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尘埃落定（七）
说实话，续随子不想让他们两个去，一是每年那个时间段，总会有人暗中偷袭他，二是那些事情太过沉重，他想要他的两个小徒儿无忧无虑，那一切，他自己一个人记着就好。
“不必，你们回竹轻居打理一下花草，长时间不回去，怕是要长疯了。”
续随子随便找了个理由想支开他们。
宋野听他那么说，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师尊，你为什么总是想支开我们呢？我们不是你的徒弟吗？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们……”
续随子一愣，急忙反驳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只是那些事情太让人难过。
就连自己，当年也是用了好久才走了出来，又没完全走出了，他只是把那些事情暂时压在了心底，未碰到他们之前，自己还经常能看到那两人的身影，直到有了他们，他才好受了一些。
看着宋野委屈巴巴的眼神，续随子退了步：“故人已去，只是想去那里说说话，很快就会回去的，你们听话。”
“是师祖吗？”苏寒水冷不丁的问道。
续随子沉默着点点头。
“我知道师尊与师祖感情深厚，也无从得知当年在师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师尊你记着，你还有我跟小野，无论发生什么，我跟小野都会保护师尊的。”
续随子听他那么说，抬起头朝他们笑了一下。
那笑容纯粹又干净，像是寒风中的暖阳，让人也跟着暖和起来。
苏寒水就这么被他的笑容给晃了一下，寒潭一滴水，泛起层层波浪，他一动不动的看着续随子，又像是重新认识了那个人。
宋野夹着包子往续随子碗里放：“师尊该多笑笑的，师尊是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好看。”
续随子看着那碗白粥与包子，心里改变了主意。
“等待会跟师姐报平安，取回佩剑后，你们便随我一起吧。”
苏寒水眼睛一亮：“师尊是同意带上我们了？”
续随子点点头。
是了，他该同意的，那两个孩子比他想象要坚强许多，听话又懂事，是该带去给师尊和九叔看看的，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范府，续随子刚踏进大门，便与花奉碰了面。
“续尊者。”花奉朝他行礼。
续随子急忙扶起花奉：“不必多礼，您是长辈，该行礼的是我。”
花奉摆摆手说到：“若不是有尊者的帮助，雅书怕是没那么容易夺回范家，也没那么容易查清当年她父母的事，续仙师对雅书的帮助，我花家铭记在心。”
续随子摇摇头说到：“我们同出一派，她是我的师姐，也是我的家人，家人之间，不必说感谢。”
恰巧范雅书赶来，听到续随子的话眼眶一热，拍了拍脸颊才快速赶过去拉起续随子的手帮他把脉。
“师姐放心，毒已解。”
续随子知道她想做什么。
范雅书听到这才松了一口气。
“范家的事……”
“都解决完了，不日，我也要返回凌玄派了。”
续随子点点头：“横竖门派都有掌门师兄坐镇，这些日子师姐也辛苦了，不如在上洲城多留几日。”
范雅书一愣，嘴角轻扬说到：“好啊。”
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回上洲了，范雅书抬头看了眼天空，心情莫名舒畅了一些。
确定范家没什么要帮忙的了，续随子才带着两个小徒弟去了铁毅住处。
“我真不明白，师伯为何还让范离入祠堂，找个荒郊野外埋了得了。”
一路上，宋野双手背在脑后嘀嘀咕咕道。
“师姐自有她的想法，我们就不用多问了。”续随子抬头看着天空又说到：“或许范离也曾真正疼爱过师姐吧。”
“只是可惜跑了范旭。”苏寒水眼底阴鸷的说到。他原本是想杀了范离的，奈何他却失了踪迹，凡是觊觎续随子的人，统统都该死。
