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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1(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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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6年6月。

    天刚热起来,雨季也到了。

    布塘街,一扇半旧的包铁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姜瓷推门而出,手上撑着柄木杆竹撑的黄色油布伞,穿着件白色的布拉吉,腰间系着一指宽的红色腰带,姿态翩然。

    “快看,那是姜副厂长家的闺女吧?瞧着又长高了些!”

    “还用看吗?瞧那模样就是姜家的。”一个身段丰腴的女人刻意扭了下腰臀:“咱们在这儿住了十来年,除了姜家的女人,还有谁走路是这样扭屁股扭腰的?”

    一众人闻声大笑。

    年初的时候,沐城市区大部分地方实现了自来水入户,不再需要去挑水吃用,但如厕还得去街口。公厕外头的空地取代了挑水点,成了八街四邻聚堆闲聊的最佳场地。

    一群四五十岁的妇女同志聚在一起,有的撑着伞,有的披了用尿素袋改成的简易雨衣,有的什么都没拿只拎着痰盂站在公厕的边檐下,聊得热火朝天。

    有人往姜瓷走来的方向努嘴:“怪不得说人姜副厂长家的闺女成绩好呢,这天刚亮就去学校了,不容易啊。”

    身段丰腴的女人“嗤”了一声:“啥呀,我家小小子昨个回来才说他们学校要停课一周,让他们找地方搞劳动实践,去什么学校啊。”

    “那这么早出门作甚?”

    “反正不会是什么正经事。”说话的还是身段丰腴的女人:“瞧瞧穿的什么啧,小小年纪就那么浪。”

    “赵家的,你可小声点吧,姜家那俩小的可不好惹。”

    赵家的本名刘翠莲,有名的大嗓门:“我又没说错。当妈的不要脸,带着俩拖油瓶,还死气白咧地嫁副厂长,这当闺女的也不会是啥好东西!”

    “你不怕我怕!我家那个可还要工作呢!”有人说罢拎着自家痰盂匆匆走了。

    刘翠莲“嗤”了一声:“怕啥?都是老门老户,谁还不知道谁啊。再不好惹,也不是亲的!”

    姜瓷正好走到街口,听见这话,停了脚步。

    十五六的少女还没完全长开,脸上的稚气和婴儿肥未能褪尽,但带着点少数民族风情的精致五官已出挑得让人炫目。

    微微上翘的眉眼一个流转,落在刘翠莲身上。

    她就说嘛,谁一大清早扯个破锣嗓瞎囔囔呢。这布塘街住的都是老门老户,大都在空分总厂或分厂上班。就算邻里间有什么不满,当面也都客客气气的,最多是在背后说个闲话。

    往日见她买零食就要说她是个贪嘴的,看她穿了新衣服就说她爱显摆爱浪,就连家里供着她上了高中都得被说是好高骛远,说一个女孩上了高中又能如何,还不如早找工作早嫁人的好。

    姜瓷也知道街巷里的大妈们最爱碎嘴,往常都懒得理会,反正东西是她吃的,漂亮的人是她,嫉妒生气的都是别人。

    但今天不一样,刘翠莲千不该万不该说她妈。

    她就呸了!

    离婚再嫁怎么就不要脸了?

    亲爹不是人,他们都得陪着不当人呗?什么人呐!

    而且什么叫她妈死气白咧嫁姜新国?

    当初是姜新国求着她妈郑予善嫁的!而且为了不让郑予善有顾虑,姜新国特意请了半个月的假做了结扎,就为了告诉郑予善他可以待她的俩孩子好。这事儿整个空分厂就没有不知道的!

    今儿刘翠莲这话要是她哥姜驰听到,早撸了袖子大巴掌扇过去了,但姜瓷不,她喜欢用软刀子。

    别看她平日里娇里娇气,怕虫怕鸟怕疼,真遇到事也能咬掉人一口肉。

    -

    姜瓷不吭声,笑眯眯地盯着刘翠莲看。

    刘翠莲被她看得发慌,顶着嗓门喊:“二丫,你给那说我啥呢?背后说人可是小人行径!”

    姜瓷最讨厌别人叫她“二丫”,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噗嗤”一声笑出来:“婶子,我嘴都没张,您就听见声儿了?这是钻肠呢?可您这体格怕是行不通哦,那就是耳朵病了?呦,那可得赶紧治,这耳朵不好可以治,心眼坏了可治不好呢。”

    姜瓷笑起来会露出唇边的小梨涡,每个断句后头还带着特有的尾音,声调又软又糯,加上说话慢,一字一句的,比唱歌都好听。

    一众人愣是把姜瓷的话从头听到了尾,半晌没反应过来。

    刘翠莲反应过来,刚要张嘴开骂。

    姜瓷似可怜似惋惜地叹了口气:“婶子,您嘴这么碎,一定是因为心里苦吧?也是,表妹说走就走,留您一个人伺候老小,累坏了吧。您别急,先去治耳朵,回头咱们街坊四邻都帮帮忙,帮你把表妹找回来啊。”

