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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樱花玉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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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处残破不堪的宅院。

    如果,还能称之为“宅院”的话。

    院墙只有半人高,是用混了秸秆的黄泥和零星几片砖瓦头砌成的。虽依稀仍可见当初砌墙之人的用心,但墙体还是在日晒雨淋中碎落滑脱了不少。

    外院的门框低矮,两块门板像是秋末树梢挂着的枯叶,歪歪斜斜,摇摇欲坠。院内有一口水井,台面用木板特意加高,却又被拆开了一小块。井旁放着一个木桶,桶内只盛了小半桶水。

    眼前的房屋算是此间唯一还算看得过去的了,却也是窗棂残破,像是许久没住过人的样子。墙角处生了些杂草,好在院子马马虎虎,还算干净。

    三人看着眼前这些,停在了院门口。

    走在前面的小孩儿似乎早料到会是如此,垂着头来到宿尤面前,低声说:“把妹妹给我吧。”

    这三人衣裳干净又气派,一看就不是该来他们这种地方的。

    宿尤看看他,又看看院子:“……你们,住这儿?”

    他终于明白先前的怪异在何处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少年,抱着个衣裳整洁的女娃娃,说是自己妹妹,此为一。

    本以为这小孩儿无家可归,如今却将他们领到了家中,这院子虽然破烂,却好歹是有的,此为二。

    “……嗯。”小孩儿声如蚊呐。

    “送进屋里吧。”息衍却没管他,当前一步走进院子。

    宿尤与巳湮也相继进门,剩下小孩儿惊愕地看着他们,慌乱无措的样子。

    ……

    屋内的环境相比屋外稍好一些,但也只是一些。房间打扫得倒还算干净,可这种干净只在低处,稍高一些的地方,譬如橱柜上、梁木上,甚至门框上,还都蒙着厚厚的灰。

    “我,我先去煎药,你们……”小孩儿跟着进门,吞吞吐吐道。

    “你会煎药吗?”巳湮看了一圈,转头问他。

    “我,方才医馆的伙计教我了……”

    “会生火吗?”

    “会,只是……有些慢。”

    “能打水吗?”

    “我……”

    巳湮声调始终平淡,并不咄咄逼人,小孩儿却被问得一声低过一声。

    终了,她叹了口气:“先回客栈吧,请客栈伙计代为煎药。还有大夫开的食疗方子,你一人也无法准备妥当。”

    小孩儿明白她说的没错,只好沉默着不再说话。

    宿尤进屋后一直未把那女娃娃放下,见此情形便看向息衍,见他点了下头,才抬步出去。路过小孩儿时,还唤了声:“走吧,别磨蹭了,你妹妹还等着吃药呢!”

    口吻轻快如常。

    几人调头回到客栈,又是一番折腾。待那小男孩儿轻手轻脚安顿好妹妹,一群人消停下来,又是夜幕时分。

    奔波了整日,宿尤干脆喊伙计将饭食一并送到房中,几人也就在此将就着一起用了。

    小孩儿从昨日到此时,也是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如今见到这满桌子饭菜,刚坐下时还有些拘谨,没过一会儿便狼吞虎咽起来。

    巳湮看了他一眼,提醒:“慢些吃,你脾胃虚弱,不宜如此暴饮暴食。”

    他动作一顿,下意识放下筷子:“我错了。”

    这反应倒让巳湮有些莫名:“不必与我道歉。”

    “……嗯。”

    虽这般应声,但他还是收敛了起来,学着三人慢条斯理地小口细嚼。

    巳湮见此也不再说话,常人细枝末节的情绪她一贯不太懂,便也习惯了不纠结。

    一顿饭就此沉默,旁边的两人一直不动声色,暗中却各有心思。

    饭后,宿尤重新活泛起来,拉着小男孩儿闲谈:“哎小孩,你家大人呢,为何只有你与妹妹在?”

    “我,我爹娘和她爹娘,都去做工了……”想起父母,小孩儿蓦然低落了几分。

    “做工?做什么工?”

    看那院子,像是有挺长日子没回来了吧。

    而随即他又反应过来:“不对,你说‘你爹娘’和‘她爹娘’,你们不是亲兄妹啊?”

    小孩儿摇摇头:“我叫楼存,她叫楼善,善善是隔壁楼叔楼婶家的妹妹。”

    “那你们爹娘呢,去哪做工这么久不回来?丢下俩这么点大的小孩。”

    ……

    在宿尤的追问下,这个叫楼存的小孩儿终于一点点道出了自己的来历。

    原来,楼存一家与楼善一家本是邻里,虽居于琢州城的穷困陋巷,却时常相互帮扶,感情甚是亲厚。

    两年前,楼存八岁时,隔壁楼婶生了个闺女,便是楼善。

    楼善白嫩可爱,楼存十分喜爱这个妹妹,常常寸步不离、亲手照料。大人们都说,巷子里混不吝的小皮猴也有了在意的人,还开玩笑说,等俩孩子长大了要把楼善嫁给楼存做娘子。

    平日里大人出工做活一去一整天,更是经常将小楼善托给楼存照料。

    一年前,两家人迎来了一件“喜事”,而两个孩子的苦难却也从那时开始了。

    “爹娘和楼叔楼婶找到了去山上采玉的活,说工钱很多,平日里抢都抢不到,”楼存吸着鼻子回忆那天,“爹还说,若能拾着边角料,就带回来给我和妹妹做坠子。”

