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入夜,漫天星辰散落天际,同那轮明月一齐在这漆黑的夜中闪烁着光芒。
如今虽是春季,但入了夜后总还是有些凉意的。
彼时的明正殿中一片昏暗,因着顾怀瑾就寝时向来不喜过亮,因而宫人只燃了几盏烛灯,给这漆黑的宫殿增添几分亮意。
宽敞的龙床上,顾怀瑾正沉沉睡着,没一会儿,便见他皱起了眉头,表情有些扭曲,似是极为难受。他抬起手拍了拍额头,这才缓缓睁眼。
看了看昏暗的四周,只有些许光亮,心知自己这一觉醒来便已经入夜了。
他的脑袋嗡嗡痛着,甚至觉得有些反胃,因着喝了太多的酒,以致于他的胃里头如今仍旧火辣一片,有股烧灼感。
顾怀瑾掀开被子,起身坐到了床沿上,脑袋一片晕沉,缓了缓,这才开始思索起先前的事。
他记得自己出宫后,本是要去寻喻婉容,不曾想却撞见了喻婉容同那肃北侯府的嫡长子卫承弈亲昵地待在一处,一个火气上来,便跑到了二人跟前,愣是不愿让他们二人独处,一定要待在他们二人之间阻碍他们。
可即便有他的存在,那喻婉容同卫承弈也不再有逾越之举,但二人之间有意无意碰撞的眼神,都在诉说着他们之间的暧昧气息,他夹在中间,更显得格格不入。
待他回到宫中,便开始买醉,企图借酒浇愁,之后他便喝得大醉,再后面的事情,也随之断片,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顾怀瑾脑海中浮现出昨日同喻婉容他们在一处的情形,只觉自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在三个人的舞台上唱着一个人的独角戏,若不是有着这个身份在,恐怕他二人都不会在意他。
“嗤”,思及此,顾怀瑾不禁自嘲一笑,脸上满是不屑。
对于喻婉容,他自始至终便不曾有过任何爱意,更何况,似这般为了一个女子要死要活的事情,他向来不屑。如今晋朝处于微末之势,他自来便只想着如何励精图治,将这晋朝重新扶持起来,不让这顾家天下,断送在他手中。
可谁曾想,三年前的中秋夜宴,不过是因着喻婉容献了一舞,他便开始疯狂地,不可自控地将目光放在喻婉容身上,因她的笑意而开怀,因她的冷漠而伤怀
自那一日起,他的整个世界都在围绕着喻婉容转,即便是他一贯看重的朝廷要事,都得排在喻婉容后面。
他自然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他就像个被人牵着的木偶一般,遵循着某种特定的轨迹,难以自控地去做着那些违心的事。
他冷眼看着他的灵魂和身体分割开来,即便他内心深处对喻婉容再如何嗤之以鼻,可一旦瞧见了喻婉容,他还是得扬起笑脸迎上去,对于他的身体,他却是一点自主权都没有,无法掌控。
那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那种被这个世界压迫着,毫无反抗之力的感觉,那种如同行尸走肉的感觉,足以让他绝望,如坠深渊。
他看着自己的母后对他愈来愈失望,看着朝堂政事就这般被他荒废,看着这晋朝愈发颓败,他却只能清醒地看着,无能为力。
不过后来他却渐渐发现了一个规律,每回因为喻婉容而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之后,他都能有一小段独属于自己的时间,此时只要喻婉容不出现,他都可以做回自己。
就好比如今这个时候。
思绪渐渐飘回,坐在床沿上的顾怀瑾一脸沉郁,往日身上那股郁郁伤神的气息已然消散不见,黑亮的眼珠中,埋藏着难以掩饰的锋锐,线条分明的脸上,不怒自威。
顾怀瑾忍了忍腹中的不适,随即沉声喊道:“出来吧。”
下一瞬,便见一个身着黑衣的高大男子赫然出现在眼前,跪地行礼,抱拳道:“皇上。”
眼前的男子名唤古峙,是他暗中组建的一支队伍的头领,这支队伍名为伏夜,里头的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各个身怀绝技,几乎无人知晓,只听从他的号召。
顾怀瑾朝他瞥了过去,眼神淡淡,却莫名给人一种威压,那名男子的神色也不禁变得更加沉重。
“今日我醉后,可有发生何事?”
