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6（大修）
第二天早上郑予善去食堂打饭，自己要了碗清粥，给姜瓷打了份清汤面，还加了个荷包蛋。
医院食堂的清汤面用的是九零粉，除了盐之外，几乎不放旁的调料，口味极淡，但嗦起来很是软滑，算得上是最受欢迎的病号饭。
荷包蛋特意要了溏心的，圆溜溜，胖乎乎，用筷子一戳一动，吃起来也是软嫩滑口。
姜瓷吃了整整一碗，汤都喝了，额上冒出了一层细汗。
吃了饭，姜瓷就想下去走一会儿消食，脚刚落地，病房门被推开。
丁语佳探着半个身子，瞧见姜瓷就笑起来：“丫丫，我来看你啦！”
姜瓷微惊：“丁丁？”
丁语佳笑嘻嘻地走进来，冲姜瓷眨了眨眼，先同郑予善问好：“郑阿姨好。”
郑予善扶着姜瓷站起来，看到来人不由得笑道：“丁丁啊，跟你妈妈来的？”
丁语佳的妈妈就是昨天巡房的护师长李素珍。
她和姜瓷从中学就在一个班，平日里玩得最好。
“嗯，昨天我妈回家说丫丫受伤进了医院，我就想来看她的，只是时间太晚，没过来，今儿一早起床就跟我妈一起过来啦，我妈去交接班了，一会儿过来。”
“这么早过来，吃饭了么？”
“郑阿姨，不用管我，我在家吃过啦。”
“那你跟丫丫在这边说会儿话，我去打点热水，给你俩冲麦乳精。”
丁语佳也不客气：“好呀，谢谢郑阿姨。”
郑予善拎着暖水瓶出去，丁语佳和姜瓷走到窗边聊了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
“怎么，我来看你，你不开心呀？”
丁语佳比大半岁，个头却不如姜瓷高，扎了两条麻花辫，鹅蛋脸，杏仁眼，说起话来抑扬顿挫十分好听。
“当然开心啊，不过我这伤也就看着严吓人，并不怎么严重的。明天文工团招考，你不抓紧时间去梁老师家再练练琴么？”
丁语佳知道姜瓷伤在脖子附近，虽好奇，却也不敢随便拉着她看，只说：“我妈说你的伤要好些天才能长好，我就知道你赶不上招考了，你不去，我也就不去了呗。”
“那怎么行？辛辛苦苦练了一两年的手风琴，你说不去就不去啊？”
“我跟你这么好，当然要同进退啊！”丁语佳促狭道。
姜瓷拍了她一下：“这么好的机会，你可一定得把握住了。这会儿还早，一会儿你还是去梁老师家练琴吧。”
丁语佳看了一眼姜瓷，掰着指头说：“丫丫，实话跟你讲吧，我不想考文工团了。”
姜瓷愣了一下：“为什么？”
“梁老师说这次报考的人特别多，我不像你那么有天赋，就算去考，也不一定能考上。”丁语佳的声音越说越小：“我想去宣传队。”
姜瓷没听清：“什么队？”
“宣传队！建湖宣传队！就是建湖农场的一个表演社团。”
“建湖农场？那不是知青点吗？”姜瓷越来越糊涂了：“你这是要下乡？”
“嘘——”丁语佳恨不得上手去捂姜瓷的嘴：“这事我还没跟我妈讲呢，你小声点！”
姜瓷压着声音说：“丁语佳，你是脑子进水了？别人现在都巴不得回城，你倒好，怎么还想着下乡去？”
丁语佳立马板着小脸说：“姜瓷通知，你这个思想可要不得哦，主席说了咱们要怀着到农村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誓将农村旧貌换新颜的抱负去”
“得了吧你。”姜瓷实在听不下去：“你一个在家连醋瓶倒了都不扶的人，跟我说去将农村旧貌换新颜？”
姜瓷这话可不夸张。
