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伪善
明源山后山丛生的荒草中孤独地矗立着一块石碑。明源山本就位于香海最偏僻的角落,后山更是人迹罕至。如果不是石碑上镌刻的小字以及碑前摆满的鲜花贺卡,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一座坟墓。
慕羽半蹲在石碑前,自她到这便一直盯着刻在碑上的文字。
“知名企业家,慈善家慕仁先生之墓。”
应当有过一场盛大的追悼会,慕羽拨弄着墓前一朵朵白花,她都能想象许多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穿戴整齐排成一列依次在灵前致敬。
伤感的总要想尽办法挤一两滴眼泪迎合氛围,窃喜的总得借着哀戚的灵堂挥发点忧伤,麻木的默默聆听讣告,想着的却是自己的葬礼。
白花下压着一张张卡片。
慕羽随意翻看着,大多都是感激缅怀,每一张都承载了最真挚的哀思,越看越刺眼。
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也绝对不会走上这样一条道路。
“我回来了,”她将最后一张卡片扔在墓前,抚摸着墓碑上苍劲有力的字体,“我知道这座墓碑只是空壳,您绝对会登上那辆列车,开启更伟大的冒险。您也不会想看见我。”
她仰头朝山腰看去,那座小楼在冬天朦胧的雾气中若隐若现。走到山脚时她发现再也无法挪动脚步了,那座小楼已经同这座墓碑一道变成了支离破碎的空壳,使得所有缅怀抑或任性都是那么虚伪。
“我去找了木佳,知道了从前很多事情。”她对着墓碑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感叹,语气里却没带多少感情。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铭文上,远处荒草沙沙声打断了要说的话。碑上的文字扭曲成挂满红灯笼已经贴上剪纸的大宅。
满目红色更像是鲜血的衍生。
“慕羽,慕羽,你,你,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求求你,求求你,是我错了,是我当时错了。”
一个女孩颤颤巍巍地靠着墙,她的手指指着慕羽,她精致的面庞此时已经被泪水模糊:“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说到后面她直接抱膝蹲在墙角大哭起来。
再大的哭声也叫不来一个人。
慕羽站在卧室一角漫不经心地转动着魔杖,圣诞节后她没有在伦敦停留多久,去古灵阁清点了财产后便直接回到了九州。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找老熟人确认一件事。
“木佳,不要害怕。我只想确认一件事,”她蹲下身和女孩平视,一眼就看见女孩额头上伤口缝合后留下的狰狞伤疤,她记得这块头皮应该被缝了十针。她温柔的语气像是在和最亲密的朋友交谈:“我不是来报复你的。我们当初的帐已经算清了。我只想知道你的背后是谁?”
像是按下了什么机关,木佳的抽泣声戛然而止。她的眼中还带着泪痕,她不再请求慕羽,而是颤抖着说:“没,没有谁,谁也没有,我,我就是讨厌你。”
“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我从来没有招惹过你。即使你对我的厌恶是天生的,但几个男生和我玩游戏那件事,不像是十岁的你能够想出来的。”慕羽平静地分析道,“我们的恩怨已经扯平,你原原本本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你不想再增添一些不好的记忆,对吗?”
“没,没有任何人,都,都是我想的。全部都是我想的。我就是讨厌你这副样子,就是讨厌你!”
