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归零者与排险者
宇宙正在死去。
时间。
时间是亘古不灭的东西，它是一切的轴，推动着所有的生命，从诞生之初，到死亡之时。
届时，宇宙也会一同毁灭，唯有死神永生！
而在宇宙的中点处，有两个文明，已经在时间的长河中斗了不知多久，似乎自宇宙诞生之初，它们就存在在那里。
以他们的战场为中心，半径的500个星系已经被死域覆盖，这还是他们在刻意控制战场范围的结果，否则被毁灭的区域，将只会有更多。
死域是宇宙中最死的东西，它由一条条死线所构成，铺满了整片战场。
在死域之中，光速被降低为0，没有任何的生命能够在死域中存活下来。
也许有，但那也没任何的意义。
根据爱因斯坦相对论，物体在接近光速时，时间会变慢。
在这样的一片死域之中，即使是站着不动，也会达到超越光速的程度。
那样一来，按理来说，时间会发生倒流，在死域中的生命甚至能够完成穿越时空。
但，宇宙是死的。
它从出生，到发展，再到毁灭。
一切都会有所不同，但唯有时间亘古不灭。
它们无法回到过去，就像是祖父悖论那样，在时间长河中，他们唯有向前。
可死域的光速为零，从外界来看，死域内就像是按下了时间的暂停键。
在这样一个光速为0的区域内，任何的生命都毫无意义。
它们都只不过是死域中的一块标本，被永远束缚在了时间这条锁链上。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宇宙中的两个文明——归零者与排险者。
归零者与排险者，都曾是宇宙的旧臣。
追根溯源，他们本是来自同一个文明，只是在进化飞升的道路上，产生了大相径庭的理念，从而才因此一分为二。
排险者是宇宙规则的管理员，宇宙是存在规则的，无论是物理规则，还是其它的什么，宇宙中的一切都在沿着某种规则运行，可这些规则是谁创造的，谁也不知道，也许在创建宇宙之出时，一切就早已经注定了。
我们都是虫子，是火鸡科学家。
我们会因为发现某个宇宙规则而兴奋不已，认为自己找到了真理。
可实际上呢，不过是火鸡科学家根据农场主的投喂时间所做出的主观推测罢了。
发现规则，利用规则。
这是大多数文明都正在做的，即使是强如归零者与排险者这样的高等文明，依旧只不过是被规则束缚住的虫子罢了。
如何超脱？
无法超脱！
所有人都诞生于规则之内，我们都是规则的依附者，这便是依附理论。
同黑暗森林法则一样，依附理论也有两条不证自明的公理。
第一，上层文明通过知识传递为下层文明制定规则，下层文明通过学习规则获得上层文明的青睐。
学而优则仕，儒学在治国之理中早已给出答案。
在一个国家内，最拥护上层群体利益的是谁呢？是侠肝义胆为国之人？是能言善辩的行商走卒？
都不是。
最拥护上层的，一定是读书人。
为何做官要学四书五经，其本身，也是一种上层文明对下层文明的规则体现。
而生活在规则之中，自然是最拥护规则之人。
而这就引申出了第二条宇宙公理。
“技术爆炸的前提是人文社科的积累，思想启蒙引导科技未来。”
这并不难理解，思想的认知提升，本身就是超脱规则的一种方式，越是思想超脱规则的束缚，技术爆炸的可能性越高。
但还是与第一条公理相同，思想的提升只能无限接近更高的规则，却永远无法超脱规则，因为我们的一切根源，从一开始都被扎根在了规则的基础之上。
我们是规则这棵大树上的一节枝芽，站得再高，脚依旧连着下方的树根。
规则就像是一层接着一层包裹着我们，就算我们的思想提升到最高，也只能做到无限接近制定规则者的本身。
宇宙大统一理论是否存在，也许存在……
但我们永远无法得知，因为在其之外，依旧还包裹着新的规则。
宇宙的目的是什么呢？
也许就是困死所有人。
而依附理论也是一切的根，这个理论不仅适用于宇宙与文明，还适用于文明与文明。
文明与文明有可能联合吗？
答案是有的，当一个文明完全生存于另一个文明所制定的规则之下时，他便锁死了超越规则的能力。
但凡事都有例外，规则的限制是一个文明对另一个文明所发起的一种限制，它并非是单纯的压制对方的发展，而是在对方的身上创造一个仅对自己的单向封锁。
而当有第三方出现时，即使他是被规则限制者所设立的规则限制的文明，其本身依旧不会弱于最初的那个文明。
