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7(大修)
丁语佳走后,郑予善问姜瓷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大人。
姜瓷笑了笑没说话。
“你们也到了有自己小秘密的年纪,妈妈理解,但不能涉及原则,有什么拿不定的主意,还是要多询问大人的意见,家长总不会害你们,知道吗?”
姜瓷“嗯”了一声。
以她对丁语佳的了解,能说出“打江山”那种血气上涌的话来,这次文工团考试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只是周住那件事依然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和丁丁上学、练琴都一起,没见过丁丁和周住有什么往来。丁丁是什么时候喜欢周住的?周住又是什么时候邀请丁丁加入知青宣传队的?实在想不通,也只能等丁语佳考完再细问。
快到中午的时候,郑予善要去食堂打饭,姜瓷躺了大半天想起来活动活动,两人一商量,决定直接去食堂吃。
刚一下楼,就看姜驰骑着辆二八大杠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你哥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去给人解放军送锦旗了么。”郑予善拉着姜瓷的手,站在病房楼门口说了一句。
姜瓷歪了下头,看到姜驰的车后座上带着个人,手里抱着个大提兜:“妈,我哥带着个姑娘来的。”
郑予善皱了皱眉:“带着个姑娘?你哥谈对象了?”
这年头没处对象的男女,是不会轻易坐别人车后座的。
姜瓷想到她哥昨天说得话:“啊,可能是吧。”
“还好赶上了,妈,丫丫,不用去食堂了,给你俩做了饭过来呢。”姜驰早就瞧见两人了,一边骑车一边冲她们招手,把车闸到停车区,带了后座那姑娘走过来。
姜驰今天穿得是白衬衣蓝裤子,头发也梳得格外整齐,走近了还能闻到身上雪花膏的香味。
郑予善和姜瓷都有些吃惊,暗道,看来这还真是谈对象了。
两人不由得去看跟在他身后走来的姑娘。
姑娘看上去二十五六,穿着身洗得发白的阴丹蓝布衣裤,个头不低,削肩瘦腰,身段不差,只是脸色蜡黄,眉毛略粗,算不上漂亮,但双目十分有神。
“妈,这是我同学马文娇。”姜驰介绍道。
“阿姨好。”马文娇的笑倒是十分明媚。
“你好。”郑予善和善地笑了笑,只是落到马文娇身上的目光带了几分审视。
“妈,马文娇同志知道我妹受了外伤,特意给炖了黑鱼汤呢。”
“你这孩子,怎么能让人家做饭?”
马文娇刚要开口就被姜驰拉住了。
“妈,鱼汤凉了就不能吃,先回病房再说。”姜驰不管郑予善的脸色有多难看,愣是推着人往病房去。
到了病房,姜驰把提兜放到小柜子上,竟然拿出了四个大饭盒。除了鱼汤,还有一盒梅汁午笋鱼,一盒番茄豆角,和满满一饭盒的大米白饭。
“哇,这也太丰盛了吧,跟下馆子似得!”姜瓷忍不住惊呼。
姜驰笑了笑:“这都是你文娇姐做的,手艺应该不比饭馆大师傅差。”
姜瓷凑过去,小声道:“哥,你背着我们先吃啦?”
姜驰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做好就过来了,你哥我到现在啥都没吃呢。”
“那你杂知道不比师傅做得差?”
“看着就好吃呗。”
兄妹在那儿嘀嘀咕咕,郑予善则神色淡淡。
这年头,虽然都在说提倡自由恋爱、自主婚姻,实际上依然是父母包办或熟人介绍的多。她之前倒是给姜驰相看过几个姑娘,只是都没成。
如今姜驰也二十多了,带个姑娘回来让她掌眼,倒也正常。
只是这姑娘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单看穿着,家里条件怕是不怎么好,模样倒是挺周正,就是年纪看上去有些大。
反正这第一眼,郑予善不怎么满意。
不过她也了解儿子的脾气,当下自然不会说什么。
而且人姑娘这饭做得也是有心,她郑予善也做不出来当面摆脸子的事。
“马文娇同志,真是太麻烦你了。”
郑予善的语气虽然不热络,却也绝对不会让人觉得冷淡:“做这顿饭怕是花费不少,一会儿让姜驰把钱给你。”
马文娇忙道:“不用不用,阿姨,你们趁热吃,我先回去。”
“诶,马文娇同志,你别走。”
姜驰把筷子递给姜瓷,让她自己分米饭,又从小柜子下面拿了几个苹果过来:“马文娇同志,你先坐一会儿,我跟我妈去洗几个苹果。”
马文娇立刻摆手道:“姜驰同志,不用麻烦了。”
“你做这么多好吃的都不嫌麻烦,我洗俩苹果有什么麻烦的?而且我一会儿还得走,正好送你回去。”
“真不用,我住得又不远。”
“我这不是还有事没跟你说呢?”姜驰笑了笑:“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等一下吧。”
马文娇张了张口,终是没再说走的事,而是走过去帮姜瓷拿了小碗分米饭。
郑予善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看,心下觉得奇怪。两人这般客气,可不像是在谈对象,但要不是谈对象,怎么一起来医院送饭呢。
“妈,跟我一起去洗几个苹果?”姜驰冲郑予善挤了挤眼。
郑予善白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两人一直走到洗水池前,郑予善才开口:“说罢,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领了个姑娘来?”
