是跟苏云裳表明,认可韩啸波与她的恋情。事实上,苏云裳对韩啸波一直都是冷处理,认可的话语,只能惹她不高兴。而且,冯旭晖内心里是仰慕着她的,听从着她的,在她面前有着莫名的拘束紧张,在日记里分析过这种心理,应该是爱慕的一种。

    从曹向荣的表现看,他对苏云裳应该跟冯旭晖是差不多的心理。

    “你们没年纪的人,学着点。”黄满志在一边提醒着。

    冯旭晖觉得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应该知晓这些了。

    “阳刚势伟,夜起妖风。”念着门上的婚联,大家窃笑,借着酒兴开始浮想联翩想入非非。铁路工最爱的男女之事,在这副对联里,可以找到对应的关系。

    曹向荣说:“好联,巧妙地镶嵌了新郎新娘两个人的名字,很有内涵,韵味十足。”

    谢春鹏说:“这是谁写的?不会是阿旭吧。阿旭那么文绉绉的,不是他的风格。倒像是韩啸波那个‘少爷’公子哥的。”

    “正是本少爷的杰作!通俗易懂,雅俗共赏。对仗工整,妙不可言。”韩啸波在一边吹嘘。

    曹向荣却不信,看着冯旭晖在那里默不作声地笑,就断定里面有文章,他说:“少爷的思路,阿旭的文笔。对吧?你韩啸波没有文字功底,平平仄仄搞不清。”

    “本少爷的思想也不错嘛,很有创意对吧。若是你卧槽来写,肯定是那些迂腐得酸掉大牙的句子,什么花好月圆,幸福美满之类。没意思。走,跟我打麻将去。阿旭,今天大赦天下,你也可以玩。”

    “我来陪阿旭打麻将,我们打小一点的,还有你阿谢,蔡大个。”曹向荣在点将。

    韩啸波跟阳胡子、邓子聪几个是麻将高手,经常操练,注资也大。曹向荣喊冯旭晖、谢春鹏同桌竞技,还有一层目的,他要跟他们两个商量一些事。

    曹向荣一边打牌一边跟他们说起刚刚在“钢都酒家”说起的话题。他对承包铁运中心厂外食堂果真动心了,他想请冯旭晖在报纸上帮他做宣传,计划像工务段“海选”那样,组织一次厂外食堂的承包经营“海选”,让冯旭晖出谋划策和宣传。

    至于谢春鹏,刚刚得知他在工余时间卖鱼缸,卖热带鱼,成月她们纱厂的食堂在对外做生意,突然间触动了他。他对厂内厂外两个食堂的经营成本很清楚,一边吃饭喝酒一边在想着,仕途这条路比较曲折了,即使拿到了电大文凭,最多是不当工人,当一个管理干部。眼下,自己已经脱离了铁路工岗位,在食堂管理员岗位上,不需要去努力了。当不了官,那就做个有钱人,当个“万元户”也不错。

    想到这些,曹向荣的心理怦然而动,在“钢都酒家”这顿饭,以及与谢春鹏、成月同桌,这是上天送来的机遇。机遇可遇不可求,断不能丢失。

    曹向荣的心思不在麻将上,因而时不时地放炮。他随意地打了一张二饼,对冯旭晖说:“刚刚阿聪批评得对,我作为食堂管理员,应该有所作为。从阿谢的老婆身上,我看到了危机的存在,我应该主动出击,不要等危机来了再出击,那就被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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