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卞镇摘红节(十一)
莫若水收了剑,这一园的罪孽,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一天。
卞镇百年来的少女失踪案也终于破了,苏池传信给了地方州府的官员,卞镇的百姓需要一个知明理的官。
赵决抱着桑枝,与来时一样的路,回去时她便成了这样,耳旁没了她的絮叨,赵决反而不习惯了。
少女精致的眉眼沉睡,只嘴角的那抹嫣红暴露了她刚刚受了伤。
赵决的心绪有些乱,明明刚才的情况自己是挡在她的身前,若是没有她那一掌,她也不会受伤。
可是,她为什么要推开自己?
是要保护他?
怀里的重量轻的和羽毛似的,怕是自己轻轻地一碰就会被他捏死,这样弱小的人竟还会保护他?
赵决抿紧了嘴唇,加快了速度。
依旧是从客栈的窗子里进去,赵决将桑枝放到床上。
她的床有点乱,上面有衣服,还有各式各样首饰,赵决有点无从下手,若是他没看错的话,被子下压的那件豆绿色是她的小衣吧。
掌心瞬间就热了起来,赵决转身去了自己房间。
桑枝被放到了赵决的床上。
赵决眸色有些深,藏青色的床褥上静静地躺了一个姑娘,嫩黄色的襦裙铺开,桑枝的肤色白,此刻映着床褥,更甚白皙。
普通人被妖气所伤,只能慢慢调养,说不定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
赵决将手掌移到桑枝胸膛上方,离了些距离,他闭上眼,耳根有些红。
闭上眼,莫名地想到了她床上的那件豆绿色。
静心。
赵决抿直唇,柳叶眼闭上后眼皮上有两道褶皱,下颚绷直,疏导桑枝体内的浊气。
她被妖气波及,身子自小弱,又伤到了肺腑,堪堪逼出了一口血。
这个时候,相必息岚已经被他所养的藤蔓啃噬干净了,自己主人的血肉,怕是更加香甜。
桑枝低低哼了两声,似是痛苦,手指捏到了就近的东西。
是赵决的衣角。
赵决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她似乎对自己的衣角情有独钟。
施完术后,桑枝的手依旧紧紧地没有放开,赵决试了试没有扳开,便任由着她去了。
桑枝陷入了沉睡。
【碎息梦影使用完毕。】系统播报道。
赵决又做了梦,梦见了自己的幼时。
高大的屋檐下系着古铜铃铛,风轻轻吹过的时候带起一阵清脆的叮当声,周围是青翠挺拔的竹林,清冽的竹香从窗外淡淡地飘进来。
“阿决,今日读书如何?”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娃坐在蒲垫上,腰板挺得笔直,手中竟是拿了一本《论语》。
桑枝如同一个魂灵般,静静地看着,那个小男娃明显就是幼年版的赵决。
模样看着不过三四岁,竟然就读《论语》了,桑枝表示很震惊。
身后走来了一位女子,身穿华服,红线勾着金丝的锦衣宽大,在身后拖出了一道长长的曳尾,面容极美,桃花眼多情,眼尾处画了一朵桃花,更显纯媚。
一点朱唇,不点自红,耳朵处镶了一条细细的红宝石坠子,看着是个大富大贵之人。
桑枝屏住了呼吸,怪不得赵决这么漂亮,原来他的母亲就那么美了,仔细看来,赵决或是遗传了母亲的小部分样貌,他的父亲必然也不差。
赵决见到来人,放下书恭敬地道了一声“母亲。”
果不其然,桑枝望过去。
幼时的赵决就极其恪礼,他的母亲似乎也是个尊礼的,待赵决行完礼后才向他招手唤他到了身边。
赵决一字一句,音有些不准,声音有些软糯,“阿决今日看到论语的八佾了。”
“好。”
女子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本宫最爱会读书的了。”
桑枝一怔,刚刚的女子自称“本宫”,能自称这个的,除了公主便是皇帝的宫妃,难不成赵决还是皇族中人?
她原书后面还没看到,根本不知道这一茬。
赵决脸上无甚表情,默默垂着头让女子摸得顺心,一瞬间,桑枝觉得赵决不像是她的儿子,更像是……她豢养的小宠。
她十指丹寇,赵决年幼脸庞娇嫩,桑枝看到他的脸被划红了竟是也不吭一声。
屋内环设古朴,偌大的房间内只有一座木桌,一道屏风和宽大的木柩窗。
女子在房内只留了半刻不到便起身走了,“好好读书。”
桑枝心中古怪更甚。
女子走后,赵决真的复又重新拿起书,一个字一个字地艰涩读书,只有渴了时才会自己去倒一杯茶。
他身量小,要站到凳子上才能够到桌子上的茶杯,桑枝看了许久,赵决慢慢爬到凳子上,伸出手去够,晃悠悠地倒了一盏茶,桌面上有晃出的茶水,被他用手帕仔仔细细地都擦净了。
他跪坐在窗子前读书,桑枝便陪着他坐在一旁,听人读书没甚意思,桑枝起初听着赵决的小奶音兴致勃勃,到后面听得只觉得磕磕绊绊。
那个女子看着有权有势又富贵,怎么没人守着服侍他,也没有请个夫子来教习。
桑枝想到自己见到的赵决,温润尔雅,君子翩翩,若是他幼时便是如此,那内心是不是个压抑的人,她有些同情。
窗外有麻雀在地上轻啄,桑枝扑过去,虽然没有实体,也带起了一阵轻风,麻雀“呼啦”一声受惊地飞走。
赵决抬头看了眼窗外。
有人吗?
