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恨到归时方始休(一)
清早晨露未散,树林中穿过几道人影,在衣肩上落下几滴深色的水渍,黑色的靴身也擦过草叶留下痕迹。
桑枝穿了一袭青绿色的襦裙,长长的裙摆落到脚踝,细长的腰带勾勒出她极致的腰身,远远地站在林中的那一处空地上,显得高贵而又飘然。
赵决胸口狠撞了几下,向着她的方向快速走去,锋利的柳叶眼早已被融化柔和,满心满眼都是前面的姑娘。
“枝枝——”
赵决喊了她一声,桑枝嘴角露出两个梨涡,小巧而又精致,“你来的好迟,”她嘟囔抱怨道,可动作却是诚实,拎着裙角向他的方向跑去。
周围的风恰到好处地吹起来,带起她身后的那根发带,青绿色的,尾端微微地卷起一个弧度。
温热柔软的身子被拥入怀中,赵决难以自抑地紧了紧掌心,恨不得与她形同一人,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嗤啦”一声,是利剑穿刺□□的声音。
怀中的身体软倒,满目的鲜血从桑枝的后心自己的手掌处冒出来。
红,红,红。
赵决怀中的人瞬间不见,留下的只有一摊血水与无边的腥味。
他怔愣地抬起手掌,他的右手赫然握着那把柳叶小刀,刀刃上沾满了红色的血。
……是桑枝的吗?
他杀了桑枝?
无尽的痛楚从体内蔓延开来,赵决猛地从喉腔中呕出一大口血,他双目似是被眼前的场景染红,眼尾红的几欲滴血。
又是“嗤啦”两声,赵决缓缓地转过身子,他的背后是熟悉的两人,沈逍客和莫若水,只不过他们的佩剑却插在了自己的后背。
他早就被刚刚的痛楚磨灭了知觉,连后背上被插了两剑也无力追究,嘴中喃喃着两字,“枝枝。”
随后是遮天的黑席卷了他。
……
一盏灯未点的屋内漆黑一片,赵决躺在床上,黑黝黝的瞳仁突然睁开,刚刚那阵余悸还未消散,恐惧包裹着他,眸子里看不见光,就连起身的气力也无了。
刚刚自己做了个梦,竟然梦见自己亲手将刀插进了桑枝的后背中……
不知过了多久,赵决才一点点恢复了力气,手指微微蜷缩抬起,嘴中吐出深沉的呼吸,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赵决靠着床边的木柱起身,黑色的长发垂落到肩头,显得几分弱质。
那梦境极真,触感都极其真实,有那么一刻,赵决几乎快分不清现在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望向窗外,本以为自己不会睡着便没有阖上窗杦,此刻赵决还能瞧见高高悬挂着的月亮,冷冷地发出清辉,无声寂静。
他不敢再次闭眼。
直至天明。
有侍女来回走动的声音,赵决动了动僵直的四肢终于站起来。
按照桑枝的性子,她定是要拖懒个半刻钟,果不其然,赵决隔壁的屋子发出一声“吱呀”的声音,没有多久就有人从里面出来,赵决摇了摇头,夜里的情绪被他一扫而空。
与桑枝靠着的几间屋子每日都要散扫,一个婢女打开房门,后面的一扇窗不止何时被打开忘记阖上,她过去将窗关上又随意擦了擦屋内陈设便关门离开。
沈逍客几人在厅堂中用着早茶,看着赵决的身影一步步走进来,场面一瞬间就冷凝了些。
苏池不在意这个,大咧让赵决坐在他旁边,却被赵决拒绝了。
“我替枝枝拿些早膳,”他解释道,眼神却一点余光也没望向他们。
沈逍客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终究是没再落下,他喊住赵决转身的背影,“赵决。”
他们用餐的地方没有侍女服侍,只有他们几人,莫若水也放下筷子,与瓷碗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目光抬起看向两人。
“赵决,我们想过了,你是半妖又如何,这一路你并未害过人反而还帮了我们许多,”沈逍客眸子正亮,语气中满是诚恳,“所以,我们还依旧是朋友,昨日……昨日那一遭是我们没及时反应过来罢了。”
说罢,沈逍客看向赵决,等待着他的回答。
赵决手上拿着的是桑枝爱吃的早膳,莲子粥与甜包,还带着烫意,微微的灼热气息一点点上升讲他的手背处都熏红了些。
“……多谢。”
几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好了,快回去吧,别让枝枝等急了。”莫若水也难得调侃一句,赵决点点头跨出屋门。
估计到的时候桑枝还在梳妆,赵决放慢了步伐,手中的食盒是打开着的,热气出门后慢慢散开。
果不其然,赵决进桑枝屋子的时候,她还在半耷拉着眼皮,一旁的侍女给她梳着头发。
铜镜中的少女根本就没注意,赵决他将食盒放在桌上一步步向她走过来,侍女想向他打招呼被赵决拦住。
手心中的发丝柔顺,看得出保养极好,桑枝没睁眼自然也就不知道身后早就换了个人,直到木梳没掌握分寸,将桑枝的几根发丝缠绕扯疼了她。
“赵决?”