“哎呦,妈,您这话说的,什么叫突然领个姑娘”
“别嬉皮笑脸的,你年纪也不小了,谈对象就好好谈,但这八字没一撇,怎么就指使起人来医院送饭了?这不是占人姑娘便宜么?人姑娘家知道该说咱们家不知事了!”
“妈,您想多了,不是什么对象。”
“臭小子,不是对象你还让人过来送饭?”
姜驰一边洗苹果,一边躲着郑予善打过来的手:“妈,你冷静点,听我说啊马文娇是我高中同学,好几年没见了,她现在在渔业队帮忙,昨天去医院食堂打饭的时候正好碰到她送货,我帮了她一个小忙,她觉得过意不去,才想着来给你们送饭的。”
郑予善看他说得坦荡,不似作假,再回想两人刚才说话的样子,确实不像是谈对象的人,心下稍松:“还一个小忙?你帮人什么忙了?今天这顿饭,不说花了多少钱,心思绝对花了不少,你也好意思?”
“哎呀,我也没想到她这么实在啊。”
姜驰洗了苹果,甩了甩手上的水,又扭过头冲郑予善笑:“妈,儿子求您个事呗。”
“啥事?”
姜驰张了张口:“唉,没啥没啥。”
“你这什么毛病?”
姜驰赔着笑,用肩膀拱了拱郑予善:“你儿子的毛病你还不知道?除了帅一无是处呗。”
郑予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两人回病房的时候,姜瓷已经吃上了。
马文娇就坐在姜瓷旁边,小声跟她说着梅汁午笋鱼的做法。
一见两人回来,姜瓷立马比了个大拇哥:“妈,快来尝尝,文娇姐的手艺绝对是这个!”
郑予善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你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
姜瓷吐了吐舌头。
“阿姨,您也快来吃吧,这鱼冷了就不能吃了。”马文娇刚站起来,手里就被姜驰塞了俩苹果。
郑予善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姜驰揉了一下姜瓷的头,转头说:“妈,你们吃吧,我和马文娇同志先走了。”
“你们应该也没吃呢吧要不去”
“妈,您就别操心了。”
马文娇的那声“再见”还没说完,人就被姜驰拉走了。
郑予善一个转头,两人就没了踪影,想了想,立马跑到窗户边往下看。
姜瓷扒拉了一口米饭,笑道:“妈,别看了,文娇姐不是我哥对象。”
郑予善闻声回头:“这才几分钟,就跟人混熟了?”
“还行吧。”姜瓷又喝了口鱼汤:“文娇姐说晚上送饭的时候,给我带几本解闷的手抄小说来,有什么您到时候再问呗。”
“晚上来还送饭?”刚走到病床边的郑予善脚步一顿。
姜瓷点了点头:“说是我哥帮了她一个大忙,她不做点什么心里过意不去妈,你快来吃吧,文娇姐这手艺真不赖,而且我哥那人你还不了解么,不会让人女孩吃亏的,这会儿准是带人下馆子去了。”
郑予善想了又想,实在想不通姜驰帮了人什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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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姜驰的确是带马文娇下馆子去了。
但马文娇没什么心思吃饭,只要了碗素面。
姜驰摆了摆手,直接跟服务员要了四菜一汤:“马文娇同志,我这好不容易有机会能请咱们五联高中的校花吃顿饭,你就点碗素面,瞧不起谁呢?”
“姜驰同志,你可别闹了,我现在都什么样了,还校花呢?让别人听见,怕是要笑话死的。”
姜驰找好位置,拽着马文娇坐下:“什么什么样?我瞧着没啥区别,就是你这精神头确实差了点。人是铁饭是钢,马文娇同志,怎么着都不能在吃上亏着自己。”
马文娇笑了笑,垂着眼没说话。
饭菜还没上桌,姜驰用手指叩了叩桌面:“马文娇同志,我们在吃饭前把事情说完,一会儿就好好吃饭,行不?”
