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14
明治不知在想什么，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袖子往前走，目光落在她有些泛白的手指节骨上，不紧不慢的迈着长腿。
走出一段后，姜瓷松开他的袖子，指着个房间说：“喏，就是这里，他们应该都进去了。”
明治抬了下眼皮，房门上挂着个牌子写着“采血室”三个大字，门缝开了一个小缝，隐约可以听到里头人的说话声。
明治笑了笑：“谢谢。”
这是怕他不认路么？
姜瓷被他笑得晃了下眼，连忙摆手：“是我要说谢谢才对。谢谢你昨天救了我，还送我到医院。我却连名字都没问，也没机会当面郑重的感谢你。”
明治了然，看来姜驰还没来及跟家里人说遇到自己的事，而且小姑娘没认出他来。想来也是，他离开渝城的时候，她才六岁，记忆里可能完全没有他这个人，而且她跟小时候长得并不像，所以他也没认出她来。
明治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竟然也没提这一茬，只说：“你哥哥已经送了我锦旗。”
姜瓷笑了笑：“昨天跟哥哥说起来要感谢你的事，哥哥说送锦旗好，有可能帮让你往上升一升，真的可以吗？”
明治将她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暗笑：“那得到年底才知道。”
姜瓷觉得有些遗憾，又说：“那你知道我的名字了么？我叫姜瓷。我哥送锦了旗后还没来医院跟我讲，所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明治抿了抿唇：“明治。”
姜瓷微微挑眉。
明？这个姓氏可不多见，但莫名的有些熟悉，总觉得自己也认识姓明的人似的。
不过这会儿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姜瓷立正站好，冲他行了一个军礼：“明治同志，姜瓷同志在此郑重向你表达感谢！”
明治瞧着她，眼中含了笑：“为人民服务。”视线落在他的伤口上，笑意又淡下去，“你的伤，医生怎么说？”
姜瓷这才想起来自己脖子下头那道丑陋的伤口，有些别扭的侧过身：“没事了。”
想了想又说，“其实伤口不是很深，也没感染，结痂就好了，但是我妈妈怕有并发症，所以让我在医院多住几天。”
话音刚落，刘静从采血室走了出来，门内还有五六个等着献血的，勤务兵小张在里头冲明治招了招手。
明治看到了，转头跟姜瓷说：“姜瓷同志，我进去采血了，你这伤口见风多了可不好，快回病房休息吧，多休息对伤口愈合也是有好处的。”
姜瓷刚说了个“好”字，就见他已经迈着大步进了采血室。
不禁笑了笑，总觉得有些奇怪。
两人明明只见过两次，但说起来话并不陌生，倒像是认识许久的老朋友似的，真奇怪。
不过这个认知也让她觉得有点开心，虽然她根本不明白这开心从何而来。
既然这边的事解决了，她也要回病房去了，正好和刘静一起。
但姜瓷看向刘静的时候，发现她闭眼扶着墙，脸色白得厉害。
“刘静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刘静抬头一看，这才注意到姜瓷，脑子空白了一瞬才缓过神来：“没事，就是我体质不太行，一个200的血袋都没采完，就开始头晕，这会儿腿有点软，休息一下就好。”
姜瓷知道献血后一般都要吃俩鸡蛋或者喝点红糖水补一下，但这会儿怕是没办法，想了想，带刘静去大厅等候区的椅子上坐着：“你坐这儿休息一下，我回病房拿些糖来。”
刘静连忙拉住她：“别麻烦了，咱俩一起回。”
姜瓷的病房在三楼，刘静也是三楼普通外科的护士，总不能一直在四楼这边待着。
“你走路都不稳，下楼梯要是摔了才麻烦呢。”姜瓷却是坚持道：“等我一下，很快就回来。”
刘静来不及说别的，姜瓷就往楼梯去了。
回到三楼病房，姜瓷从小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红色的铁皮盒，是郑予善带来的，里头装的都是糖，有市面常见的水果糖，高粱饴、大虾酥，还有几颗大白兔奶糖。
想了想，又从柜子里头摸出一块红星大板巧克力。
这巧克力是姜驰昨天给她的，说是红星饭馆自己做的，一整块巧克力分成了若干小格子，轻轻一掰就能掰掉一块的那种。
其实巧克力并不比奶糖贵多少，但供销社是没有的，得去专门的食品店才能买到，而且还要提前预购，能吃到的机会不多。
但姜瓷就爱吃巧克力，特别是红星饭店做的这种，每次掰下来一个小格子，分次吃，味道浓的很。她喜欢这种甜中带苦的味道，比纯甜糖有滋味，吃了之后不但心情会变好，还当饥。
姜瓷拿了糖盒，又往四楼去。