也正因如此，黑暗森林法则才能同时存在、
这种宇宙文明之间的社会关系，用最简单的一句话来阐述就是。
我的附庸的附庸，并非是我的附庸。
同黑暗森林法则无法在两个不同维度的文明之间成立一样，依附理论也同样存在一定的条件限制。
或者说，应该叫一个可以破除依附理论的方法——知识密封准则！
规则的本质是对认知的限制，就像是智子锁死了地球科技一样，事实上三体人并不熟悉完整的依附理论，再加上他们对人文情感的欠缺，所以它们的技术封锁并没有锁在人类的命脉上。
倒不是说智子的封锁不够强，而是这种封锁关系太容易被打破了。
如果此时出现了一个第三方势力插入进双方的附庸局面，那依附理论就会被直接攻破。
这也就是宇宙中的另一条禁忌，任何高等文明不得向低等文明传输知识，因为这会让宇宙中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依附理论的社会关系土崩瓦解。
届时，宇宙将只剩下战争这一种主色调。
这是排险者绝不愿意看到的现象。
排险者是宇宙中存在的至高文明，依附理论的存在，将会一环接着一环的锁死全宇宙文明的发展。
依附理论的崩塌，意味着各个文明都有随意技术爆炸的可能。
这将会有很大的可能动摇排险者在宇宙中的霸主地位。
所以，他们要肃正这一切，以此来保证自己在宇宙中的地位足够牢靠。
唯有规则一直存在，宇宙才是有序的。
但时间一长，排险者中就诞生了另一个思想体派别——归零者。
他们企图让宇宙跌落至零维，从而做到重启整个宇宙。
曾经的宇宙，是十一维的。
那是一个田园时代的宇宙，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那时虽然宇宙中物质的总量保持不变，但处于不同维度的文明所需的资源完全不相同。
所以，他们之间并不构成黑暗森林法则，甚至还能互帮互助，各取所需。
十一个维度就像十一条高速公路，当一条公路上出现塞车时，人们会自主的变道到其它的支路上去。
升维与降维对4级以上的文明来说，简直是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轻松。
只要协调恰当，黑暗森林完全不会发生。
将视角从宏观转向微观，依旧能验证这一理论的正确，如果所有的个体之间都存在黑暗森林法则，那么宇宙中将不会有生命可言，因为一切的生命体在见到另一个与自己相同的生命体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朝着对方开枪。
任何的合作在黑暗森林法则面前都不可能成型。
这也就意味着一件事，在宇宙的田园时期，黑暗森林法则并不适用于那个时代。
但归零者出现了，一切都改变了。
一开始他们的出现，完全是排险者内部的一次实验。、
排险者也是宇宙依附理论的产物，只是他们比其它的文明更可悲，其它的文明只要有文明不遵守知识密封准则，那就有可能突破被附庸文明所给他们设置的规则。
但排险者是宇宙的旧臣，能够为其破局的文明，根本就不存在……或者准确点说，是排险者不可能让他们存在。
毕竟，贪婪是生物的本性。
也许对那个文明而言，就算他们知道了合作能够获得更大的利益，他们也会义无反顾的选择与排险者发生战争。
毕竟谁也不知道，未来到底是怎样的，那不如抓紧眼下能做的，去尽快吞噬排险者。
这是生物的劣根性，比起合作，他们更喜欢掠夺他人。
后来归零者的事实也证明了排险者文明的这一猜想成立。
当归零者脱离排险者文明后，在短时间内便迅速扩张至了与排险者同级别的文明。
但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宇宙从十一维进行降维。
那一瞬间，所有处于十一维状态的文明被瞬间毁灭，他们来不及改造自己，就被遭遇了降维打击。
接下来是十维，九维，八维……
所有的文明都意识到了危机的到来，他们开始改造自己，将自己的维度一层层降级。
为了避免在降低维度后的物质缺失，也是为了能够少些敌人，他们开始疯狂的向着周围进行不间断的降维打击，以求杀死其它所有人。
宇宙的物质总量保持不变，可宇宙的生存空间在一点点减少。
文明再也没法通过升维来切换资源的输出配比了，宇宙的田园时代结束，黑暗森林时代开启！