桑枝的呼痛被噎在喉中,疑惑问道:“阿采呢?”阿采就是给她梳头的那个侍女。
赵决将木梳上的几根发丝轻轻解下,心底触起一丝心疼,指节上缠着发丝,下一次落下力度极轻,“我给你带了早膳。”
最终赵决还是没能给桑枝梳好头发,因为桑枝握住了那个木梳,截断了赵决想要给她编发的想法,对于他的技术,桑枝自然不敢多信。
木梳被放在桌上,桑枝起身去看了眼早膳,都是自己的口味,“你吃过了?”她问赵决。
赵决摇摇头,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给他带一份早膳了,他的样子实在委屈,像是被长辈吩咐事情却忘了做的小孩,桑枝心软,牵着他的手讲他拉到桌边坐下。
“那你便与我一起吃。”
掌心的细腻还未来得及及时体会便被松开,赵决失落了一瞬,旋即又打起精神,只拿了那最不起眼的几个小巧包子。
从前他不理解赵不度与岁成的种种,如今算是一点点体会,并且沉迷。
此中欢愉,非躬亲而不可得。
如赵不度想的那样,赵决他们的确没再回来,意料之中的事情反而没了太多感觉,今日岁成失智的时间又长了些,这让他感到有些慌张,不过迟早她会好。
赵不度始终相信。
岁成坐在园内的秋千上没有摇晃,像一具极其漂亮的雕塑,若不是轻风拂过她的发梢,或许真会如此以为。
赵不度走到她背后,为她轻轻推起秋千,岁成身体下意识地前倾握住秋千的树藤,眸子中却没有太多的神色。
良久,秋千渐渐趋于平稳,岁成终于开口,“阿决呢?”她问。
赵不度握住秋千的手慢慢收紧,他走到她的身前,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带着湿气和温热,“阿决最近有了喜欢的姑娘,他说下次要带回来给我们瞧瞧。”
“好。”岁成点头,可下一瞬又像是受到惊吓的孩子,“我……我之前吓到他了吗?”剪水双瞳中有着莹莹水光,赵不度抚上她的手,对上她的目光。
“没有。”
就算是有,他也不会说,因为那都是缘于他,赵不度眼中闪过一丝悔恨,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他又痴吻上岁成的眼睛,微微颤抖的睫毛蹭的他心有些酥麻,“岁成。”
我真的好想你。
他们也很快就要见面了。
晶莹剔透的灯盏中燃着一点紫火,透着妖冶,使人不自觉地沉迷靠近。
白扶脚步踩在看不清的黑色地面上,下一瞬那团紫火就飞到了他的掌心,一点点变成橙红色,像是鲤鱼的尾巴轻轻摇曳着。
暗夜中他低低喃了两字,融入夜风中。
“白扶——”赵不度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裹挟着凉夜的冰寒,“七日内我会将桑枝送到你这里。”
七日,最后的七日。
白扶嘴角轻咧出一抹笑,脚步转过来面对着他,“好啊,那就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