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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叁拾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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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蔚甩甩头,小跑过去,吐着酒气问:“张公子,是你帮我弄到的减税吗?”

    张以舟也饮了酒,说话间有酒气飘出。两股酒味绕在一起,齐蔚心说:连酒都喝的比我好。

    “那是昭郢为吸引商贾出的国策,”张以舟道,“以你的条件可以投上,只是你不知晓此事。我今日想起,便帮你报了,正好赶上最后一天。”

    “谢谢张公子。”

    “无妨。近日王宫里在筹备八公主的婚事,官匠做不过来,内府司打算从民间招商人供应首饰,你留意着些,官府会发告示的。”

    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做得好,说不定以后王宫里的首饰都能被绮岚妆坊包了。

    齐蔚笑得两颗虎牙全探了头。

    “嗝”,一个饭嗝来得猝不及防。齐蔚尴尬地捂住嘴。

    却惹得张以舟笑了。他脸上有两道美酒熏出来的红晕,眼里带着几分迷醉的恍惚。

    张以舟抬手,摸到齐蔚额边的发。指尖触及才发觉,原来不是流萤,是花灯偏遗下的光。他捏了捏那簇柔软的青丝。

    “有飞蛾么?”齐蔚问。花灯下虽明亮,但却容易招惹飞虫,齐蔚记得张府在点灯时,会特意加上驱虫的药囊。

    “嗯,赶走了。”张以舟醒了几分,他手一转,伸向平荻。

    平荻将一个三叠的食盒呈给他。

    “酒席上几块未吃完的点心,齐小姐若不嫌弃,不如带回去给绿芽她们做宵夜。”张以舟轻声道。

    “不嫌弃不嫌弃。”齐蔚连忙接过,“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嗯。”张以舟仿佛学堂里的先生,听学生背出一首诗,便笑得欣慰。

    他邀齐蔚上马车,送她回绮岚妆坊。

    到店门口,齐蔚准备下去了,张以舟叫:“齐小姐。”

    “嗯嗯?”齐蔚牵着车帘,回头等他下文。

    张以舟柔声道:“若有难处,可同我说,我总还有几分薄力。”

    “何止是薄力,”齐蔚跳下马车,“张公子帮我大忙啦!”

    翌日。齐蔚拿出张以舟给的食盒,一边吃一边算这几天的账目。绿芽趁着客人不多,新叶能应付,也到后屋拿东西吃。

    昨晚回店里,打开食盒才发现,这哪是没吃完的点心,这分明是刚出锅的山珍海味。和大厨送进雅间的,如出一辙。甚至还有一壶温热的酒。

    绿芽和新叶吃撑了都没吃完,今天还能接着做午饭。

    齐蔚给绿芽递上碗筷,又拿出一个小布袋,“绿芽儿,这是你上月的工钱,你点点。”

    绿芽不敢拿,“这……齐小姐,我跟新叶都是来帮你的。府里还按例给着月银呢。”头几月绿芽和新叶拗不过,从齐蔚这收了工钱,在府里和小姐妹说了,结果被张伯知道,训了一顿。

    “哪来的‘齐小姐’啊?”齐蔚塞给她,“我不是‘老板’了?收下,张伯那我去搞定。”

    “不行的……”

    “你是不是嫌我给的少?”齐蔚道,“跟着我做事,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饭都只有白水焖饭,工钱也少。绿芽儿,你们要是觉得累,可以跟我说的,我不强迫你们。”

    绿芽一听,嘭一声就跪下了。

    齐蔚吓得差点噎住,“绿芽,干嘛呢?”

    绿芽哽咽道:“齐小姐对我们实在太好了,我们只怕自己笨,耽误事。”在绮岚妆坊的确累,但齐蔚会教她们如何经商,给她们一门本事。平时虽吃得差些,齐蔚结算工钱却是大方的,比做二等婢女的月银还多。也是因齐蔚对她们太好了,她们才会被人嫉妒,向张伯告状。

    “你们哪笨了?谁说你们笨,老板替你揍他。快起来,我得折寿了。”

    齐蔚正跟绿芽拉扯,新叶跑进来,急说:“老板,张伯来了!”