隐藏自己，做好清理。
这是所有高等文明之间的共识。
他们已经变成了这场大逃杀中疯狂逃命的一员。
疯狂的发动黑暗森林打击，只是为了自己的文明能够活下去，活的更久。
这也是为什么从来没人会去反追踪发动黑暗森林打击对象，因为那毫无意义。
先不说能否追踪到，毕竟黑暗森林打击的发起者一般都不会在自己母星上发起攻击，而是利用飞船进行随意的打击。
但最关键的一点原因，是因为能够发动黑暗森林打击的前提，就是自己在这个维度上不惧怕黑暗森林打击。
而这正是归零者想要的。
他是宇宙的旧臣，到达他们这个层次的文明，单纯的降维打击已经没了任何的意义。
而当宇宙迈入零维的毁灭之日时，他们也许就能超脱出这个宇宙对自己的束缚，在下一个新宇宙的开启之日，他们将会是整个宇宙外唯一的真神。
提问：如何打赢一场不可能打赢的牌局。
答：直接掀翻桌子，然后拿着自己的好牌去开下一局。
这也是归零者与排险者在理念上的本质不同，虽然他们最后的目的都一样，但归零者的想法却过于强势。
与其为难自己，不如攻击他人。
何必搞什么依附理论来稳定宇宙的局面，就应该直接把所有人都杀了，自己重开下一把。
为此，双方没少开战。
就在今日，双方又一次爆发了冲突，他们已经快记不得两边的人打了多少次了，但貌似自归零者的出现开始，双方之间的矛盾就在不断升级。
这一次，归零者文明仅派出了一艘战舰
但可别以为他们就真的只有这点人。
当那艘战舰行驶之时，在它的身后，一个接着一个的时间标点被投在了宇宙中。
这是一种利用时间规律所形成的武器。
时间标点会标记某个单位在这一时间的个体状态，并从时间长河的这个尺度上，将这个时间点标注的这艘舰船提取出来，与当前并行在同一时间线上，这便是时间武器的恐怖之处。
虽然做不到逆转时空，但用于对付敌人，完全够用。
果然，在投放完毕最后的一个时间标点后，太空中已经密密麻麻的出现了上百艘一模一样的战舰，它们有些甚至还在航行，不用猜，这都是同一艘战舰，只是它们的时间被快进了，并抽出了每一节点合并在当前时间点上，以达到现在的效果。
“归零，你怎么就不听呢，这些武器对你我而言，毫无意义。”
排险者有些无奈，他看着朝着自己袭来的这些战舰，随手一抬，便开始在宇宙中抒写了起来、
1+1＝2。
随后，他又大手一挥，在最后的“＝”号上，划了一道杠。
让这道题变成了，1+1，非等于2！
瞬间，归零者刚刚从时间点上提取出来的那些战舰便消失一空，只留下了一艘战舰，孤零零的漂泊在无边的太空中。
这便是数学规律武器。
排险者直接修改了归零者一方的数学规则定义，让皮亚诺公理直接在他们的文明中不成立。
皮亚诺公理共有五条：
一：1是自然数。
二：任何自然数都有一个邻居，我们称之为这个自然数的后继数，它也是个自然数。
三：任何自然数的后继数都不是1。
四：任意挑选出两个自然数，就称呼其中一个为a，另一个为b。如果a的后继数和b的后继数刚好是同一个数。那么，a和b其实不是两个不同的自然数，而是同一个自然数。
五：假设自然数1有一个特点。而且，如果任意自然数n有这个特点，那么n的后继数也有这个特点。由前两句话就可以得出，所有自然数都有这个特点。
在知道了这五条公理后，我们要明白，如何验证1+1=2。
验证方法非常简单，只有一句话：如果n是自然数，那么，n+1=n’。
而假设n就是1，那么1+1等于1’。
1’只要被称之为2，那么就可以得出1+1=2了。
这就是最基础的加法公理。
而排险者所使用的数学规律武器，直接让归零者所有依托数学模型建立起来的理论全部土崩瓦解。
此刻，在归零者的文明中，所有的1+1都不等于2了，意味着一切的数量叠加都将会变得毫无意义，归零者利用时间轴所制造的东西自然也无法叠加，从而在混乱中消失了。
这便是高等文明的攻击手段。
没有所谓的战舰对轰，没有所谓的近身搏斗，只有轻描淡写的修改一个符号，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这便是规则的束缚，只要归零者还无法超脱在这个宇宙的规则之外，那他与排险者之间，将永远无法彻底杀死对方，或者被对方杀死。
“归零，没意义的，你已经输了。”排险者的语气依旧是那么平淡，似乎就是在陈述一件再也普通不过的事。
