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九章
“所以,我们坦诚交流了几次,便互通了心意。如今我有家有室,夫妻恩爱,儿女双全,我为什么不多笑一笑?你要知道在这个世道,幸福是一件多么珍贵的东西。”
孟流光笑道:“对,你说得对。”
冷歆道:“你一大早就来,想必饿了,下人已经做好了饭食,我陪你用餐吧。”
孟流光道:“不用陪,你要不想吃,那我自己去就行了,你还是留在这里照顾子君吧。”
冷歆于是点点头,让下人领着孟流光去了前厅用餐。孟流光也是数月不曾吃到这等珍馐美味,便敞开肚皮吃了个爽,又痛饮了一番,中午冷歆给他腾出一个房间来让他午睡到太阳快落山,他才颇为不好意思地起来,跟卫子君冷歆三人一同吃了饭,席上又饮了许多酒,整个人都红彤彤醉醺醺的。
冷歆道:“我听夫人说,你不是个爱酗酒的人,怎的今日如此痛饮?”
孟流光笑道:“我高兴嘛,想不到,我在这里还能有做人家舅舅的一天,太高兴了。”
冷歆道:“看你这么喜欢孩子,还不努努力,让弟妹也生个孩子。”
孟流光骤然沉默。
冷歆问:“对了,今日弟妹生意很忙吗?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你们自从成婚后,还没有来卫府看看你姐姐呢。”
孟流光垂了垂眸,淡淡道:“谁知道她一天想什么、做什么呢?大概是很忙吧。”他忽而问,“你说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冷歆道:“是信任。信任是一切的基础,没有信任的感情都是空中楼阁,一吹即倒。”
“那如果有一对夫妻,他们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充斥着谎言,那该怎么办呢?”
“为什么呢?”冷歆问,“为什么要撒谎?”
孟流光道:“因为害怕,有时候你太过于在乎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很害怕她知道你的那些不堪,你怕她会嫌弃你,你宁愿在她心中,你永远是一个美好的形象。”
“可是谎言总有被戳破的时候,到了那一刻,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人会有多伤心?”
“可是我很爱她,我骗她也是因为我太过爱她的缘故。”
“这不是借口,如果你真心喜欢一个人,你就该把最真实的自己毫无保留地展示给她看,如果她接受不了,说明她不是那个对的人,如果她接受了,那这段感情才算是圆满。你要知道从谎言开始的感情最终会毁于谎言,因为你心爱的人已经失去了对你的信任,从今后你说的每句话她都不敢再相信,你做的每件事在她看来都别有用心,你说你们还怎么回到当初?”
孟流光怔然道:“那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挽回呢?”
冷歆道:“去向她道个歉吧,也许她因为爱你,会体谅你呢。”
孟流光恍然大悟,向冷歆道了谢,托他向卫子君告辞后,孟流光匆匆跑出了卫府,刚出府门,他便看见甄晴站在巷子角落里等她,她单薄的身影袖手站在那里,低着头。孟流光一下子想起了往日种种,想起他失约时她浑身淋湿仍苦苦等候的那个雨夜,想起了天寒地冻的腊月,她站在卫府门前,献上所有的财产向他求婚。孟流光忽然鼻头一酸,心里酸涩不已,他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如何不知道珍惜这一腔真心呢?
孟流光走上前去,道:“娘子,你什么时候来的?在这儿站了多久了?你冷不冷?”
甄晴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向孟流光,开口却是讥讽:“可算是把你盼出来了,进去这么久,喝成这样,没少跟卫子君缠绵吧?”
孟流光没料到甄晴这么说,道:“你别胡说,我跟子君……”
甄晴打断他:“子君,叫的好生亲密,你既然那么喜欢她,那你嫁给我做什么?成心羞辱吗?”
孟流光稳了稳情绪,婉言道:“娘子,我知道你现在对我不信任,之前一直瞒着你是我的错,但我跟卫子君的确没有什么,我们清清白白。”
“是吗?”甄晴道,“你敢指天发誓,你们二人之间,不论是你对她,还是她对你,从未有过一点私情私心?”
