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三章
孟流光忙道:“不好意思。”
甄怜没说什么,忙拿筷子将面条挑开了。孟流光看着锅里咕嘟嘟的水泡发呆,“甄怜”二字被热量蒸发干净了,无影无踪。
饭做好后,甄怜和孟流光将饭菜一一端了出去,然后敲了敲院里的一口钟,示意开饭了。
孟流光也忙了半天,饥肠辘辘,正要坐下吃时,甄怜过来拉了拉他的袖子,道:“姐夫,咱们在里面吃。”
孟流光一头雾水:“为什么要这么麻烦?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不行吗?”
甄怜道:“咱们家男人不能上桌吃,传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可我之前来过这里做客,当时我便是上桌吃的饭,怎么那时可以,现在却不行了?”
甄怜道:“你那时是客人,又是未出嫁的公子,自然敬着你些,如今嫁了人可不能这样了。”
“你的意思是说嫁了人就低人一等,反倒不如不嫁人时了?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嫁人?干脆不嫁了。”
甄怜道:“男人哪有不嫁人的?虽然嫁了人后日子不如以前,那也是因为以前在娘家时,家里父母心疼宠爱的缘故,等做了人家女婿自然不能再那么娇气任性,要做一个贤夫的典范,每日早起晚睡,伺候岳父母,顺从妻子,教养儿女,这才是好丈夫。”
孟流光苦笑道:“怪不得成婚时,都是娘家人偷偷抹泪。谁难受,谁受苦,谁心里清楚。”
甄怜道:“这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千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孟流光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他跟着甄怜走进厨房,厨房里连个小凳子也没有,他们只能站着吃完了饭,然后等外面的人吃完后将碗筷收进来洗干净。
好不容易忙完后,孟流光正想回房去休息,甄父在自己房门口叫了他一声,孟流光便走进去,甄父冲他笑了笑,道:“来了,坐。”
孟流光坐下后,他问:“早上没烫到你吧?”
“没有。”
“那就好,唉,我那会儿也是气急了,没料到你突然跑上前来,你可不要怪爹昂。”
孟流光摇了摇头:“不会。”
甄父看了看他,问:“你以前在家里,不做饭是吧?”
孟流光道:“不怎么做。”
甄父道:“没关系,怜儿饭做的极好,你跟着他学一学,很简单的。”
孟流光点了点头。
甄父问:“你后面有活儿吗?”
孟流光道:“没有,厨房的活儿干完了。”
甄父道:“既然闲着,我这里有些衣裳,你拿去都洗了吧,最近忙着准备婚礼,积了好多衣服顾不上洗。唉,你昨夜欢欢喜喜做新郎,倒是苦了我们,送走客人后,又是洗碗又是擦地,我和怜儿忙到后半夜,现在我腰都直不起来。”
孟流光道:“那么辛苦,怎么不请人来帮忙?”
甄父道:“咱家可没闲钱请人,就你几个姨夫、表弟、表姐夫来帮了把手,也不好意思让人家忙太晚,天一黑请他们吃过饭就送走了。所幸这种喜事也不是天天办,不然谁受得了。”
孟流光也不知道说什么,便只点点头,端着一大盆衣服出去了。
好不容易洗完,又到了做晚饭的时候了。等晚饭吃完后,甄父又让他和甄怜一起劈柴火热炕。所有活计都结束后,孟流光拖着疲惫的身躯往自己房间走,路过甄怜房间时,看见他对着烛灯缝补衣服。孟流光在那里站了站,然后走了。
他一进屋,看见甄晴坐在桌前对着账本,看见他,甄晴笑问:“你忙什么去了?我刚刚回来没看见你。”
孟流光反问:“你干什么去了?我一整天都没看见你。”
甄晴道:“不是说了吗?我早上去总部开了会,蔡老板定了之前购的那批货的价格,下午我去城西那几家书屋逛了逛,他们生意好,我去偷师了,转悠了一整日,可累死了,脚走得又胀又酸。你过来,我好好看看你,治愈一下我的心灵。”
孟流光道:“幸亏你没有说让我给你倒盆洗脚水,我感觉现在的我可能会将盆子叩你头上。”
甄晴笑道:“这是怎么了?一肚子的怨气?怪我新婚第一日就扔下你不管么?”
孟流光摇摇头,走到床边大字型躺倒,闭上眼睛,只感觉腰上酸痛得厉害,浑身的肌肉都在发酸。
家务活不算累,但干起来也真要人命。
孟流光想起了甄怜的那句话,怔怔地沉默着。
千百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甄晴爬上床,抱住孟流光,在他额上亲了一口,道:“我知道你现在不太适应,不用着急,慢慢来。父亲辛辛苦苦将我拉扯这么大不容易,他如今年纪大了,有些事你要多担待,替他分担分担,好吗?”