但这却让本就被压制的归零者更恼火了几分。
“闭嘴，排险者，你们这群井底之蛙，也只能活在这狭小的宇宙空间里了，你们甚至连向外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们只是比你们更理智，因为我们已经知道，你们必败！”排险者依旧平静。
论年龄来说，他们是归零者的长辈，毕竟没有他们，归零者也不会诞生。
“还不明白吗，归零，如果宇宙降至零维后，真的能让你超脱，那么宇宙从出现到如今，已经重启了多少次了？”
“时间不会倒流，只会一如既往的向前。”
“我相信在我们之前，绝对不止有一个文明做了和你们一样的事情，重启了整个宇宙。”
“可是你有见到过一个超脱出宇宙束缚的文明吗？”
“没有！”
“我们自成为宇宙规则的管理者之初到现在，还没有见到一个前宇宙活下来的文明，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你已经失败了吗？”
“闭嘴，老东西，那只是我们现在被困在这个宇宙里罢了，也许超脱出去之后，外面的世界会有所不一样呢？”
“那你就太可悲了，孩子，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排险者道。
“如果在这之外，还会有更大的世界，那你不过是从一片黑暗森林，奔赴了另一片更大的黑暗森林罢了，与其那样，还不如就活在咱们的这个小宇宙中……”
“你想当一辈子囚徒吗？”归零者笑道。
“可你怎么就知道外面的世界一定自由？”
“这不是问题！”
归零者重置了自己文明的数学模型，让自己重新恢复正常。
那种级别的规律武器，对其它的文明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但对于已经把宇宙规则利用到近乎完美的归零者与排险者而言，这不过是他们双方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
“而且，你怎么就知道世界上不存在上个宇宙的产物？归零运动终将到来，宇宙重启也是大势所趋，但我猜，一定会有贪心的文明想要留下属于自己的东西。”
“即使只是偷走了宇宙5公斤重的质量，也会让宇宙重启失败，但我们的宇宙依旧出现了，这就说明上一个宇宙重启完成了，不是吗？”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宇宙是一块大蛋糕，即使是被偷走了一部分，也依旧可以顺利重启，那我只需要在重启的时候偷走属于我的那部分，我是否能完成超脱？”
排险者闻言，顿时沉默良久。
“那你考虑过另一种情况吗？”
“什么情况？”
“我是说，既然上一个宇宙会存在像你这样的归零者，那也一定会有像我这样的排险者，既然有小偷，那肯定也会有警察。”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你觉得，会不会是上一个宇宙的排险者，去挨个清理了那些被偷走的小宇宙，才让大宇宙完成了重启？”排险者道。
“如果是这样，不就能合理的解释通了，为什么这个宇宙没出现上个宇宙的窃贼，那是因为排险者的功劳。”
“是排险者抓捕了所有的窃贼，将他们偷走的东西归还宇宙，那么……你作为宇宙中最大的盗窃者，被我消灭，也是合理的对吧？”
二者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谁也没有去过上一个宇宙，更不知道上个宇宙是怎样的。
“那就把一切交给时间吧，时间会证明一切。”归零者道。
“是的，我们的争斗毫无意义，如果有上一个宇宙的窃贼真的成功偷取到了宇宙的部分质量，那么他一定会在这个重启的宇宙中短时间崛起，我们只需要再给他一段时间，相信他很快就会暴露的。”
“要打赌吗？”归零者道。
“这毫无意义，我只是追求事实，与你我的立场无关，你本身就是我的一部分，而赌局必须建立在观点对立上的两方才行。”
“那就等吧，等宇宙的终末之时到来……”
“届时，我将会肃正宇宙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