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人生唏嘘
然而渐渐地，随着左明王芳旭在皇城大殿上声威日显，先幽主想要赐婚二人却被玉庐商拒绝的往事被再度提及。
有流言蜚语称，左明王心中仍放不下幽主，入大殿不过是为了更名正言顺地相伴在幽主左右。
也有人揣测，有左明王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倾心相待，幽主怕是迟早把持不住。
再后来，前来荒岛歇脚或探望陆诀的人，每每说到逐明岛皇城，几乎总避不开幽主与左明王的逸闻轶事。
陆诀总是沉默地听着，不发一言。
直到有一次，他终于破了功。
……
“你们怎还在说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呀，如今早已不同了！”
有个声称自己刚将生意做到逐明岛的人，这样笑话其他几人。
“莫非你有新消息？快说来听听！”其他人连连起哄。
“嗐，当真是应了那句‘金诚所至，金石为开’呀！”那人喟叹着，言语间却有忽略不去的讽刺。
“哦？”其他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好奇。
“我此番去逐明岛，听了几耳朵贵人们的闲话，这其中就有人说，左明王芳旭，如今可是时常出入皇城后殿。”
他故作玄虚地看了一圈，见几人都是聚精会神，才接着道：“知道皇城后殿是何地吗？那是，幽主寝殿！”
几人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如今左明王仍无名分，但恐怕早已成为幽主的榻上娇妾了！”那人拉长了声音，“可惜了幽界第一美人，又有左明王的韬略之才，如今竟为了情爱如此自甘沉沦！哎哎哎——”
话音未落，他便被一双大手揪着衣襟拽了起来。
陆诀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幽主仁心明德，左明王更是智谋无双，不许胡乱毁谤二人！”
“何来毁谤！我方才所说九成都是真的！据说左明王还多次留宿皇城后殿过夜，听说那里还有左明王的寝殿呢！”
“满口胡言！”陆诀怒斥。
他不信两人会如此！
那两个光风霁月之人，怎会如此！
几人从未见这位荒岛主人如此大发雷霆，此时皆是噤若寒蝉。
过了好大一会儿，陆诀心绪才稍稍平缓。
他松开手，一步一顿地走回自己的椅子旁：“……这些流言蜚语，幽主与左明王可知晓？他们，是何态度？”
那人无措地看看其他人，迟疑了半晌才答：“……自然是知晓的。幽主斥责过几番，还为此处罚过几人。”
“但越是这样，不越是心虚吗？左明王依旧常在皇城后殿过夜啊。”
紧接着他又补了一句：“那些逐明岛的贵人们是这般想的。”
……
几人离去后，陆诀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难道芳旭当真如此钟情玉庐商，即便他已经有了幽后，仍不肯放手死心？
难道玉庐商当真坐享齐人之福，如此辱没芳旭？
这些年，他们到底怎么了？
自己与他们，又到底是怎么了……
好像是自那日之后，有关幽主昏暴的消息，便开始时不时地传入陆诀的耳中。
上岛的人时常随口抱怨几句，幽主昨日贪图享乐建了个什么什么宫殿，今日穷兵黩武踏平了个什么什么岛。
他问，左明王为何不阻拦幽主？
他们只说，不知，或许左明王劝阻无果。
不知是哪一刻，招纳人手，屯兵操练的念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这幽界到底是自己护卫了这么多年的家，自己的父王兄姊也皆是为它而死，若有朝一日，当真到了需要破釜沉舟的地步……
他想，那这叛军，便由自己来当吧！
直到又一天，有人说，左明王因不满幽主近年来的所做所为，在大殿之上公然怒斥幽主，被软禁起来了。
他知道，是时候出手了……
“你笃定，这些是真的？”息衍蹙着眉问他。
故事听到这里，他大感疑惑，自己从未听过有关幽主玉庐商昏聩残暴的传闻，也未在周往与引川幽君口中听闻类似的话，为何独独身处孤岛的陆诀会得到这些消息？
他心中生出不好的猜测，而这种猜测也在陆诀接下来的话中得到了验证。
“我不知道……”
他似是想起了极其可怖的事情，浑身颤抖起来。
事实上，从踏上逐明岛的那一刻，他便醒悟过来自己被骗了。
逐明岛皇城仍是自己当年离开时的模样，丝毫未变。
可当他想掉头离开时，身体竟已不听他的使唤，整个人像是被操控了一般！
他亲眼看着自己和随行的叛军冲入皇城，见人就杀！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剑下，一个又一个宫人与护卫被斩杀，瞬间消散。
他更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走入大殿，对着满面笑意将自己迎上御台的玉庐商，挥剑划过他脖颈的瞬间！
微弱的切割感，从剑梢沿着薄利的剑身一直传到握剑的手心里，眨眼间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山崩海啸般，足以将他的神智瞬间击垮。
他挣扎着、嘶吼着、哭求着想要甩脱手中的剑，却始终无能为力！
