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藤妖阿簇
“吱吱能安然无恙，全赖公子相救，公子有何差遣，胭娘绝无二话！”
吱吱失去的双翅已全然恢复如常，如今只是昏迷，再休息一时半刻便能苏醒，行动如常了。
只是胭娘不曾想到，央求面前之人为吱吱疗伤竟反害得他损耗过重，身体有恙，对此她心中也着实过意不去，只能暗暗发誓，不管他提任何要求，自己豁出性命也必完成。
息衍看着她，没有立刻接下她的话。
眸中思绪百转千回，末了，他才低声缓道：“精元凝聚着妖族所有修为，你体内只余半颗，故而此番与那濒死的狐妖相斗，才会这般狼狈。且即便是死后，没有完整的精元，你也无法重入轮回……”
“这些，你可知晓？”
听到这话，胭娘一顿，慢慢抬起头。
“胭娘知晓。”
她看向他，目光坚定果决。
“既知晓，为何还要这么做？”
他不明白，一只活了千年的狐妖，还有什么看不透，为何会做出这般选择？
“因为，我想留吱吱在身边。”胭娘说，“带吱吱回妖界，剖出半颗精元助她成妖化形，不只是因为他的托付，更是因为——我想留住她。”
“两年时间，太短了……我在人界徘徊百年，却只在最后两年才遇到了他……我留不住他，便只能尽力留住吱吱，因为吱吱在我心里，不只是一只麻雀而已……”
客栈内一时陷入沉默，巳湮与宿尤对视一眼，又看向息衍。
只见他垂眸思忖了片刻，最后无奈又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再开口已换了个话题。
“本座说过，第二件事，待医好雀妖，便会告诉你。”他看着她，“告诉本座，妖界有何物、何地、何人与红心紫藤有关？”
“红心紫藤？”胭娘一愣，她看向息衍。
息衍也正看着她，目光不容置喙。
胭娘低头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句：“胭娘能否知道，公子为何要问红心紫藤之事？”
“冥界行事，无需向你交代，”他漠然道，“不过你放心，此事无关妖界安危，只是冥界例行公事罢了。”
胭娘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不再隐瞒。
“公子既说红心紫藤，那便只有一人、一物、一处。只因妖界紫藤本就稀少，又尽数长在黎芳洲，而这其中便有公子所说的，唯一一株，红心紫藤。”
“唯一一株？”
宿尤惊讶万分，竟与先前息衍与巳湮分析的毫无二致。
“正是。三位应当知晓，妖界有个妖神榜，囊括了整个妖族寿命道行前十的大妖。”她说。
“胭娘羞愧，恬以千年道行，堪堪挂了个第十的位子，可真正能称得上‘妖神’之名的，是排名前五的妖。”
“他们皆是万年以上的道行，可说是看尽了风云变幻，妖界兴衰。如今的妖皇造桀，便位列榜首。”
“这与红心紫藤有何关系？”宿尤不解。
“公子有所不知，造桀虽为妖皇，但早年却并非妖神榜榜首，只是当时的榜首深居简出，不愿担妖皇之位，才由位列第二的造桀顶上。而这位深居简出的先任榜首，便是紫藤花妖，阿簇。”
“传闻，她的真身，便是妖界唯一一株红心紫藤。”
“如此说来，她已经死了？”
“据说她已玉殒数十年。”说到这，胭娘自嘲地笑了，“胭娘这个妖神榜第十的位子，也是因此才勉强挂上。”
“她生前居于黎芳洲？”息衍开口问道。
“正是，甚至可以说黎芳洲便是她一手所造，那里有片绵延近百里的紫藤林，是独属于她的地界。”
“只是，听闻自她玉殒后，那里便已凋零枯萎。”
……
幽幽碧水之上，一叶小舟悠然漂流，宛如诗画之境。
“若是无趣，可先去舱内休息片刻。”息衍来到船头，对巳湮道。
巳湮摇摇头：“无妨，虽不能使用瞬移之术，但看看这妖界风光也不错。”
她突然看向息衍：“左右也无他事，不如你与我讲讲这妖界？我原先以为妖界与人界的差异，只是族类和法力修炼的不同，但如今倒似乎不止于此？”
“你想知道什么？”
“嗯……譬如，黎芳洲是何地？妖皇又是何人？”巳湮歪了歪脑袋，“随意说说即可，便当打发时间。”
息衍轻笑，想了想，说：“与人界分大小洲陆相似，妖界也分七洲，只是这七洲并非全是岛屿陆地，而是有地有海。各洲之上，又生有不同习性的妖族。”
“譬如黎芳洲，便多为无害的花草木系与食草的鸟兽之妖，算是七洲中最为宁静祥和之处。先前湖里客栈所在的，为苍瞿洲，多为生于密林的妖族。而海煌洲，则多为鱼鲛游龙之妖。”
“海？我们现下，便在海中吗？”
他摇头：“不是，船下不是海，而是无穷水。”
“无穷水？”
“妖界七洲以外，所有水流皆融汇相连，循环往复，即为无穷水。在各陆洲之上，所有水源也都来自无穷水，又归于无穷水。”
“如此……”巳湮听后沉吟了半晌，只觉得天地造化着实精妙。
两人陷入沉默，过了会儿，息衍侧头看了她几眼，似乎有话要问。