    “可是,他们一直没回来……”

    “我去问别人,他们说不晓得我爹娘去哪了。我想去矿上找,有人守着不让我进去。我还去过官府,想让他们帮我找我爹娘,可他们都不理我,还把我轰出来!”楼存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激动。

    三人听到这里,约莫已经明白发生了何事,一时不语。

    ……

    没了父母的庇护,一个刚九岁的孩子带着刚满一岁的女童开始艰难求生。

    “爹娘刚走的时候,我把家里翻了个遍,攒的东西吃完了,就用铜钱去换,但没多久钱也用完了……”

    “妹妹小,好多东西不能吃,我就带着她去求去要。”

    “听说会有人拐子会偷小孩,我不敢把妹妹放家里,平时出去都背着她。”

    “可昨日,”他顿了顿,声音更小了,“太饿了,我才会去抢你们东西的……”

    “我本来想着,赶紧回去给妹妹吃,可是没想到……”

    没想到不仅被这个白衣服的哥哥追,更被这个紫衣服的姐姐弄晕了,等醒过来已经过了一夜。

    顺着他的话想到这些的巳湮和宿尤,不禁有些心虚。

    楼存却无心责备他们,双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如此反复数次终于鼓起勇气,一口气将心中酝酿了整顿饭的话喊了出来。

    “你们都是好人,能帮我找找他们吗?求求你们了!”

    三人复又看向他。

    宿尤顿时顾不上心虚了,“呵”了一声:“小孩,你这就有点得寸进尺了啊。”

    楼存不理会他的讥诮,双拳紧握,双眼紧闭,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还有两个人没拒绝,不是吗?

    “采玉之事,向来是千人往,百人还,百人往,十人还,你们父母此去已有一载,”过了许久,巳湮的声音才淡淡传来,“你可有想过为何?”

    楼存抿了抿唇,钝钝点了点头。

    ……可即便是那样,他还是想要个结果。

    随即又听到她问:“你说的采玉山,可是去城外琢玉山?”

    楼存倏地睁开眼,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是!”

    “既如此,我便替你找一找。”巳湮应下。

    小小少年顿时喜笑颜开,紧接着想到了什么,又看向息衍。

    息衍:“?”

    “哥哥不去吗?姐姐一个女孩子——”

    “不必。”巳湮立即开口拦住他的话。

    息衍闻言挑眉看向她,似是故意一般转头对楼存道:“要我们同去也并非不可,但要看你能否帮上我的忙了。”

    “什么忙?”楼存一脸疑惑。

    他没说话,起身朝一旁的长案走去。

    长案上放着几张纸,应是客栈特意布置以备客人书写之需的地方。息衍拿起一张,又执笔佯装在上面勾画了几下,那枚带有樱花图纹的灵愿笺便显现在纸上。

    “你若能辨得此花的独特之处,我们便同去。”他将纸递给楼存,说道。

    樱花在琢州俯仰皆是,要辨出独特之处谈何容易。虽说进山寻人自己并不介意相帮,但却不能让这小孩觉得,从他人处得到援手,是如此理所当然之事。

    巳湮疑惑地看着他,不知这人在搞什么名堂。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楼存眨眼间便解答了他的问题,且十分胸有成竹的模样:“这不是花,这是樱花玉!”

    息衍与宿尤闻言,看向彼此。

    “你瞎扯的吧?”宿尤不太相信。

    “不是!”楼存见两人不信自己,有些着急,“这就是樱花玉,琢州人都认识这个。”

    宿尤一抬下巴:“那你说说,如何辨出这东西是块玉,不是朵花的?”

    “这里,”楼存小手一指,“这里有个洞,就是用来穿红绳的!”

    呦!宿尤一听,倒真像是有些门道的样子,拿过那纸又细细端详了一遍。片刻后,他抬头看向息衍:“……还真有个洞。”

    没想到,竟真被这小子解出来了!

    息衍也来了兴致,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再说说,此玉有何特别之处?”

    “嗯……”楼存从肚子里搜刮了一番,才道,“我们琢州的玉养人,冬天摸上去暖暖的,夏天又凉凉的,戴上它可以冬天不怕冷,夏天不怕热,还能,润肺腑,呃,养,养神?”

    “反正就是对身体好!所以就有人专门做成小玉坠给小孩戴,还雕成了我们琢州樱花的样式,我们这儿许多人家都会给小孩戴这玉的!”

    说到这儿,他突然顿了下:“可我家买不起,我爹出门前还说要给我和妹妹带一块回来的……”

    这时,旁边传来小孩哼哼唧唧的声音。楼善终于醒来,楼存忙不迭地跑去抱起她,小女娃看到熟悉的面孔又嚎啕大哭起来。

    三人见此不便再留,也就出了门。

    ……

    走到隔壁门口,巳湮停步看向他们。

    “方才他的话,二位不必在意,我习惯一人独行,入山之事便不劳两位了。”

    语罢,颔首,转身,进屋。

    留下息衍与宿尤在门外相顾无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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