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水中明月(八)
她再往前轻轻一动发带就会散下,“怎么了?”桑枝问道。
赵决长长的眼睫垂下看向桑枝,她无辜的眸子看向他,莹润清澈。
“前面有危险。”他说。
桑枝立即向前方张望过去,莫若水他们几人还在前面呢,桑枝想上前喊住他们却被赵决拉住。
“别过去。”赵决拉住她的手腕,与人群中的赵不度遥遥对视。
从心底蔓延而上的心悸似乎顺着他的手感染了桑枝,她看向赵决的视线也看到了赵不度,实在是两人长得模样太像,她说的有些结巴:“那……那是,你,父亲?”
赵不度瞧见了赵决身边的桑枝,弱小无害的模样好像的确惹人怜惜,他冲着桑枝点点头,目光看着很温柔。
桑枝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握上了赵决的,看见赵不度对自己点头,她紧张地扣住赵决的手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手掌的细微疼痛惊醒了赵决,转头就瞧见桑枝在对赵不度笑,他有些恼怒:“笑什么笑?”
“有什么好笑的。”
他握着桑枝的手提步离开,心底仍然惊疑,赵不度为什么还没走,他究竟为何而来。
几乎是连拖带拽,桑枝与赵决的联系全在那一只手上,桑枝跟不上他的动作,好几次脚下都绊到,她不理解赵决的行为,转头看向赵不度先前的地方,他已经不在了。
他们逆着人群擦过路人的衣角,撞到肩头,桑枝小声地对他们道了“对不起。”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人终于少了,桑枝的手都被他抓疼了,她轻喘着问他:“你跑什么?”
她对上赵决的眼神,语气渐弱。
他眼底似蒙上了一层红雾,声音极冷:“他不是我父亲。”
自昨日起,赵不度便不再是自己的父亲。
桑枝轻吸一口气,“不是就不是,你抓着我作甚。”
“……”赵决发现桑枝总是有能让自己沉默的言行,他盯着自己的手,原来自己一直在抓着她。
他放开手,桑枝皮肤娇嫩,手掌上那一圈红痕赫人,赵决抿了抿唇似是要说什么随后又闭上了嘴。
桑枝揉了揉掌心,试探问道:“那那人是谁啊?”
“不该你问的别问。”
经历了刚刚那一遭,赵决明显变得恶劣起来,桑枝有些恼:“那你把我送回去。”
她脸颊都被晒得都有些红了,赵决似乎都能瞧见她脸上细微的绒毛,与她的人一样都在发着光。
他顿时有些泄气,偏生是她。
偏生是她,他才对付不了,他们俩里也不知道到底谁是主人谁是宠物。
他恹恹道:“走吧。”
桑枝跟在他身后,走了没两步她说道:“步子小点,我跟不上。”
“真是麻烦。”赵决小声嘀咕一句,但步子却是肉眼可见地变得慢下来。
周围的人流似乎都少了些,看来都去前面看比赛龙舟了,这个时候说不定都比完一场了,桑枝想着便有些心急,她还没瞧见过比赛龙舟呢,她拽着赵决的袖子小跑起来。
说是小跑,实则是桑枝小跑,赵决快走两步抱起她,从人群中一跃而起,飞上屋檐。
“这样不是更快?”他说。
桑枝抱着赵决的腰封,觉得有些硌手转而环上了他的肩膀,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荡起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赵决的方法的确很快,没一会就到了湖边,可惜湖的前边已经挤满了人,桑枝看见苏池几人挤在人群中的样子,不禁笑了下。
“赵决,我们就在这里看。”
屋檐上视野宽阔,眺望地也远,赵决无可无不可,选了一处坐下,桑枝慢慢走到他身边岔开腿坐下。
赵决:“粗鄙。”
桑枝没什么生气的意味,说道:“粗鄙也是我粗鄙,与你何干。”
远处似乎是上一轮的赛龙舟还未结束,人群里依旧还能听见有人在押/赌是哪一队赢。
桑枝指向划在最前面的两支队伍,一红一黄,“你觉得哪对赢?”