“阿寒？阿寒？”
许是苏寒水想的太过认真，续随子一连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答应 。
“嗯？怎么了？”再抬起头时，苏寒水早已调整好了情绪，眼神里的阴鸷悉数消失，亦或是被藏到了更深的地方。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佩剑的名字想好了吗？”
“嗯，想好了，名为‘庚桑’。”
淮南木落楚山多，居山一似庚桑楚。
苏寒水曾经在藏书阁看过一本古老的诗集，其中一页上，便有这么一句诗。
楚山与庚桑，出自同一首诗词，苏寒水想什么都跟续随子绑到一块，不管是佩剑还是其它的东西。
“庚桑？也好，小野你呢？”
“早就想好了，就叫‘春分’！”
续随子回过头，他这两个小徒弟起名总是怪怪的。
宋野朝他咧嘴一笑：“师尊忘了吗？春分那日，师尊收我俩为徒。”
续随子摸了摸宋野的头顶，一时间他又回到了那日，那两个半大的孩子站在他面前拜他为师的时候，续随子嘴角上扬说到：“没忘，是小野长大了。”
正说着，铁毅叼根草就出来了 。
“呦呵，你这几天挺忙啊，找都找不到，要不是范家少主前些日子暗地里疯狂在寻白发之人，老夫还以为你是跑路了！”
续随子朝铁毅行礼说到：“抱歉，范家是我师姐本家，这几天都在范家帮忙。”
铁毅轻哼一声说到：“帮忙？不见得吧，那范家的喜帖都送到我这来了，上面可写着你的名字呢！”
闻言，苏寒水的脸上又黑了。
是了，铁毅虽平时不着调，可手艺摆在那，他在上洲城里的地位并不低，想必范家也是有求于他，所以才给他发了喜帖。
那日，铁毅怎么也找不到续随子师徒，他恨不能把上洲城都翻了个遍，才打听到范家前些日子在找一个白发美人，未等铁毅入范家，隔日喜帖便送到了铺子里。
“你说说你！”范旭拽着续随子一路穿堂而过入了后院。
“老夫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好好待在院子里，你倒好一出门就被盯上了，披着这样一副皮囊，也就老夫定力好，要不然你早就被街坊邻居拉去说亲了！”
不说这个还好，铁毅挠挠头想起来那日续随子从他铺子里出来后，媒人纷纷跑铺子里向他打听续随子，明明续随子都带了一层帷幔，可绰约之姿倒是不减分毫，那天，他铺子的门槛都要被媒人给跨断了。
那些个媒人只知道他的铺子里来了个俊美无俦的小郎君，哪家姑娘看中了自愿带多少多少嫁妆，说的铁毅烦了，直接来了一句：“人家早就成婚了！”那些个媒人才消停。
铁毅将杯子里的茶水一仰而尽，“范家的事我略有耳闻，如今看你安全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铁毅朝着大堂喊了几声，有个伙计闻言抱着两个剑匣跑了过去。
“打开看看，两个小家伙的配剑。”
苏寒水跟宋野接过剑匣，抬头看了眼续随子，续随子朝他们点点头，示意让他们打开。
剑匣开启，露出微弱的光芒。
“哇！师尊师尊，我的剑也是银色的呢！”宋野举着匣子喊到。
铁毅探身随手揪了根草剔着牙，毫无形象的说到：“那是，你们俩的佩剑材质跟小续的楚山剑是一致的，自然是一个颜色的。”
苏寒水拿出佩剑，试着挥舞几下，轻飘飘的一招，就将旁边的花丛削了顶。
“不愧是一代铸造大师，多谢前辈了。”苏寒水握着剑柄朝着铁毅行了一礼。
铁毅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说到：“可别，我最受不了这一套，跟你师尊一个样，当日你师尊救我一命，区区两把佩剑又算得了什么。”
续随子伸手将铁毅面前那杯空了的茶杯满上。
“小续啊，你看范家的事算是解决了，前些日子我说到那些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铁毅始终挂念着叶醒那些话，想尽全力将续随子留在上洲城。