    “张伯?”总不能是来买首饰的吧?齐蔚双手架在绿芽腋下,将她提起来,“不准跪了!”齐蔚撂下狠话,跑回前堂。

    一出去,就被张伯那阵势惊住了——张伯站在前堂中间,后面跟了两排侍女,每个人手上都端了个盒子。客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旁边狐疑地观望。

    “张、张伯,这是做什么?”齐蔚忙问。

    张伯道:“齐小姐,公子命我给小姐送午饭,今日准备了糖醋排骨、香蒸芋泥、酒烧青虾……”

    “等等等等,这不是关键。”齐蔚打断他,想请他去后面,但想想那站不下十几个人。见外面停了好几辆挂着“张府”牌子的马车,齐蔚赶紧求他回马车上,又赶鸭子似地让十几个侍女跟上。

    “张伯,这么多人进我店里,我没法做生意的。”齐蔚猫在马车里,“我很感激张公子和您,但我这地方确实是小。”

    张伯看了一眼外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要不把旁边的酒馆清空,小姐在那用饭?”

    “不不不,我吃饭赶时间。”齐蔚道,“张伯,做生意离不开人手,我吃饭也吃不完这么多,你留两个菜给我就好,其它带回去我晚上吃行么?”

    “这……两份菜实在是委屈小姐。”

    “哪有,张府的两个菜顶十个,真的。张伯,你看,我做生意肯定是第一,干啥不能也耽误正事。你留两个菜,我既能吃饱,又不影响生意,对吧?”

    好说歹说,总算把张伯请回去了。齐蔚吃着排骨,心说张公子果然很帮忙。

    下午张伯又带人来送晚饭了。这次没那么夸张,只带了几人。菜肴数量虽然还是多,但好在每份的量少了些,齐蔚她们几个努努力还能吃干净。

    晚上,齐蔚回张府,在张以舟书桌上放下一只抱萝卜的白玉兔。她摸了摸兔耳朵,那兔子便缓缓伸起前肢,把胡萝卜举起。萝卜竟然发出暖色的光将书房照亮了。

    齐蔚难得看到张以舟脸上会有诧异的神情,她解释:“萝卜里有一颗长明的鲛珠,还有一些碎石子,照来照去,就这么亮了。按兔耳朵就能开,再按,萝卜就收回去了。”

    上次她来张以舟书房,见烛火都放得离书桌远,虽能看清东西,但到底是暗了些。平荻说是以前张以舟读书入神,不小心打翻了灯,烧毁几卷古籍,此后便不准明火靠近他的书。放置过深海夜明珠,但张以舟不喜珠子冷白的颜色。所以将就这样了。

    齐蔚想起她这个兔子灯,特意写信回家,让她哥给寄来。

    她将白玉兔往张以舟那推了推,道:“是我小时候的东西,有些旧了。但还是能用的。”

    “太贵重了。”张以舟道。如此精巧的东西,在哪都是有价无市。

    “白玉品质下等,还有瑕疵,值不了多少钱。是我哥在地摊上淘的。”齐蔚得意道,“我第一个发现它会亮。”

    “齐小姐聪慧过人。”

    “所以你就收下好不好?”齐蔚眼巴巴地看他,仿佛是求着他。

    张以舟按了一下兔耳朵,光线暗下去,又打开。带着几分孩子气,他道:“那就谢谢齐小姐了。”

    “不谢不谢。”齐蔚咧开嘴,“谢谢张公子这两天请我吃的饭,不过后面不用麻烦啦,我简单吃点馆子里的就好。”

    今天下午,张伯说他以后天天都来给齐蔚送饭。齐蔚在张府白吃白住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哪来的脸皮天天在铺子里等着张伯送饭。

    张以舟嗯了一声作为给齐蔚的回应,还伸着食指摁那兔子耳朵,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像极了齐蔚第一次见到这兔子的时候。

    第二天张伯一个人提着食盒来了。他穿得十分朴素,自称是齐蔚家里的苍头。他小声跟齐蔚说,公子吩咐过了,不能影响她的生意。

    齐蔚一口咬掉半个狮子头,心道那碗白水焖饭在张以舟眼里究竟有多不堪入目啊,估计张以舟以为她真的要穷死了,必须帮她帮到底。

    -

    永昶王朱廷和命人送了两条青花海鱼到张府,说是顷海湾今年的贡品,用去年冬天的雪盖着,一路加急送入都城的。

    张府的厨子把一条红烧了,一条做鱼汤,端到张以舟饭桌上时,味道正是最鲜美不过的时候。

    张以舟刚要下筷,问:“张伯,齐小姐的晚饭送去了吗?”