这会儿除了刘静外，还有俩特别热情的献血群众也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休息，唇色都有点发白。
姜瓷看了一眼采血室，拿着糖盒让每人抓一把。
两位热心群众没想到会有人送糖来，而且也认出姜瓷是住院的病人，自是不好意思拿。
刘静想了想，抓了一把：“大家还是吃两颗吧，稍微可以补充点能量，主要咱们这时间赶得不巧，否则献血室也是要给咱们一个鸡蛋吃的。”
听了这话，两人才随手抓了一把。
这两位都是四十多岁的壮实汉子，手很大，却不多拿，一手下去也就四五颗糖。剥开一颗自己吃，其它的放到了兜里，说是一会儿回去给家里人分。
其中一个人还笑着跟姜瓷说：“谢谢啊小姑娘，你可真热心。”
姜瓷摆了摆手，竟然也说了句：“为人民服务，咱们都是热心助人的好群众。”
大家闻声就笑起来。
就在这时，献血室的门再度打开。
明治和勤务兵小张先后走了出来，两人个头都不低，半举着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拿着棉球按着针眼，看上去特别奇怪。
姜瓷走过去，让他俩也拿糖吃，还把刘静刚才那番话说了一遍。
小张看向明治，等他先拿。
明治不太吃糖，只拿了一颗。
小张看他只拿一颗，自己也不好意思多拿，也跟着拿了一颗。
姜瓷眨了眨眼。
明治笑了一下，跟小张说：“我不爱吃甜的，一颗就够了，你多拿两颗。”
毕竟两人都采了800，他这会儿脚下都有点虚。
小张的脸有点红，但他肤色有些深，所以不明显，听到明治的话，坚定地摇了摇头。
其实小张挺爱吃糖的，小时候家里穷，孩子也多，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能分到半块麦芽糖。
后来进部队，倒是不缺钱了，但吃糖的机会也不多，团部发的糖基本都寄回老家了，他倒是也自己想吃，就是怕被一群老爷们笑。
小张咽了下口水，想到彭海军团长还在保育室那边，转头跟明治说：“大队长，咱们先过去找彭团吧。”
明治“嗯”了一声：“走吧。”
目光在姜瓷身上扫过时，忍不住说了句，“快回病房休息。”
姜瓷瞧着他，好看的眸子又黑又亮，下意识说了个“好”，手在病号服的口袋里摸着那块大板巧克力。
明治弯了弯唇，和小张一起迈着大步往保育室走。
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姜瓷迅速把大板巧克力拿出来，塞到他手里：“这个不太甜。”
明治回头。
两人身高有差距，明治得垂眸看她，姜瓷得微微仰着头。
明治突然想起自己十一二岁的时候，快回北京前的那个冬天。
那是个星期二，他生日。
姜驰非要拉着他翻墙回家，甚至还说出了“今天你要是不跟我一起翻墙逃课我就不跟你玩了”的幼稚威胁。
他这个人吧，有点吃软不吃硬，当然要果断拒绝。
姜驰没办法，只能透露说是给他准备了生日礼物。
于是，最后两人避开老师成功翻墙。
到家的时候，却没见着什么礼物，连两家大人都没在，就只有一个姜瓷。
其实那时候姜瓷还叫陆果，是个白白胖胖的小丫头，扎着羊角辫，刚开始掉牙，最喜欢让院子里的哥哥们轮流背着她斗鸡跳马。
姜瓷当时六岁左右，裹着个带白色毛边的红斗篷坐在一个木板凳上和面，低着个小脑袋，和的特别认真。
姜驰先是喊了她一声。
她抬起头，脸上、手上、身上全都是面粉，看到他们俩就呼哧呼哧地跑过来，一头把姜驰撞翻，连带着他一起，三人摔了个屁股蹲，笑得特别开心。
他问两人给自己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
姜瓷就说是生日蛋糕。
因为大院里的孩子们那时候过生日，特别流行去外国人开的洋餐厅订生日蛋糕，但他不喜欢吃甜的，姜驰和姜瓷就想给他做出一个不甜的蛋糕来。
他当时特别开心，还很感动，觉得这个想法非常好，为了尽早吃到特别口味的蛋糕，三人一起坐在板凳上开始和面，结果他们仨把家里一个月的面粉都霍霍完了，也没能整出个蛋糕来。
姜瓷当时就哭了，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个劲儿往面盆里掉。
她脸上的面粉还没洗，再一哭，就彻底成了花脸猫。
他和姜驰笑得很大声。
为了不被家长发现，姜驰决定把那一盆面处理掉。
他带姜瓷去洗脸，打了热水，拿了两条毛巾，一条用来给姜驰擦脸，另一条围在姜瓷脖子上当兜兜。
他记得特别清楚，给她洗脸的时候，她特别乖，知道什么时候低头，什么时候闭眼，等洗干净露出圆乎乎的小脸的后，她就仰头望着他，拿出了一个揣在斗篷里的鸡毛毽子，说是她偷偷去自留地拽了铁霸王的尾巴毛做得毽子。
铁霸王是他们院小孩对自留地养的鸡群里那个逞凶斗狠最厉害的“鸡老大”的称呼，毛色特别漂亮。
当时他就想，要是自己有这样一个妹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