续随子放下茶杯说到：“此番是来告别的，夏至要到了。”
铁毅听完狠狠挠了挠后脑勺气急败坏的说到：“你怎么就是不听人劝，你说要是你真出了什么事，你那两个小徒弟可怎么办？”
续随子看了眼身旁规规矩矩站在那的两人轻声说到：“有他们在，楚山剑法便能传下去，我在不在的又何妨。”
铁毅知道续随子倔强，可屡次在他那踢了铁板，这滋味也确实不好受。他虽性格古怪，但若真把一个人当做朋友，那必然是对他极好的，可惜，续随子就是不听劝，让铁毅心里窝了一大口气。
“你呢！我不是让你劝劝他吗！这几天你都干嘛去了！”
铁毅劝不动续随子便将火气撒给了知道实情的苏寒水。
苏寒水什么也没说，只是朝着铁毅轻轻摇了摇头。
见此，铁毅靠着椅被仰头叹口气说到：“小续啊，你究竟知不知道这是关乎你性命的事啊。”
续随子朝他轻轻笑一下说到：“我知道的，可叶醒也说了，良缘孽缘皆有那人选择，主导权不在我，我再担心也无济于事，‘缘’之一字，最为奇妙，逃不开，脱不掉，前辈就莫要担心了。”
铁毅哼的一声转过头没有说话。
“还是多谢前辈为我徒儿铸剑，等过些日子事情都解决完了，我再来拜访前辈，”续随子说完顿了一顿又说到：“到时候一定多待些日子。”
“真的？”铁毅转过头问道。
“自然。”
其实每年续随子都会来拜访一下铁毅，除去铁毅是前辈，更是柳蝉衣曾跟他提过铁毅。
世人都传铁毅脾气古怪，可真正能入他眼的也没几个，而柳蝉衣师徒便是为数不多的两人，铁毅虽面上斥责续随子，可也是打心底里关心他，他爱唠叨，可每年续随子来的时候总是耐心的听他唠叨，从未露出一点烦意，这样的人，他不想让他涉入一点危险之中，可偏偏叶醒的话成了堵在他心口的一根刺。
“行了，既然要到夏至了，你便去吧，回头别忘了你说的，空闲的时候来上洲城多待几日。”
直到续随子他们出了上洲城，宋野才开口道：“师尊，刚才前辈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续随子身形一滞，难怪从刚才宋野就一直沉默着，续随子只当他是得了佩剑便把注意力都放到那上面去了，未曾想竟是在想刚才的事。
“寒哥，你也知道那件事？”
苏寒水心虚的摸了一下鼻尖，他确实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宋野。
“你们还瞒着我什么？”宋野冷静的看着他们，眼神里有些委屈。
“没什么，都是些小事。”续随子转身拍拍他的肩膀哄道。
“师尊，我不是小孩子了，”宋野拂开他的手盯着续随子：“铁毅前辈都说了，那是关乎您性命的事！师尊你到底有没有拿我当徒弟！”
最后一句，宋野几乎是颤抖着吼出来的。
他自小流浪，先前是跟苏寒水一起四海为家，那时候虽然苦，可也有很多快乐的时光，可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直到他入了凌玄派，直到续随子跟他说“以后这就是你们的家了”，宋野菜觉得心里那块空缺被满了。
续随子给了他家的感觉，却又把自己安排在了最后面，倘若他没了续随子，竹轻居又哪里还算的上是家。
“小野，”续随子手忙脚乱，被宋野拂开的手一时间无处安放，他这才发现，宋野哭了。
“为师……我不是要瞒着你的，只是这些都是小事情，我……”
“小事情？”宋野抹了把眼泪，拽着续随子的衣袖说到：“要是没了师尊我该怎么办？寒哥该怎么办？师尊你不能这样，你把我们带回了竹轻居又转头要抛下我们，师尊，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续随子被他说到哑口无言，心狠吗？好像是。他原先是想着他贱命一条，哪怕是死也没有什么，可他独独忘了，他是两个孩子最大的仪仗，他若就这么走了，那两个孩子该怎么办，要让他们跟自己一样带着对柳蝉衣跟九里明的思念走自己的老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