如果说她家条件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那丁家的条件就是妥妥的干部家庭。
丁语佳的妈妈李素珍和郑予善一样，都是从外地嫁到沐城来的。但丁家是沐城本地人，而且枝叶繁茂，里里外外的叔伯表亲一大堆，个个都有些本事。
尤其是丁语佳的爷爷，老革命出身，退伍后在商业局当局长，爸爸是商业局的财会科科长，上头两个哥哥是工农兵学员出身，一个去了上海外贸局，一个进了沐城总工会。
丁语佳从小是由住家保姆带大的，脏活累活基本没干过，最使力气的活儿恐怕就是给自己搓澡了。
“不会可以学嘛。”丁语佳笑着说：“最重要的是态度！”
姜瓷白了她一眼：“那也等你学会了再说罢！”
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丁语佳性子跳脱，想一出是一出的事没少干，但下乡可不是小事。
“丁丁，你老实说，到底为什么要去那个建湖宣传队？”
丁语佳“哎呀”一声，脸颊微红：“你还记得周住不？”
周住？
姜瓷在脑子里搜了一遍，隐约想起有这么个人。
去年市文化局刚复编，本地文艺团联名在工人文化宫开办了一场文化庆演，以样板戏和忠字舞为主。
梁泽是沐城最有名的手风琴老师，当天受邀为庆演伴奏。
姜瓷和丁语佳都是梁泽的学生，当天也跟着上了台，甚至还表演了一个三分钟的热场四重奏。
庆演很成功，活动结束后，文化局的几个领导邀请所有演员和伴奏队的人去国营饭馆吃饭。
席间有个文化局的秘书一直找女同志灌酒，别人不喝，他就丢出一句“领导面子都不给，以后怎么开展工作”的话来，连姜瓷和丁语佳这种小姑娘都不放过。
梁泽是她们老师，见状连忙过来挡酒，被那人灌了整整一瓶二锅头，脸都白了。后来有个跳忠字舞的男演员也站出来帮忙挡酒。事后梁泽说那人叫周住，是他同学。
“是去年在文化宫遇到的那个？梁老师的同学？”
“对！就是他！”
丁语佳的语气十分雀跃：“他去建湖公社担任带队干部啦，成立了一个思想文艺宣传队，手下有二十几个知青，会唱歌唱戏，还会打竹板拉乐器，就是缺了个手风琴手。”
姜瓷看着丁语佳，目露不解：“所以你不想考文工团，而想去宣传队当手风琴手？”
“对啊。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姜瓷实在不明白丁语佳脑袋里装了什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好好的市文工团不去，去知青点的宣传队？我看你脑子真是坏掉了，亏得没跟李阿姨说，李阿姨要是知道，保准把你送二院去。”
二院是主攻精神疾病防治的专科医院。
“哎呀，我去宣传队，又不单是为了当手风琴手。”
“那为什么？你可别跟我说你是为了将农村旧貌换新颜啊。”
丁语佳：
“真是能被你气死。”
丁语佳也是跟姜瓷关系好，知道她对男女关系这方面的事还没开窍，索性也不绕弯子，压着声音说：“我是为了周住！为了周住！明白了吗？”
姜瓷更不明白了：“为了周住？什么意思？”
丁语佳翻了个大白眼，也不说话了，脸红的跟蒸虾子似得。
姜瓷看她这模样，再不开窍也明白了。
“你喜欢周住？！”
“哎呦，你小点声！”
丁语佳这下子也顾不上姜瓷的伤了，直接上手捂了她的嘴。
姜瓷掰开她的手，扯着伤口也来不及呼痛，她压着嗓子，盯着丁语佳问：“你眼瞎了？”
丁语佳“哼”了一声：“你才瞎了呢!”