慕羽彻底失去了耐性,她没有多余的功夫陪老熟人玩早已腻烦的游戏。
“真是遗憾。”慕羽将木佳的脸抬起来,迫使她的眼睛看着自己,“我第一次使用这个咒语。一定会很疼。legilimens”
木佳的大脑一瞬间有如同针扎一般的疼痛。有什么东西钻入了她的记忆,这是透彻灵魂的疼痛。她的所有秘密在一瞬间无所遁形。
“停下,停下,慕羽,你这个疯子,停下!”她不停地挣扎着,但她却被无形的力量牢牢禁锢住了。
她的记忆简单至极,慕羽很快就在其中找到了想要的。
那段记忆像是已经被木佳刻入了血脉,具体的场景早就模糊,慕羽也只能看清一个男人一遍遍对着她诱导:“她是个怪胎,你很恨她,你非常恨她…一定要一入学就找她麻烦,孤立她,欺负她,用最残忍的方式,让她走向毁灭…”
慕羽想看清男人的脸,可当她刚有这个念头周围场景便飞速溃散,化为一柄利剑向着她的意识反扑。
她直接从木佳脑海中退出,将木佳扔在一边,强自压下了涌上舌尖的腥甜。
背后之人太低估她了,她还是看到了。虽然仅仅短短几秒,却足以让她辨认身份。
果然如此。
被如同丢垃圾一般丢在一边的木佳却还有力气说话,她撑起来靠在墙边,咯咯地笑:“你肯定看见了。”
从前她也是这样笑着,说出最恶毒的话,引领着其余人发明怪胎的新招。
慕羽看她如同看一具尸体。
“你的记忆总归还有点用处,”因为木佳拼命挣扎而弄乱的衣服在魔杖下很快就平整如新,慕羽再也没有在这里待下去,“你居然还能活着,这太让人惊讶了。再见吧,后会无期。”
她刚转身木佳便在后面不顾一切的嘶吼,仿佛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狰狞的面容彻底冲散了属于女孩的纯真。
“是他找到的我,但没有他我也会讨厌你!学校的那些人也都会讨厌你!慕羽,世界上的好事怎么都让你一个人占了,凭什么不管在我们这个世界还是你们那个世界你都可以当大小姐?我家也是富贵之家,为什么我就不能拥有能力?我就是讨厌你的样子,我恨你!”
慕羽转头看着眼前完全失态的木佳,对于她的言语没有半分气恼,相反还靠在墙上观赏她的疯狂。
背后的人,为了毁掉她布置了太多后手。
木佳喘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更为瘆人,压根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森森厉鬼:“是他告诉了我一个机会!你们,你们这群人不被允许欺压普通人、在普通人面前大规模使用能力,我可以对你做任何事,可以把你像虫子一样踩在地上,你却不能对我做什么。慕羽,你可真行,居然能忍三年。你越忍,越躲,我就越讨厌你!讨厌你那副假惺惺伪善的样子,讨厌你的装腔作势。”
往事被一点点揭开,慕羽却连动都没动一下:“说完了?”
好像十分无聊。
木佳笑得更大声,她摇了摇头,阴恻恻道:“慕羽,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不管今后爬到哪个位置,哪怕成神成佛,也不能抹去你曾经被一群普通人像撵狗一样在走廊上追。还有那个老不死,他算什么善人。他对我们这样的人使用了能力,想抹去你做过的所有事情,一样的伪善。他死了是吗?太好了,太好了,慕羽,承认吧,你根本不伤心,甚至还轻松…”
她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完了,慕羽抓住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往墙上撞去,却平和得像是在丢一块沙包。
“用这种手段动摇我的道心,”每撞一下慕羽都会贴在她耳边极尽温柔地说,“太低级了。”
又一下撞去,她将力道控制得很好。
“真正的神不会有具体形象,也就没有过去,现在,未来,”又是一下,“可怜你至始至终都在规则内行事,也扭曲成了规则想要的模样。”
她在借着木佳的躯壳向背后之人宣战。
“曾经我也试着在规则边框内游走,尝试着善良,尝试着去做一个好人,”她都快感觉不到抓在手里的是个人了,“你也算是教会了我,要么因为遵从规则毁灭,要么打破它,编织理想,重新定义规则。”
手底下的人体竟然还能说话,她已经摒弃了女孩的稚嫩,像是机器强行混合的不男不女的声调:“世界上消亡的神太多了,”“她”还嘎嘎笑着,“不缺你一个,你和他,从一开始便注定不能一起走到最后。”
慕羽顿了一下,将这具躯体抵在墙上,直视着那双已经翻白的眼睛,轻轻叹气,满脸都是惋惜:“你真可怜。”
她直接将其扔在地上,理了理衣服,居高临下地俯视几乎快要不成人样的身体:“我要的从来不是永恒。”
她又踢了一脚,躯体抖动了几下便再无生气,从她摄神取念开始木佳便算是死了:“你倒是说对了一点,我有时的确挺伪善的,比如我刚才做的所有事。”
冰冷的墓碑刺痛了她,她收回手,仍然死死盯着墓碑上的字。
风呼啸着刮过荒草丛。
她缓缓站起来。
邀请的客人终于来了。
她总是能完美收敛所有情绪,来人可能想破脑袋都看不透她在短短一瞬翻涌过的回忆。
她忧伤地看着孤零零的石碑,语气中带着哽咽,完全就像一个还没从亲人离去阴影中走出来的小女孩:“沈爷爷,谢谢您还愿意来这陪我一起祭拜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