铺天盖地的悔恨与慌乱袭上心头，满头青丝瞬间银白！
而杀戮，却仍在继续。
……
在一个悬崖边，他追上了逃跑的芳旭。
她哭着问他为何要这么做，为何变成了这样！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陆诀竭力想要向她解释，却始终张不开口。
那一刻，前所未有的绝望再次将他淹没！
终究，许是还抱着最后一丝希冀与情谊，芳旭不愿自己被陆诀手刃，选择了自戕。
就这样，他此生至爱，死在了他的面前……
“我拼命想要夺回身体，在那一刻终于成功，可是，晚了！”
“一切大错皆已铸成！我最最重要的两个挚友死在了我的手中，我与家人誓死守卫的幽界没了幽主，也必将战火不熄。”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被我毁了！！！”
陆诀抱着头蜷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三人看着这一幕，或垂眸或闭眼或扭头看向别处，神情中皆是不忍。
殿内白纱幽幽摇曳，窗外云霭浮动，默默见证着这座华丽皇城中的悲伤上演，又似是无动于衷……
许久之后，待哭声渐歇，众人也恢复了平静。
息衍想起了一件事，不动声色继续追问：“你追上芳旭的时候，她身边可带着一位少年？”
陆诀呆滞地摇了摇头：“是有个孩子，但不是少年，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她去哪了？”
“坠崖了。”
果然……
息衍与巳湮看向彼此，眸中已然笃定。
“幽族死后，皆化为烟气消散，为何她还能保留躯骸？”他又问。
“这是幽界的禁术。在人死后立即以法力封印全身精气，不让其外泄，即可保全身躯。只是这种法术，对修为耗损极其严重，故被列为禁术。”陆诀有气无力地答。
又是一阵沉默，陆诀慢慢回过神来。
视线重新聚焦，他想起一开始息衍的话，扶着玉床慢慢站了起来。
“你说，你从冥界受托付而来……可是芳旭，有何心愿未了？”
“这个还得由她亲口来说。”
“亲口？”
息衍伸手召出灵愿笺。幽蓝色的笺子向着玉床上安然沉睡的女子飘去，停在了她的上方。幽幽红光洒下，将她笼罩其中。
随即，展翅欲飞的焜凤图纹莹莹亮起，昭示着灵愿笺终于找到了它的主人。
息衍大袖一挥，半空中一面水镜粼粼浮现，鹅黄衣衫的女子身影出现在其中，正是芳旭。
她似乎身处于一座寝殿之中，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
而在她面前，一位清逸雅正的金冠男子正皱眉苦笑地看着这个孩子，怀中，还搂着一个虚弱的妇人。
应就是幽主玉庐商与幽后。
“每一任幽主都期盼着凤子降世，继承焜凤心，生来便有躯体，刀剑难入，水火难侵……”
玉庐商轻缓的语气中透着不安：“可本尊没想到，当她真正降世时，本尊竟如此惶恐。”
“尊上不必过于忧心，如今四海升平，凤子降世，不正预示当下便是天命所归之时。”芳旭宽慰道。
玉庐商却摇了摇头：“如今，我们只收服了一些微末势力，真正能影响幽界大局的几位幽君仍在按兵不动。若皇族不去威胁他们的存在，他们尚可安分，与逐明岛鼎立共存。”
“但若凤子出世的消息传开，幽界统一之事被提上日程，他们也必然不会坐以待毙。”
“那……”
芳旭垂眸思忖了片刻，抬头看向玉庐商和幽后：“不若我们便瞒下凤子降世的消息，至少待她平安长大成人？”
“这，如何能瞒？”
芳旭又想了想，缓缓道：“一则，伪造一个尚未化形的蕾胎，二则，将凤子藏起来，由芳旭亲自教导直至凤子长大成人，期间，除了我们三人和几名侍奉幽后生产的侍官外，不再经手任何人。”
“……”玉庐商与幽后对视一眼，“好，就按你说的办！”
水镜中画面一转，当年的婴孩已经长成髫年女童。
寝殿之中，芳旭教她读书认字、练气凝神，闲下来便给她讲述皇城之外的故事，讲累了，便搂着她一起入睡。
而那女童，眼角正有一点红痣。
……
又是许多年后，凤子到了碧玉之岁，身量拔高了不少，已有了明艳窈窕之姿。
也正是，三人在螺碧城见到的幽女模样。
而这时的她，似乎已经受够了寝殿的方寸之地，开始起了叛逆之心。她会趁着芳旭忙于政事时偷偷溜出去玩耍，被发现捉回后，又怒气冲冲地争吵、闹脾气。
曾经她对芳旭景仰有加，几乎言听计从，如今也不再服从管教。
终于，又一日，在又一次的争吵以她被关进寝殿收尾后，陆诀杀进了皇城。
刚刚训斥过她的幽后为了护她，死在了陆诀剑下。当剑再度向她刺来时，芳旭出现将她救了出去。
她们乘船逃出了逐明岛，奔波数日，最终却还是被逼到了悬崖上的绝地。
芳旭看着她，脸上仍是那抹轻莞从容的笑，眼眶却泛着红。
她说：“殿下，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我会用此生修为护你去崖下寻一条生路……你一个人，莫要害怕。”
送走了凤子，她转身看向追来的陆诀。最后化出一柄利刃，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水镜散去，灵愿笺重回息衍手中。
看来这枚灵愿笺要给的人，便是这位“凤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