孟流光默了默,然后回抱住甄晴,半是叹息半是呢喃道:“我是真心喜欢你。”
甄晴笑道:“我知道。”
“睡吧。”
“你不洗洗再睡?”
“算了吧,我太累了,明天还要早起喂鸡呢。”
“好,”甄晴替孟流光盖上被子,“睡吧。”
在甄家的日子,孟流光总觉得过得又快又慢,等他听到院门外有人吆喝着卖香包的时候,他才惊觉,已经端午了。他已经嫁给甄晴三个月了,除了新婚之夜外,他和甄晴没有再吵过架、红过脸,她每日都去外面打理生意,有时去半天,有时去一天,而孟流光从早到晚都在干活,太阳还没出来,天色还灰蒙蒙时,他就得起床去扫院子,为防止院中尘土飞扬,他得先洒一遍水压压土,然后用大扫帚轻轻将垃圾扫去。扫完院子公鸡便打鸣了,他便去后院喂鸡,等母鸡们忙着低头吃食时,他迅速去鸡窝里将母鸡新下的蛋掏出来,温温热热的,上面沾着鸡屎。孟流光拿着鸡蛋去洗干净做几个荷包蛋,给谁取决于当天鸡蛋的数量,只有一个便给甄母,有两个一般甄父和甄晴会互相谦让一下,如果有四个,孟流光便会和甄怜一人半个。
收拾完早饭,他得去喂蚕,然后跟甄怜学习织布,一直到快中午时开始做午饭,午饭结束后他要么跟甄怜学习缝补衣服,要么去照顾照顾后院菜园里的菜,有时也洗洗一家人的衣服鞋袜。晚饭结束后,他便劈柴热炕,幸运的是如今天气渐渐热了,他不再需要热炕,因此可以稍微休息一会儿,他喜欢坐在窗边看看日落,他不能坐在院里,那样甄父会看见,然后又给他派新的活。
一整日,他能跟甄晴聊聊天的时间也就晚上这一小会儿,可他实在太累了,一句话也不想说,倒头便睡。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三月了,孟流光觉得自己的日子像生了锈的磨盘,迟钝而沉重,将鲜活的生命磨成碎片。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这样的生活,孟流光能想到的除了疲惫还是疲惫,包括疲惫,以及疲惫。
院外的吆喝声渐渐逼近,这对于三月不曾踏出这间院子,一直像磨墨的驴一样原地打转的孟流光来说具有巨大的诱惑力,他扔下了手中的活,从甄晴藏起来的小金库里拿出一点散碎钱财,跑出了院门。
“喂,”孟流光在傅莘书屋的后门口喊了一声货郎,“你来我看看。”
货郎担着挑担走过来,问:“相公要什么?”
孟流光看了看琳琅满目的挑担,选了一个小兔子香包,他记得甄晴是属兔的。他笑着跟货郎谈了价钱,给了钱后,拿着兔子香包一转身,正好看见甄晴从远处走来。
那厢甄晴在外面办完了事,往回走的路上,想着今日是端午,便绕道去买了雄黄酒和粽子,她平日出入傅莘书屋都是走的正门,今日因为绕了道,便绕到了后门,她提着大包小包拐过巷子角的时候,远远便看见她的丈夫跟货郎买东西,他笑得极为开心,容颜瑰美,灿烂夺目,那货郎大娘忍不住明晃晃地盯着看。
甄晴心中霎时翻倒了醋瓶,一路的好心情一扫而光。这段日子孟流光一直对她冷冷淡淡的,说不上两句话便睡着了,也不亲热,她体谅孟流光,明白他干家务活累,也不放在心上。可是他有多久没有对她这样开心地笑过了?他知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好看,这样的笑容,他竟然就这么慷慨地赠予了一个陌生人,一个货郎?一下子新婚之夜的阴影重新裹上了甄晴的心,是了,他本来就是个不知检点的男人,勾引女人是他一贯的手艺,做的得心应手、顺理成章。
孟流光看见甄晴,喜不自胜,将兔子香包藏在身后,向她笑着跑过去,道:“你今天回来这么早?”
他毫不掩饰的笑容刺痛了甄晴敏感的自尊心,甄晴当即拉下脸来,冷冷道:“谁让你出来的?才嫁过来三个月,你就迫不及待要出来勾引人了?不知检点的东西。”
甄晴骂完,不管孟流光,径直走回了院子。而孟流光被钉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僵硬着,他也不说话,只默默将心头的欢欣换成酸涩,抬手扔了兔子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