凝视了半晌,也没见到人,自己的父亲来了也不会如此捉弄他,赵决又低下头磕巴地念起书。
他身边无人服侍,甚至这么大的一座庭院里只有他一个人,都是因为他是只妖。
这一点,他从小就深知,因为他是妖,所以母亲不喜,可他的妖父明明也是妖,为何不喜欢他。
赵决不明白,妖父将自己送到这里,让他好好听母亲的话,母亲最喜欢读书好的孩子了,可自己每天读书母亲也总是只来过几回。
他都读到了论语,母亲反而来的次数更少了。
或许等他读完了母亲给他的书,就能和娘亲一起住了吧。
桑枝刚刚的动静只引得他看了一小会,他的生活太枯燥了,桑枝想着,等自己醒了之后给他多讲一点童话故事,弥补一下他小时候的缺憾。
那才是小孩子该看的。
桑枝又想坐到他的旁边,只觉得有一阵风竟然将自己刮了起来,失重感让她闭上了眼睛。
那种失重感过去之后,桑枝睁开了眼睛。
这里的景致倒是极好,花团锦簇,树木郁郁葱葱透着生机,往来还有侍从端着东西来回走到。
桑枝向前走了一段,看到的便是长大一些的赵决。
估摸着是十三四的样子,身量已经开始拔高了,模样还有些青涩,但与日后的模样却是差不了几分了。
柳叶眼微眯,眼尾似勾了一条细线,显得有些多情惑人,他在与一只猫玩乐。
说是玩乐,似乎不太严谨,该说是那只猫在与他玩乐。
在桑枝的眼中,赵决坐在花园的一隅,那只白猫跳到了赵决的身上,“喵呜喵呜”地叫着,尾巴尖扫过他的手指又移到他的脸上。
这只猫通身雪白,胡须长长,眼眸是碧蓝色的,是只极好看的猫,桑枝忍不住也凑过去想要摸摸。
可是她根本触摸不到,只好坐在旁边,眼巴巴地瞧着它。
路过的侍从眼睛都不带往这里瞟一眼的,赵决垂着眼眸看着那只猫,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赵决伸手想要摸摸它,白猫昂着脑袋咕噜一下跳下身,不让他摸,踩着猫步向前慢慢走远,尾巴摇的老高了。
他无奈地笑了下。
看到他这幅表情,桑枝莫名地将自己脑袋移到了他手下,喏,猫没了,便是摸摸我吧。
赵决收掌收的慢,只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阵软绵绵的风。
真奇怪啊。
手掌不自觉地抓握了下,赵决起身,他今日要去找他母亲。
桑枝跟着他的脚步,来到了一座样子极其华美的宅屋前,这里的装饰不俗,门口竟是雕了两座孔雀。
上面被细细地上了釉色,风吹雨打一点都不落色,栩栩如生,一只高昂着头,一只展翅正欲翱飞。
门口站了两位奴婢样子的人,赵决向他们行了一礼,“我来找母亲,劳烦通传一声。”
赵决低着头,没有瞧见那两个人眼神轻蔑不屑,桑枝却是眼睛睁大看得清楚。
赵决在家里的地位这么低吗?
“等着。”一人进去通传,赵决直起身看向那座孔雀像,眼睛漆黑有些幽深。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才慢悠悠地从里面走出来,“公主让你进去。”
原来是公主。
赵决提步进去,桑枝也趁势跟上,下一瞬自己却被弹开了。
弹开了——
像是有一堵无形的门将桑枝隔在门外,她进不去了。
桑枝有些奇怪又好奇,自己这个状态怎么就进不去了,也不知道赵决会在里面做什么。
桑枝在外面呆了一会,一会戳戳花,一会儿摸摸雕像,最后桑枝站直身子站到了那两个人面前。
自己要记住他们,下次见到他们,自己非得给赵决出口恶气。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传来了一声瓷器被摔碎的响声。
门口的两个侍女交换了下眼神,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桑枝心一抖,里面是发生了什么吗。
一个瓷器摔碎的声音之后,又是几件瓷器摔碎,桑枝听见那个女子的大吼声,砸东西的声音,却没有听到赵决的声音。
动静闹了很久,桑枝不敢再靠近那扇门,自己每一次被弹开就感觉疼一次,最后她只敢近近地靠着门,希望赵决早点出来。
时间过得有些久,换了两个侍女过来,几人窃笑说了什么,桑枝没注意听。
她看见赵决了,衣袍沾血,步履不稳,地走出来了。
他今日穿了一件洗得干净的白裳,此时他额头被砸的淌了血,流过眉角,顺着眼眶滑落,显得狰狞又可怕。
衣服好似被割烂,上面是一道道血痕,跛足走了出来,头发散乱看不清神色。
这是桑枝没见过的赵决,她突然有些心疼,眼角处湿润。
这是什么母亲,竟然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了这样的狠手。
赵决没有看向那几个说话看向他的侍女,一步步走得跛却是坚定。
他早就知道,自己进去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毕竟他都习惯了。
他一步步往前走着,这次似乎有了什么不同,他感受着身边,又是那个软绵绵的风的触感。
在稳着托着他。
赵决停住了脚步,看向空荡荡的周围。
“有人吗?”
无人应答,或许是错觉吧,赵决抿紧了嘴唇,不让血流进嘴里,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要休息几日,便好了。
谁让他是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