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八章
车夫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没听见一般,将孟流光扶上了车,转身去驾车,车子晃晃悠悠,走到一处小巷拐角处时,车夫轻飘飘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纸团扔进了一户人家矮矮的院墙中。当然,这一切小动作车内的人都没有发现。
三人回到流水桥后,击节上前说:“海爷,来了个客人,出手阔绰,点名要两位花魁作陪,我说花魁不在,她也不急,说可以等等,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海爷问:“知道是什么身份吗?”
击节说:“面生,以前没见过,我也不敢打听。”
海爷点点头,对孟流光苏艳艳说:“你们收拾一下去吧,注意着点儿。”
二人应了一声,回屋整了整仪容,去三楼见客。进屋一看,一个年轻的女子穿一身素白的衣服,正悠闲自得地燃香调琴,见他们来了,微微抬眼,淡笑道:“不必拘礼,坐。”
这架势,好像这里是她家似的。
整个房间充斥着女子燃起的香,那股味道弥漫到了每个角落,但并不浓郁,清淡似水,若有若无,余味绵长,风吹不散。
孟流光忽然愣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久远的记忆从脑海深处一点点呼之欲出,这奇异的味道他以前闻到过,可是,是在哪里呢?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孟流光决定不再去想,和苏艳艳一起入了座。他坐在女子身边,一靠近她,便闻到了另一股味道,虽然被燃香的味道冲淡了许多,但孟流光这人鼻子非常灵,而且他一瞬间便明白了这股味道是什么。
血腥味。
这姑娘……大姨妈来了?
孟流光替她斟了杯酒,笑问:“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女子道:“我在家中排行十六,你唤我一声十六娘也使得。”
孟流光道:“听说十六娘已经等很久了,真是不该,下回再有这种事,你命人来催催我,我也好早些回来见你。”
十六娘淡笑道:“那倒不必,左右我也闲着无事,你们受邀去给北溪郡王贺寿,不尽兴怎肯回来?我若命人去催,倒是我不懂事了。”说着瞥了苏艳艳一眼,道,“苏公子是累了吗?”
苏艳艳道:“累倒谈不上,只是我看姑娘跟孟公子相谈甚欢,不想打扰罢了,我素来不爱与人争宠。”
这话说的尴尬,孟流光有些不痛快,陪着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十六娘调了调琴,道:“听闻苏公子舞技绝伦,方便展示一下吗?我亲自为你伴奏。”
苏艳艳便道:“请。”说着脱掉外衣,站到屋子中央,问,“姑娘想看什么?”
十六娘转而问孟流光:“孟公子想看哪支舞?”
孟流光本想说随便,十六娘补了一句:“等会儿还要你以此舞为题作词一首。”
孟流光便道:“舞一曲《扬州慢》吧,苏公子想必是手到擒来。”
十六娘笑了笑,抬手拂弦,悠长缠绵的乐音从她指尖流出,苏孟二人都有些惊讶,没想到十六娘在音乐方面造诣颇佳。苏艳艳便跟随着乐声开始舞动,舞出一片繁盛旖旎之景。
孟流光静静欣赏着,等到了第二番,他缓缓卡着节奏开口吟咏:“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才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他念完,十六娘的曲子也奏完了,苏艳艳最后定了个拍,便微喘着气坐下饮茶休息。十六娘抚摸着琴弦,心中回味着孟流光吟咏的诗词,道:“词是好词,传闻孟公子才华横溢,三步成诗,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只是我读过你所有的诗词,没有一首不悲凉哀婉的,我很想知道为什么。”
孟流光道:“我哪里会作什么诗?我只不过是想让自己的日子稍微好过一点,借着作诗的名头博了个才子花魁的名声,好让我不至于任人欺凌罢了。”
“所以你讨厌这些诗?”十六娘问。
“讨厌。”孟流光答。
谁料十六娘笑了笑:“我也讨厌弹琴。可我偏偏弹得很好。你和我,都有些不合时宜。”
苏艳艳听着这些话,只觉得酸腐矫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还什么喜欢不喜欢,他这种人,从来没有人在乎过他喜不喜欢。
这时,三人忽闻楼下一阵骚动声,苏艳艳警惕地开窗一看,见楼下竟是来了一队私兵,抓住人挨个检查,海爷忙迎上去问好,领头的跟他说了两句,海爷便让开了路。
那队人一路检查上来,不多时就到了三楼,孟流光也站在窗前一看,说:“这是镇国公府的人。”
苏艳艳问:“你确定?”