赵决没回答她,桑枝有些急,拽了拽他胳膊,“咱们也来下个赌注,你猜谁赢,输了的人可以答应赢了的人一个要求。”
赵决听到这似乎才有了些兴致,他望向湖面,目前看来红黄是第一第二的位置,把其他的队伍远远的甩在后面。
“我选黄队。”
一开始领先的队伍,后来一鼓作气应该能夺得花球。
花球被设置在湖心的一根长杆上,率先通过终点取得花球者胜。
“既然如此,那我选择红队。”桑枝说道,本来她一开始想选的就是红队。
就冲他们喊得整齐响亮的号子,她也压他们赢。
湖面水波被木桨划出高高的水花,汗水与湖水交汇,洒在他们或黄或黑的皮肤上,木桨划得比人高,桑枝一颗心都吊起来,黄队一直处于领先,红队也是与它难分难舍。
人群里也有人在暗暗鼓劲儿,赵决原先没有关注这场比赛,竟也被他们这场气氛感染。
他望向几支队伍,落后的队伍没有放弃,所有队伍都在拼尽全力,随着鼓点声越重越快,号子声也愈大愈高。
终点近了,离得远了,桑枝瞧得不仔细了,只能看见红黄几乎是在一起,她摇着赵决的胳膊,“怎么样了,怎么样了,现在谁快?”
胜负只在一瞬间,最终一声铜锣响。
“谁赢了?”桑枝这句话被扑天的喜悦喊叫声盖住,但这也不妨碍她高兴,她也跟着叫起来,高举双手。
“你高兴什么,你看见是谁赢了吗?”赵决在她耳边提高了音量说道。
“不知道——”
桑枝开心的梨涡都出来了,小小的一个坑,赵决戳了下,有些不甘心道:“红队赢了。”
“什么?”
“我说——你赢了。”
赵决学着桑枝的样子岔开腿,用双手拢成筒妆高声喊道,“桑枝,你赢了。”
桑枝也高声回应,灵动的五官在太阳下耀眼极了,“我就知道会是我赢。”
不远处有个的沈逍客看见他们两人的身影坐在屋檐下,给莫若水他们指了指,桑枝瞧见他们望过来,向他们招手,感觉有什么不对,她望向赵决。
下一瞬桑枝举起赵决的胳膊和自己一同向他们招了招手,动作都是一模一样,像两个招财猫,沈逍客笑了下没再多打扰他们。
温玉也黯然了一瞬但转而又抬起头,这场比赛过去了下一场比赛还没开始,还不知道会是谁赢呢。
“真是蠢。”
赵决的声音掩在众人的声潮中,但嘴角还是挂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这一刻他觉得这世界似乎也没那么不好。
他为赵决时,感受到的都是人的恶意和身体的疼痛与心灵的受伤,他将这些一点点消化融入,慢慢地自己也只是处理这些的时候才会出来。
他是生来就就来感受这些的。
但是现在,赵决耳边的是热闹的人潮声,身边的是毫无芥蒂毫无设防的桑枝或其他人。
他,似乎也能体会到了温暖。
“喂,赵决,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可别耍赖也别忘了。”桑枝转头就瞧见赵决这幅冥思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在想着怎么躲过自己的要求出声提醒他。
“……”赵决觉得桑枝是真的有些蠢,但还是回答了她,“不会。”
不会耍赖也不会忘。
下一轮比赛又要开始,人群中的鼎沸声渐渐弱下,这次桑枝没再与赵决下注,而是完整地将这场比赛看完。
到了傍晚,终于比出了龙舟赛的胜者,湖水中被放下一群鸭子,岸上有人冲下湖去捉鸭,“嘎嘎”的鸭声和人们的欢呼声混合。
艳霞映在他们的脸上洋溢,是幸福的样子。
桑枝被赵决带下去与莫若水他们会合,“若水姐姐,”桑枝凑到她身边,今日一天的兴奋让她神经都有些跳跃。
“我们今日在外面酒楼里吃一顿吧。”
她眼睛亮晶晶的,谁都不忍拒绝,莫若水答应下来,温玉也点头认同,“我们这里有家酒楼的菜色不错,去那里吃吧。”
“端午节是不是要喝雄黄酒?”
