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顾怀瑾今日处理了一整日的奏折，这些奏折已经堆积了不知多久，待他一一批阅完，已经时至入夜。
说来也是奇怪，今日晨起，本以为他又得故作消沉一番，却没想到那股一直压在他身上的压力并没有强迫着他做些什么。
他完全思索不出来这究竟是为何，不过不管怎样，他倒是乐得轻松。
他看了看窗外，不知何时已经燃起了宫灯。
想起前些时日一直跟在喻婉容身边转悠，似这般独属于他的日子已经许久没有了，不由轻轻呼了口气。
他坐在龙椅上，没有动作，黑沉的眸子隐隐倒映出幽幽的烛光，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忽然，寂静的殿中蓦地响起一串略带匆忙的脚步声，将他从深沉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抬眸看去，便见颜令姝满脸笑意地奔到了他面前。
顾怀瑾抿了抿唇，还未来得及问她突然过来做什么，她便已经绕过桌案，走到他的身旁，拉起他的手便往外走去。
“皇上，臣妾带您去一个地方。”
顾怀瑾却也没有挣开她的手，就这般稀里糊涂地跟着她往外走去，身后的侍从也不知是不是得了她的令，竟没有一个人跟上来。
待到跟着她上了城楼，才发觉自己竟被她拽着来到了皇宫外围的西宫门上。
西宫门建得有些高，从此处往下看去，几乎能俯瞰一整条长安街上的景致，将这灯火通明的街景纳入眼帘。
一来到此处，颜令姝便率先松开了他的手，顾怀瑾瞧见，往她看了一眼，见她脸色淡然，似乎一无所觉，便也没有说什么。
“你带朕来此处做什么？”顾怀瑾自然而然地将手背到身后，平静问道。
颜令姝站在他身侧，闻言偏头朝他看去，笑意浓厚，“听闻今日长安街上有庙会，想来必然热烈欢闹，皇上批了一日的折子，不若出来瞧一瞧，倒好放松放松。”
顾怀瑾了然，却还是道：“既是庙会，若要得此热闹欢愉，不是置身其中才能更为真切体会？居于这高墙之上，终究只能远观，不能切身感受。”
颜令姝摇了摇头，“皇上虽说得有理，只是这庙会人多繁杂，熙熙攘攘的，皇上金贵之身，若是不小心磕了碰了，臣妾岂不是要心疼死。”
顾怀瑾见她如此直白说出这话，只瞥了她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
“更何况，站得高，看到的景致也更多。”
顾怀瑾轻“嗯”了一声，也没纠结，总归站哪都一样，又不是他要来此。
颜令姝同他站在一处，只堪堪同他的下巴平齐，她今日穿了一身水湖蓝的宫装，其上织有云纹繁花，以金纹镶边，瞧着倒是极为高贵，却又不失淡雅怡人。
顾怀瑾今日一反常态，不再是那些墨色常服，反倒是一身黄色龙袍，更将他衬得器宇轩昂，稳重大气。
二人站在一块儿，却是十分瞩目，一副才子佳人之风范，只是底下太过热闹，宫门有些高，瞧得也不真切，因而并没有人发现帝后二人正站在此处。
颜令姝看着底下张灯结彩，人来人往，花灯高挂，布满烟火气息的模样，不禁笑道：“皇上你瞧，天上明月，月下人间，满京欢腾，果真良辰美景。”
她扭头朝顾怀瑾望去，笑意真切：“见此佳景，臣妾倒是想起一个深埋心底的企盼，以前没有机会瞧见皇上，便一直未曾言说。”
她顿了下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顾怀瑾。顾怀瑾见状，顺口接道：“是何？”
她吸了口气，才真挚而坚定地开口：“臣妾希望皇上，身康体健，万寿无疆，愿我大晋，福祚绵长，王土之上，皆如而今之京城，热闹清平，国泰民安。”
她的一字一句，皆随着春日微风，一同送入顾怀瑾耳中，如同涓涓水流，润他心脾，他那已经沉寂许久的心，好似被吹起了涟漪。
顾怀瑾属实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些，一时间不禁有些愣住，没有言语，怔怔地望着她。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同他说这些了，起初他也不在意，似这些话，自儿时起，听见的便没有断过，以前那些大臣对他父皇说，后来他登基了，便换成了他。
先前便听说颜令姝性子骄纵，缺了大家闺秀的风范，不及喻婉容那般温婉贤淑，可如今他却觉得，颜令姝心中所想，却是喻婉容远及不上的。
二人就这般静静对视，昏暗的光影落在他们身上，显得有些柔和。
良久，顾怀瑾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微，但却异常坚决。
颜令姝听见了，笑意愈发浓烈，没有多想，接着道：“臣妾相信，皇上定能缔造出一个大晋的太平盛世来。”
顿了顿，又将话锋一转，“不过，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必要忍常人所不能忍之苦痛，受常人所不能受之磨难，而儿女情长，则是大忌，臣妾知晓，皇上对喻小姐仍旧放不下，臣妾虽不愿干涉皇上心中之事，只是臣妾始终觉得，朝堂之上，那才是皇上最该显露锋芒之地。
更何况昨夜您也瞧见了，喻小姐心中只有卫小侯爷一人，很明显，皇上您已经成为了局外人，再这般为了一个女子争风吃醋，日日悲闷下去，难免过于荒唐。”
顾怀瑾听着她所说之言，心绪变得愈发激荡，他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颜令姝竟然这般大胆直谏，对于她这般，他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他却清楚地知道，他欣赏这样的女子。
虽说心中是这般想，可瞧见有人劝他放下喻婉容，他却只觉得那股覆在他身上的压力愈发沉重，他控制不住自己，反驳和呵斥之语已然涌入喉间，他紧咬着牙关，不知要费多大的劲儿才能同那股压力对抗。
以前对于那股压力，他不断反抗却始终无果，索性任由它驱使，可如今这一刻，他却莫名想反抗一回，他认同颜令姝的想法，他不想驳斥。
颜令姝看着眼前的顾怀瑾脸色越变越沉，却是不惧。她想过了，就冲着昨夜顾怀瑾目睹那一幕，铁定大受打击，既然如此，何不妨再给他加一剂猛料，万一他就被她点醒了呢？虽说这样的希望可能有些渺小，但她还是想试一下。
起初同顾怀瑾相处她还是小心翼翼，心惊胆战的，可这么一段时间下来，仗着有太后护着，她的身后又是颜家，皇帝不可能轻易动她，不免行事言语愈发大胆。
然而顾怀瑾现下只觉心头狂跳，心脏好像被什么紧紧压制着，窒息感渐强，就在他快要控制不住，口中呵斥之语即将脱口而出时，一双纤细的手骤然覆到了他的手上，温热绵软的触感瞬间透过肌肤传递给他。
顾怀瑾瞪大了眼看着眼前温柔却不失坚定的女子，只听她缓缓道：“臣妾瞧见这样的皇上，只觉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