    几番话下来,看热闹的人终于忍不住,都背过身去偷笑了。

    就像刘翠莲说的,都是老门老户,谁家有事都瞒不过旁人的眼。

    前年刘翠莲要给她二儿子说亲,看上了纺织厂的一个女工。女工没看上就拒了。刘翠莲逢人就说人家女工作风不检点,跟一个小混混搞在了一起,甚至把话传到了纺织厂。

    女工羞愤不已,又是个烈性子,直接跳了河,差点淹死。“混混”带了一帮子人到赵家理论。刘翠莲啥也不说,大门一关,踩了脚梯就拿搪瓷盆往外泼水。

    后来闹到派出所,才知那“混混”是女工的亲哥哥。刘翠莲就说自己耳朵不好,听别人说的听差了。

    女工没死,法院不给立案,派出所也不能对刘翠莲做刑事处罚,但女工家里不肯轻易罢休,最后闹到厂办,刘翠莲在空分二厂的工位直接让给了女工的嫂子。

    刘翠莲没了工作,只能回家伺候老小,整日见了谁都要骂上一句,丈夫赵永刚在空分二厂好歹是个安全科主任,因为这事在厂子里也闹了个没脸,一气之下就说要跟她离婚。

    恰逢那段时间,刘翠莲的表妹来投奔。她表妹是早年失了怙恃,跟着刘翠莲的父母长大的。成婚后一直无所出,丈夫才死,又遭了灾,实在过不下去,就来投奔刘翠莲了。

    赵永刚跟刘翠莲说要离婚是气话,但刘翠莲当真了,在家门口一哭二闹三上吊,骂赵永刚不是人。

    赵永刚直接搬去了厂子里的临时宿舍,刘翠莲磨不开脸面去叫人回家,就让表妹去送饭。

    表妹帮着刘翠莲做好的饭菜去给赵永刚说软话,一来二去的送到了赵永刚的床上。

    刘翠莲自然又闹了个天翻地覆,这回把老赵家的祖宗十八辈都骂了个遍,还扬言要去革委会告他搞破鞋,要在工厂大门口贴大字报,最后是被赵永刚一巴掌给扇醒的。

    这事当时闹得挺大,街坊四邻就算不清楚其中细节,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最后不知道怎么处理的,反正那位表妹没多久就离开了,赵永刚则把临时宿舍当成了家,成天半月不回来一趟。

    刘翠莲起初哭哭啼啼的蹲在家门口,逢人就说老赵家的人没良心,几个儿子特别是结了婚的那俩觉得面上无光,吵吵了两回。

    刘翠莲又说自己一个人伺候不了那么多老小,直接把俩儿子分出去单过了

    姜瓷先说她“耳朵病了”,“心里苦”,最后又提起“表妹”,众人一下子就想到之前这事了。

    刘翠莲整个人都木了,脸白了红,红了黑,眼睛瞪得跟个铜铃似得,死死盯着姜瓷,牙都要咬碎了。

    姜瓷甜甜一笑,抬手那么一指:“婶子,您还没吃饭吧?快去吧,再迟就没热乎的了。”

    众人顺着姜瓷手指的方向一看。

    嚯,指的是公厕大门。

    说刘翠莲钻肠还不够,这是直接让她去吃屎啊!

    “丫头片子嘴毒得厉害,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刘翠莲大喊着就要冲过去打人,被旁边几个妇女硬生生拉住了。

    姜瓷又是一笑:“婶子,我这嘴毒归毒,但它是张好嘴,不造谣。您要来撕我嘴,那我就替您把大字报贴到二厂大门口,您要觉得不够,总厂和纺织厂的我也能帮您贴了。”

    刘翠莲的身子一僵:“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刘翠莲不敢贴大字报,是怕赵永刚的职位没了。因为三小子说亲的事,她没了收入,一家人都不把她当回事,赵永刚要是也没了收入,她连吃饭都成问题,而且她家小小子的工作还没着落可这跟姜瓷有什么关系呢?

    拦架的妇女们左一句右一句的开劝。

    “赵家的,行了啊,在我们面前逞逞能没啥,真闹到姜家人面前,你可蹦不起来!”

    “就是说啊,人姜副厂长是咱市里头的先进人物代表,省城领导都点名表扬过多少回,你闲得嚼人家舌根,不用贴大字报,闹到工会,你家老赵的工位怕是也没了!”

    “赵家的,这姜家丫头也就是拿话刺你,那姜家小子可是个混不吝,到时候你家就等着被泼粪吧!”

    “泼粪都是轻的!隔壁东拐街的王家小子知道吧?前些天在路口看到姜家丫头,就说了句腰细,晚上就被打折腿啦”

    刘翠莲一口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脸都气肿啦!

    姜瓷也收了笑,用桃花包的指甲轻轻划过太阳穴:“婶子,老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住在一条街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想让人戳你肺管子,就管好自己那张嘴。”

    刘翠莲“啊”的一声,就势往地上一坐。

    姜瓷可没功夫看人撒泼,说完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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