马文娇抬眼看他。
“我昨天找了乔安玉你还记得乔安玉不?就是咱们当年一起在校广播站的那个,她现在在市法院当书记员。你的情况我跟她说了,她说现在上面认为离婚具有资本主义腐朽性,所以诉讼离婚的一般都会被驳回。”
马文娇眼里的光暗了下去:“好,我知道了。”
四年前马文娇下乡插队,被人算计嫁了一个当地人。
这两年她多次向公社提出离婚,但无一例外都被驳回。婆家在公社有些关系,对外说她是为了日后返城才闹的离婚。
实际上返城不返城她已经不在乎了,她只是不堪忍受那样的生活——因为和丈夫无甚感情,马文娇一直拒绝生孩子,婆家上下认定她不会生养,说她是不下蛋的鸡。丈夫从最初的冷暴力逐渐变成对她拳打脚踢,有一次甚至想用枕头把她闷死。
前几天,她趁着丈夫不在家,找机会跑回了沐城,父母却认为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家里俩哥哥都成了亲,俩嫂子不愿她回娘家住,别说帮着她去法院诉讼离婚,反而都劝她回去,劝她忍耐。
她以为回了沐城找到爸妈就能获得新生,没想到自己面临的会是无家可归。不过她应聘上了渔业队的临时工,可以暂时留下来。但如果无法诉讼离婚的话,最迟三个月,她就会被遣返
“马文娇同志,别泄气,我话还没说完。”
姜驰给她倒了杯水:“既然诉讼离婚这条路走不通,那就不走这条路,换条路走。”
马文娇有些愣神。
姜驰搬着板凳,往她那边靠了靠,低声问了句:“你是打定主意要离婚了,是不?”
马文娇点了点头。
离不了,她就死。
“那你信我不?你要信我,最迟后天,我让他来求你离婚。”
马文娇皱了皱眉:“你”
姜驰知道她要说什么,抬了下手:“马文娇同志,我现在好歹也是工会干部,早不以拳头吓人了。”
“那”
“具体怎么做你别管,只要你不怕这事闹大了,我就能让他来求你离婚。”
马文娇握了握拳。
她明白姜驰的意思,是怕离婚的事闹大了,她会被人指指点点:“只要能离,我啥都不怕。”
“好。”
姜驰从筷笼里抽了筷子递给她,等着服务员叫号,把四菜一汤端上来:“好好吃饭,这两天攒足精神头,后天可是有一场硬仗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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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马文娇回了渔业队,姜驰骑车去了南郊乡,同行的还有周正阳和徐禄帆。
周正阳和徐禄帆都是城南派出所的公安,今天的任务是来飞行团场站询问李大山在逃同伙的进一步消息,而姜驰则是来还钱和送锦旗的。
锦旗是周正阳找人连夜赶制的。
姜驰拿到手上时是卷在一起的,用金色的丝带系了个漂亮的结。
因为飞行团场站也是部队编制,正儿八经的保密单位,所以进出手续十分严格。
周正阳和徐禄帆平时都是查别人,如今被人查,多少都有点不耐烦。
姜驰倒是不怎么在意。
三人经过繁琐的审查,由接待员引到一栋二层小楼的接待室中,十来坪的房间,除了桌椅就是墙面上挂着的空军飞行员宣传画。
不一会儿,周正阳和徐禄帆被请到了另一间接待室,姜驰因为不是公务人员,还得再等一会儿。
二十多分钟过去,姜驰实在等得无聊了,摸出口袋里的烟包,习惯性地走到窗口,推开窗点上了烟。
他的目视能力极好,站在这儿就能看到起降场上空的一个白点,只一个轮廓,就知道是某个型号的教练机型。
白点落下,减震器起落支柱发出“砰”的一声响。
姜驰沉默的垂着眼,看向自己那只夹烟的右手,不禁扯了扯嘴角。
当年他打陆兴民的时候手劲错位,没能及时手术,自愈后形成了永久性损伤,被判定为十级伤残,失去了入伍的资格。
否则,他现在应该也能完成小时候的梦想,驾驶战斗机飞上蓝天俯瞰这个世界吧。
一根烟抽完,走廊上终于又传来了脚步声。
姜驰抖了抖肩,拍了拍脸,拿起锦旗,面上带了笑。
接待室的门被推开,一个高个儿青年出现在门口。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愣。
“陆放?”
姜驰歪了歪嘴。
好多年没听人喊过“陆放”这个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