    张伯躬身道:“公子,在备了,马上送。”

    “有这个吗?”

    张伯为难道:“回公子,青花海鱼个头小,做不了两份,所以……”

    张以舟站起身,“张伯,把这两个盛起来。”

    没一会,张以舟坐着小轿出了门。尚未到盛安街,便听见人群喧嚣。取消宵禁后,随着商贩的涌入,昭郢的夜晚远比白日要热闹,大街上是真正的摩肩接踵。若不清道,轿子压根进不去。

    于是张以舟下了轿,只带着平荻,走入了他一手勾勒出的俗世烟火之中。

    绮岚妆坊离街口不远,张以舟没走多久,便看见了高挂的四色灯箱。灯箱每一面都是不同的颜色,上书“绮岚妆坊”。走笔如芒,尽显齐蔚赚钱的雄心壮志。

    店里客人不少,都是女客。张以舟一进去,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绿芽和新叶连忙行礼。张以舟问,“齐小姐不在?”

    新叶毕恭毕敬地答:“回公子,齐小姐方才同一位旧友去酒楼了,我这就去请她回来。”

    张以舟道:“罢了,不必耽搁。”

    他让平荻把食盒给她们,转身离去。留下绿芽和新叶满脸的疑惑,还有女客们的好奇。

    醉雪楼里,戏班子唱完好几出戏了,齐蔚和旧友的话还没说尽。

    齐蔚再次提起酒壶给冉微白斟满酒,“尽在说我了,你怎样?来昭郢科考吗?”

    冉微白一身湖蓝长衫,满袖都是书生气,但喝起酒却豪爽得很。他曾和齐蔚在酒馆里联手喝倒十几个人,赢出了他们在泉宁开店的第一笔钱。

    “可不是么,”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道:“待为兄登得金殿,居那万人之上的庙堂,定然提携愚弟。”

    齐蔚撤了他的碗,直接将酒坛推过去,“‘弟’就‘弟’吧,还非要加个‘愚’,我哥可告诉我了,‘愚弟’只能说自己,不能讲别人。”

    冉微白抿着笑,“哟,我们小齐出息了,连这都知道。”

    齐蔚翻了个白眼,“冉微白,但凡你不这么笑我,我就介绍好看的姑娘给你认识认识了,你也不至于现在被逼婚。”

    冉微白脸色一垮,手上的竹筷敲到了旁边小孩的脑袋上,“谢昂!是不是你多嘴?”

    谢昂是冉微白的书童,不过十三四岁,他抱着一碗红烧肉躲到齐蔚身后,“少爷,少爷,是小齐姐问我,我才说的。你不是说见小齐姐就跟见你一样吗,她问了,我能不说?”

    “好啊,你个小屁孩,扯谎扯得越来越溜了。”冉微白追着他打。

    齐蔚从桌子底下揪了一把谢昂,这小屁孩,每次惹冉微白不高兴了,就把锅推到她身上。谢昂捂着大腿,可怜兮兮地看齐蔚。

    齐蔚拿酒坛压下冉微白的筷子,道:“诶诶,冉兄弟,你别想着岔开话。”

    冉微白没好气地扔了几颗花生米打在齐蔚额头,“你不都知道了,就那样呗。我家兄弟都成亲了,独剩我还吊儿郎当。所以我娘想逼着我找个女子把婚成了。”

    “听起来有些惨。”

    “何止惨,我尽在应付这了,最近都没空管铺子,要不是你写信来,孙老狗能把咱俩的铺子全吞了。”

    齐蔚一惊,涉及到钱,她就紧张,“这么严重?”