孟流光道:“领头的那个女人,吴府被抄家那日,她就跟在冷倾后面。”
“你只见过她一面,确定不会认错?”
“在那种场景下记住的人,怎么可能会认错。”
十六娘道:“孟公子记性不错,可是镇国公府的人来这里搜查什么呢?要知道流水桥背后的靠山本就是镇国公府。”
孟流光闻言一愣:“流水桥的靠山是镇国公府?”
“是啊,你不知道吗?所有的伎馆都背靠豪强,尤其官妓馆,各个都有官员撑腰,流水桥的海鸨子年轻时就是镇国公的男宠,所以流水桥是镇国公府的产业,这几乎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所以,海爷才敢不顾卫子君的面子,随意对付孟流光,因为他先一步得知了卫子君向镇国公府投诚的消息,知道卫子君不会跟他撕破脸,也没本事拿他如何。
原来他从来就没有逃出过冷倾的手掌心。她一直没有刻意对付自己,也只是因为他不配而已。
这时,那队人马来到了他们跟前,领头的将军上前来,打量了几眼孟流光和苏艳艳,问:“今日去北溪王府赴宴的就是你们两个?”
孟流光道:“是。怎么了?”
领头一挥手:“给我搜。”
士兵们立刻冲进屋内一通乱翻,十六娘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不慌不忙地继续抚琴,嘴角甚至还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优美的琴声与士兵的呼喝声夹杂在一起,竟有一种奇异的浪漫感。
苏艳艳见状,神情有些紧张,怒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难不成北溪王府丢了东西,怀疑我们是贼不成?”
孟流光寻思他倒也不必不打自招,果然,领头的将军听到这话,眼风一扫钉住苏艳艳,走过来问:“你怎么知道王府丢了东西?”
苏艳艳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退到孟流光身边,道:“我就是随便乱猜的,没丢东西,你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来找什么?不管丢没丢,反正不是我们偷的!”
领头断喝道:“不是你偷的,你紧张什么!我看你就是心里有鬼!来人!给我搜!”说着上前要抓苏艳艳。
苏艳艳一急,胡乱从袖子里给孟流光塞了个东西,像是一团布。
孟流光一惊,没想到他还真从北溪王府偷了东西出来,他赶忙将那团东西藏在袖子里,趁苏艳艳跟士兵们纠缠的时机,悄悄溜到后面,想将那东西藏到已经被搜查过的床褥底下。他一点点往后蹭,蹭到十六娘身后的时候,她仍旧在悠闲地抚琴,嘴里轻声道:“给我。”
孟流光愣了一瞬,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手帕塞给了十六娘,领头将军跟苏艳艳撕扯了半天,忽然想起孟流光怎么偷偷溜走了,忙四处找他,正好看见他将什么东西塞给了十六娘,立马喝道:“那个人!你们传递了什么东西?”
她这一嗓子,苏艳艳和孟流光都是一惊,孟流光忙说:“这位客人被茶水打湿了衣袖,我递给她手帕擦拭。”
将军道:“你骗鬼呢?拿出来!”
十六娘淡笑道:“拿出来给你看看,倒也无妨,你何必这般狐假虎威地聒噪?冷家就是不会教养下人,一个个疯狗似的,丢人现眼。”
孟流光虽然很想给十六娘这句话点个赞,但现在不是呈口舌之快的时候,真不知道她惹怒了这些人有什么好处,难道她真要将东西交出去?
将军闻言果然暴怒,大跨一步上前逼视着十六娘,阴冷道:“你说什么!”
十六娘一扬手,将袖中手帕拿了出来,当着将军的面晃了晃,在苏艳艳惊慌失措的惊呼声中,她颇有些得意地笑道:“你不是要看看吗?拿去看吧,让你长长见识。”
将军冷着脸劈手夺过手帕,展开一看,登时脸色红一阵黑一阵,沉默不语。
孟流光有些纳闷,蹭上前瞄了一眼,入目竟是一副活色生香的春宫图,一针一线绣在精美华贵的丝绸手帕上,内容丰富大胆,夺人眼球。
孟流光不禁道:“多人啊……”
将军抬眼狠狠瞪了孟流光一眼,孟流光缩了缩脖子,头望向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