“不是，你怎么想的？”姜瓷觉得丁语佳是真的脑子出了问题：“他周住跟梁老师是同学，比咱们大一辈儿呢！你怎么能喜欢他？”
“我怎么不能喜欢他？梁老师都30了，他才28！”
姜瓷震惊地不知道说什么。
丁语佳的话还没完：“再说了，在真正的爱情面前，年龄根本不是问题！”
姜瓷深吸一口气：“你懂什么是爱情么你就爱情？”
丁语佳瞪着眼：“我不懂，你懂？”
两人正说着，外间传来郑予善和李素珍的声音。
丁语佳连忙拉住姜瓷：“这事你可别给我说出去啊，特别不能让我妈知道，否则咱俩绝交！”
姜瓷白了她一眼。既然不想让她说出去，为什么要告诉她啊！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问号啊！
“那你答应我，必须去参加文工团招考，否则咱俩绝交！”
丁语佳咬了咬唇：“拉钩！”
话音刚落，郑予善和李素珍推门进来，瞧见俩人站在窗户旁咬耳朵，不由得笑起来：“大白天咬什么耳朵呢？”
“没什么，丫丫传授我手风琴秘诀呢。”丁语佳先出了声，说着还轻轻拍了一下姜瓷的手：“是吧，丫丫？”
姜瓷能说什么？
“嗯，是啊，呵呵。”
郑予善倒是看出了自家闺女的言不由衷，但也没多问，冲了麦乳精，又拿了苹果和糖块给丁语佳吃。
李素珍拉了帘子，给姜瓷换药。
“李阿姨”
姜瓷刚出声，丁语佳就“咳咳”两声，还试图拉起帘子往里头看。
李素珍训了她一句。
丁语佳不情不愿地缩回手，用口型对姜瓷“绝交”威胁。
姜瓷心中默默叹气。
有这么个朋友，她的心好累。
“李阿姨，你明天送丁丁去市文工团考试吗？”
“我哪有那个时间啊，市文工团不远，让她自个儿坐公交就去了。”
“可是我听说今年报考的人很多啊，李阿姨，不如让文强哥送丁丁去吧，早点过去。”
丁文强是丁语佳的二哥，为人板正，性子执拗，怕是能看着丁语佳进考试，由他送丁语佳才最稳妥。
怕李素珍不同意，姜瓷还说：“李阿姨，虽排前排后对考试影响不大，但丁丁的性子急，等久了估计会影响状态，而且考官在前面听多看多了，到后头也没刚开始那般仔细。”
李素珍看她真心为闺女着想，手上动作不免更小心了几分：“好，那我让她二哥开车送她去。”
她是清楚自家闺女脾气的，从小被家里惯的很了，脾气急，霸道，娇气又天真，更不会去规划自己的未来。
以前闺女也有几个玩得好的朋友，来家里的次数也多，但她看几回下来就知道那些多是图丁家关系攀附来的，可没有一个像姜瓷这样会真心为她打算的。
李素珍给姜瓷换好药，不忘叮嘱：“丫丫，你这伤可得好好养些日子，听你妈妈的话，琴什么时候都能练，文工团今年错过了可以明年考，但伤要是养不好会害了你一辈子的。”
姜瓷点头：“知道啦，谢谢李阿姨。”
丁语佳在外头一直听着，起先听到让她二哥送考就知道姜瓷是怕自己不去考试，心里还暗笑她狡猾来着，后来就开始心虚了。
她知道姜瓷有多想考文工团，这次受伤考不成怕是心里难过得很，还能这么为她想。她可倒好，脑子一热，说不去就不去，还特意跑来说
这事要是换作她，怕是早就炸毛了丫丫真好，不愧是她最好的朋友！
于是等李素珍换好药，刚一拉开帘子，丁语佳就上来抱着姜瓷的脑门亲了一口。
别说姜瓷，就是郑予善和李素珍都吓了一跳。
“这丫头是做什么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有一种扛枪打江山的冲动！”丁语佳信誓旦旦地挥了挥拳头：“丫丫，你放心，如果这次我能考上，就争取拿下团里的手风琴一号位，要是考不上，咱俩明年一起考！”
姜瓷抹了下额上的口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