    “收到你的信,我马上去查了。孙老狗不只是以次充好,还自己开了个铺子,把客人往他那倒,底下的人都被他收买好几个了。”说着,冉微白抽出本账目给齐蔚,“你瞧瞧,这是孙老狗认了的真账。”

    齐蔚翻开账本,略微看几行,就被孙崞的大胆惊到了。孙崞从他们在泉宁开店就跟着干,没想到背着他们做出这种事。

    “他把钱吐出来没有?”

    “那必须的。”冉微白把一叠银钞给齐蔚,“你数数。”

    齐蔚擦了擦手,虔诚地将银钞收入兜里,“哪用得着数啊,冉哥哥能亏待我?”

    “还真是有钱便是哥啊你,小齐,咱有点骨气。”

    “骨气能给我饭吃?”齐蔚极为狗腿地剥开一只大虾,捧着给冉微白。

    冉微白受用地夹起,却发现齐蔚两只手掌上都有擦伤,“你的手怎么了?”

    齐蔚大咧咧道:“小事,上午做了两灯箱,木头有些刺手。”

    “不疼吗,”冉微白将虾肉剔到齐蔚碗里去,“两盏灯箱而已,不能找木匠做?”

    冉微白语气有些严,齐蔚嚼着虾,含糊不清道:“这不是手头紧么?”

    “这几年挣的钱都哪去了?昭郢这么耗银子?”

    “寄回家还债了呗。”

    “自家人,能欠多少?”冉微白以前听她提过说欠债了,但不知道是欠家里的。

    齐蔚竖起一根手指头。

    “就这?”冉微白很不屑。

    “一千两,”齐蔚想想都有些英雄气短,“黄金。”

    “啊这……”冉微白的酒梗住了,“原来是个败家姑娘。”

    “唉,一千两难倒英雄汉。”齐蔚老成地叹气,她举杯要和冉微白对碰,一只手忽然搭上了她的肩。

    “哟,找新欢了?”话音未落,那只手便被抽了一筷子。

    “你敢打本公子?”原来是柳临风。一把折扇从他袖袋里划出,手一转,劈向冉微白。

    冉微白轻易夹住了扇骨,反推回去。

    “别打他!”齐蔚叫道,“微白,别打他!”

    冉微白面色有几分冷,手上没停,“小齐,此人不像好东西。”

    柳临风喝大了,搂着一个女子的芊芊细腰,衣服也凌乱不堪——的确不像好东西。但他在齐蔚眼里是颗摇钱树,谁管他是什么东西。

    “这是柳临风,”齐蔚抓住冉微白的胳膊,“就是‘临风笔’,喝多了而已,咱别跟他计较。”冉微白也爱看话本,时常和齐蔚聊天南海北的本子。他们都欣赏“临风笔”。

    “该计较的人分明是本公子!”柳临风不知死活。

    冉微白想象的“临风笔”也不长这样,他怀疑地看向齐蔚。

    “真是他,”齐蔚解释,“《朝京繁梦录》和《将军意》都是他写的。”

    柳临风狂傲地高声道:“没错!正是本公子的妙笔!”

    说着,又往齐蔚身上跌。齐蔚在冉微白动手之前,迅速将柳临风的手扯向他带来的女伴。奈何女伴根本扶不住他,两人踉跄几步,摔倒在邻桌上。

    一桌酒菜都洒了出来。那女伴推开柳临风,嫌弃地抖落贱在身上的菜肴,气呼呼地走了。而柳临风,躺在杯盘狼藉里傻笑。

    到底是自己的摇钱树,齐蔚想去管管,但被冉微白拦住。

    “微白,这人关系到我以后怎么挣钱……”

    冉微白没说话,对楼梯那抬了抬下巴。

    谢昂领着掌柜上来了。

    掌柜见状,一拍手,冲上去扶柳临风,“哎哟,我的祖宗!你……你……”

    柳临风踹开掌柜,撒酒疯道:“拿纸笔来!”

    掌柜似乎有些畏他,当即叫小儿去端纸笔。

    “古有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今有我临风笔,醉起狂歌笑太平——”柳临风摇摇晃晃地站起,拿了笔,沾上墨,却非要在墙上写。

    掌柜咬牙依了他,赔着笑脸请二楼的客人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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