巳湮回过神来，察觉到他的视线，疑惑地径直迎上。
“怎么了？”
息衍又迟疑了稍许，才终于开口：“那个闻人云声，你知道多少？”
“你对他感兴趣？”
“我只是，”他抿抿唇，道，“不解，为何狐妖会将那段经历，看得如此之重？”
“妖族修行不易，她已有千年道行，竟为了助那人界的寻常麻雀成妖化形，甘愿剖去半颗精元……若是在她死前，来不及将那半颗精元收回，她便会彻底魂飞魄散。”
“竟如此严重？”
她还以为只是入不了轮回而已。
想了想，她说：“我可以告诉你有关闻人云声的事，但能否解你困惑，并不能笃定。”
“先说来听听无妨。”
也好。
巳湮便将从书中和师父口中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大承建国，已有近三百年，开国皇帝闻人展曾有个十分疼爱的孙辈，便是闻人云声。”
“史料记载，闻人云声此人自幼聪颖异常，文武兼修，更难得的是，他秉性贤德，明谋善战，对于彼时的大承来说，若有这样一位守成令主，无异于天佑之幸。”
说到这，她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慧极伤寿。”
“此人有治国之才，领军之略，却唯有一点缺憾，便是体弱。胭娘说他幼时曾落入水中，但这其实微不足道，更多的病因在于皇家勾心斗角的迫害，和十数年领兵打仗、革新修政的劳心劳力。”
“高祖闻人展曾有心越过儿子，将皇位直接传于他，可惜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最终只能遗憾封了个淮王之位，让他回封地将养了……”
“而他回去后的第五年，便不治离世。应当，便是胭娘见到他的时候。”
巳湮长叹一声：“他虽在世不过三十余载，却是大承史册中的浓墨一笔，不论是朝堂之上，还是戍边平乱，凡是与他打过交道的，无不崇敬拜服，威望甚高。”
“倒着实是个令人唏嘘之才……”息衍听完，也不禁感慨。
“可是，”他转头又问，“他已离世，两百年光阴里他甚至可能已经重活几世了，那狐妖为了死守这点滴过往，竟然不顾生死。”
“世间，还有什么比生死之事更重要吗？”
不只是狐妖，他在冥界遇到过无数为了抓住一丝执念，一步步行差踏错，以致最终万劫不复之人。
他们有的死后方才悔悟，可却已经走完一生，再多遗憾也无从补救。有的，却是至死不悔。
然而，无论哪一种，待他们重入轮回，仍是生生世世，重蹈覆辙。
他始终不明白，每一次的轮回重生都弥足珍贵，他们为何不能放下执念，去好好珍惜这生的机会，而要一次又一次地蹉跎生命。
“许是，为了心中的一丝温暖与光明吧。”巳湮轻声说。
“温暖，与光明？”
“我曾于书中看到，说人的一生大多会遇到一些事情，是比生死更重要，足以让其付出一切去坚持和守护的。”她说，“我想，在胭娘至今已有千年的生命里，与闻人云声的这段相遇，或许便是让她不再孤单与冰冷的那束光吧！”
“光……比生死更重要吗？”
息衍看着脚下的无穷水，低声呢喃思索着。
“啪嗒！”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随后是噼里啪啦的拍打声，愣神的两人回过头，便见一条鱼不知为何跃到了船上。
息衍轻笑一声，抬手一挥将它重又送回水中。回过头来，正撞上巳湮的目光。
“说起胭娘，我倒有个疑惑。”巳湮看着他，眼神澄净，“倘若命簿之上，吱吱本应死于今日，你，当真不会救她？”
息衍的手倏地一顿，随后移开视线，转头看向远处。
类似的问题，他也曾问过自己无数遍，却始终没有答案，今日竟又被她如此当面问出。
他心中思量许久，仍是一团乱麻……
“假设的问题并无意义，事实是她命不该绝，不是吗？”
两人就这样站在船头，息衍举目望着远方出神，巳湮侧头静静地看着他。
暮色渐起，浩瀚天际之下，他们仿佛近在咫尺，又似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巳湮收回视线，看向水中的游鱼，一抹笑在唇边若有似无。
她想，或许他还不知道答案，但其实答案早已浮现……
“你们快看呀！”
这时，船的另一端，宿尤惊喜地朝他们喊道。两人看过去，又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头顶。
暗蓝的夜空中，星罗棋布，水天一线处，日月遥相呼应。
如熊熊烈火点燃天际，又似深海之蓝，镶星嵌珠，熠熠生辉。一时间，仿佛天地间最浓重的色彩与珍宝，都在此时尽情挥洒呈现。
浩瀚气魄，令人心旌神摇。
“据说五界之中，妖界的夜色最美，今日你可一饱眼福了。”息衍轻笑着，漫不经心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