桑枝走在路上想起了许仙白娘子的故事,她步子跳跃,在几人中间给他们讲起了这个故事。
“白娘子被许仙的雄黄酒逼出蛇身……”桑枝声情并茂,“岂可修……”
“岂可修是什么意思?”
赵决歪着脑袋问道,他本来认真地听着这个故事没想到她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是可恶的意思。”桑枝一时没注意竟讲出了这个,“这个许仙不可恶吗?”
赵决垂眸看不清神色,“难道许仙做的不对吗?白娘子是妖,人与妖本就不该在一起。”
“这有什么,”桑枝反驳道:“人又如何,妖若如何。”
她苦口婆心,“赵决,你不能这么想,你要知道爱是超越的,人与妖之间也会有爱的。”
赵决若有所思还想再问,“欸,那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酒楼?”桑枝指向不远处的酒楼问道温玉。
“对。”温玉点头。
桑枝率先进去,端午的酒楼人还挺多,她立马占到了大堂里剩下的最后一桌,“快来这里。”
温玉特地给他们点了雄黄酒,他冲桑枝说道:“我们这里没到饮酒年龄的孩童,家中长辈会给他们额头写个‘王’字,意在消毒防病,虫豸不叮。”
“欸?”桑枝指了指自己,“我可以饮酒了。”
不管是现代还是这里,自己都没尝过酒味,这雄黄酒闻着还有股中药味,该是不会醉人的。
她给每个人斟了一杯酒,豪气万丈“今日端午,咱们不醉不归。”
桑枝率先一口闷下那杯雄黄酒,“斯哈”一声,她的举动逗乐了众人,场面一下子变得热潮起来。
席面将散,苏池瞧着桌上喝得不太清醒的桑枝,又望向赵决,“这不得你抱回去?”
桑枝半趴在桌上,脸颊两片红云漾起,长长的鸦羽让整个人看上去沉静而又乖巧。
赵决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刚刚说好千杯不醉的人竟然是第一个倒下的,一个雄黄酒竟也能喝醉。
这样子的赵决还真挺难伪装的,他突然有些为难,好像就是因为桑枝,明明他之前伪装得挺好的。
苏池几人已经出了酒楼,温玉在一旁还看着,他问道赵决:“不然,赵公子,我来将桑姑娘带回去吧?”
黑眸看向温玉,赵决皮笑肉不笑,语气淡淡,“那就不必了,枝枝我送回去就好。”
“枝枝”两字被他着重。
“那……好。”
夜间的街市仍旧有灯火,桑枝被赵决背着趴在他的肩膀上,隔着一层衣料,赵决似乎都能感受到桑枝浓重的酒意和热气被呼到自己的皮肉上。
他突然觉得背上有些痒,将桑枝轻轻晃了下,下一瞬背上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甚至有些软绵绵的力道。
桑枝:“别乱动。”
她以为是白日里的那只猫又来找自己了,小手顺着赵决的肩膀慢慢拍着,赵决只觉得自己的半边肩膀都有些麻了。
“乖一点,不要再动啦。”
她声音掺着醉酒的软糯和含糊,赵决的耳根忽地红了,他恶狠狠地说道:“让谁乖一点呢?”
桑枝没再说话,拍打着他肩膀的手也慢慢落下,鼻尖传来均匀规律的呼吸声。
她,她竟是睡着了。
赵决只觉得气都被自己憋回去了,他动作小心地将桑枝又向上轻轻提了提。
让他不动,他偏要动。
“赵决……”背上的人儿又含糊一声,赵决的步子停了一瞬,“喊我作甚?”
“……”
“真的是。”赵决眉毛狠狠地拧起来,和一个醉鬼聊什么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