孟流光顿住了,卫子君喜欢他是事实,他也曾对卫子君动心过,实在是不敢发这个誓。
甄晴见状,便冷笑道:“你们奸夫淫|妇蛇鼠一窝,还拿我来顶缸,让我做这剩王八,孟流光,我可真后悔,你这种千人睡万人骑的俵子哪一点配得上我?我一世清誉今日辱没在你手里。当初你我相识,一见倾心,我本以为是个美梦,是你亲手将它变成了噩梦。早知今日,我宁愿从未认识过你。”
孟流光怔然道:“你后悔了?”他惨然而笑,“是,我是骗了你,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和过往,这点是我对不起你,但除此以外,我有哪一点做的不好?自从跟你结婚,我每天起早贪黑、任劳任怨伺候你一大家子,大冬天的我还得给你洗衣做饭,你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睡醒后就装模作样地到店里晃悠一圈,说是出去考察,其实不就是到大街上闲逛?逛到吃饭的时候你就回来了,一回来就躺在床上装死人,家里的活你是一点不干,好像你还成大功臣了?你但凡体谅我一点,我何至于这么大的怨气?我也是读过书,见过世面的人,我要是出去做事,能比你做的差?可你们把我关在家里面,连大门也不让我出,我偶尔见两个外人,就跟要了你命似的,连家里的邢姐和小柏你也防贼一样防着,你说这是爱我,那你倒是替我干几件家务分担分担呀。”
甄晴气道:“这你就受不了了?还真是过惯清闲日子的,千百年来哪个男人不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到你这里就满嘴抱怨?父亲干了一辈子,他也没说什么,如今他老了,让你替换一下,容他老人家享享福,你就整天甩脸子闹脾气,你到底是嫁来做相公的,还是来做太上皇的?”
孟流光举起双手:“你别跟我说了,我跟你没话说。”
甄晴骂道:“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说那?你不过是一个被人玩烂了的俵子,那些有钱人不要你了才扔给我的,你在我这里装什么高贵?”
孟流光猛地推了一把甄晴,吼道:“别说了!”
甄晴一时不察,被他推倒在地。
孟流光愣了一下,立刻后悔了,但没有上前去扶,而是转身跑了。他蒙着头往前跑,也分不清方向,只是想逃离这个地方,他曾以为结了婚一切都会好的,只要跟甄晴在一起,即便是在这样一个吃人的世道,他也可以好好活下去了。
可是不是。
一个人如果自己无法拯救自己,那么婚姻更加无法拯救他,甚至有可能将他推入更深的深渊。
孟流光跑着跑着,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竟跑到了流水桥,这里已经成了一堆废墟,被官府的人拉了一条警戒线围起来,里面的尸体似乎都没全部清理完毕,散发着阵阵焦臭味。
孟流光不由觉得可笑,他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不曾是让他生不如死的地狱吗?原来天地之大,他根本没有家。
孟流光缓缓坐在地上,他也不管什么了,背靠着墙角,望着天,他忽然觉得,也许墙角要饭的乞丐都比他自由。
他肯定是疯了。
这时,身旁有人迟疑地叫了他一声:“孟公子?”
孟流光侧头一看,那人一身墨色,执扇而立,冲他点了点头。
孟流光道:“傅大姑娘,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傅可笛道,“孟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孟流光反问:“那傅大姑娘又来这里做什么呢?是你的哪位主子让你来的?”
傅可笛淡笑道:“孟公子今天很不友好。”
孟流光强迫自己冷静了一点,道:“是,我喝醉了,对不住,其实我该谢谢你,要不是你将炸药放到甄家,让我发现,又将炸药替换成假的,恐怕如今死的人更多。”
傅可笛道:“我是做生意的人,利益为先,我向来不喜欢牺牲太多本不必要牺牲的东西。”
“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很高兴你选了东海郡王。”
“那不是你让我选的吗?”
“我?”孟流光笑道:“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我跟你又不熟。”
傅可笛哑口无言,只好转移话题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来?尊夫人呢?”
孟流光默然不语。傅可笛笑道:“难不成是吵架了?因为什么呢?”
“嗐,没什么。”孟流光避而不谈。
谁料傅可笛忽然道:“你这个人很聪明,但缺乏社会经验,总是容易轻信别人,终身大事,你也不好好考虑考虑,你当初如果嫁给……”她顿了顿,转而道,“嫁给另一个人,也不会是如今这样。”
孟流光自嘲道:“所以现实总是用惨烈的手段教会我成长。”
傅可笛道:“不过事已至此,你还是要珍惜眼前人。尊夫人虽有千般不好,但那日流水桥出事时,我也曾来偷偷瞧过,我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尊夫人对着着火的流水桥手足无措,她提着一只木桶,从那小河里一桶一桶地提水来泼,可惜杯水车薪,后来东海郡王带着人来了,她害怕地躲了起来,在角落里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给你祈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