古峙闻言,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不可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只是弧度太小,因而并没有让人发现罢了。
没有多加细思,便直接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自然也包括了颜令姝故意打他的那一巴掌。
只见顾怀瑾的脸色越来越沉,如同这夜色一般,令人发憷。
古峙见他这般,不可自控地颤了一下,思索片刻,只能硬着头皮同他解释:“皇上,起初微臣确实没有瞧出皇后娘娘的心思,只以为她不过是想将您唤醒罢了,谁知她竟然如此大胆。之后微臣又担忧自己突然出现恐会坏了规矩,便没敢现身。”
“但不管如何,此事都是微臣失职,求皇上责罚。”
古峙心中知晓,顾怀瑾对于立颜令姝为后一事极为抗拒,连带着对颜令姝也十分不爽,他如今知晓了颜令姝如此胆大包天,干出这种事,难保他不会大怒。
可谁知顾怀瑾却是沉默了一会儿,便没有再多说此事。
“无妨,此次便免了,若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古峙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又赶忙回过神来,拱手行礼:“谢皇上。”其实他已经做好了领罚的准备,可这样的情形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吴佺的事情查得如何了?”顾怀瑾转了话题,冷声问道,脸上颇有几分郑重。
“都已经查清了,吴佺滥用职权,私占土地,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更仗着自己的身份随意动用私刑,迫使他人认罪,似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之事便是一箩筐都数不清,而他为求一己私欲,更是滥杀无辜”
顾怀瑾闻言不禁冷笑出声,他早便知道,这吴佺表面上清清白白的,背地里的腌臜事可不少,只不过苦于没有证据罢了。
“皇上,这吴佺要如何处置?”古峙问道。
顾怀瑾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垂了垂眉,沉默片刻,才道:“此事不急,且先看着他,按兵不动。”毕竟他背后牵扯的人着实不少。
想起吴佺的身份,古峙不禁继续问道:“那喻小姐那边呢?到时如何处理?”
见他提起喻婉容,顾怀瑾的脸色再度冷了下来,“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依法行事,不可徇私。”
古峙见状,立即应了下来,不敢再多问。
其实,对于顾怀瑾的处事,他从来便没有明白过。
要说他不钟意那喻家小姐,他又为了她茶不思饭不想,成日伤怀,由此可见确实是个痴情种,可要说他钟意那喻家小姐,每每古峙提起她,他的脸色都不大好,甚至阴冷得让人有些惧怕,就好似方才。再者,那吴佺可是喻婉容的亲舅舅,且自幼待喻婉容如亲女,届时若是将那吴佺处置了,那喻婉容不知得多伤怀。
人人都说帝王心深不可测,倒也确实这般。
只是即便这样,那又如何,他们活着,便是顾怀瑾的一把刀,一把藏在暗中的刀,且只对他一人效忠,绝无二心。
又吩咐了古峙一些事情,古峙这才退下,顾怀瑾这才有心思思索起关于颜令姝之事。
对于颜令姝,起初他确实不太放在眼里,即便明面上瞧她多有不顺,但他始终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过。
可方才听古峙所言,那颜令姝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打了他一巴,这倒是他没想到的,她这般作法,同先前的小心翼翼,谨言慎行却是全然不同,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顾怀瑾想了想,总觉得她如此做是在报复那日他在宫道上恐吓她一事,如此看来,这颜令姝的性子,倒是有些睚眦必报。
呵,怪不得这京中人人说她骄纵,不过,倒也确实骄纵过头了,完全不知天高地厚。
颜令姝从顾怀瑾那回来后,便安了心,得意地睡了一觉,在她看来,顾怀瑾自是不可能知晓她故意打他的这一巴,那时他正昏睡着,脸上又没有留下印子,即便后来有宫人告诉他她来过,那他也只能感念她的好,毕竟她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他的身体。
这般一想,她也更加放心了。
翌日一早,颜令姝给太后请了安,便赶忙往明正殿过去了。
如今顾怀瑾正受着情伤,是最脆弱难过之际,她凑到跟前,温柔小意,体贴一番,再努力刷一波好感,即便顾怀瑾仍旧不喜她,但总也能不再那般排斥吧。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心绪当中,不知不觉间,已然走到了明正殿外。
抬头看去,好似仍同昨日一样,杜海守在门外,殿门紧闭,不许旁人进出。
杜海迎上来行了礼:“见过娘娘,娘娘可是要来寻皇上?”
颜令姝咧了咧嘴角,温和笑道:“自是,皇上昨日喝了太多酒,本宫放心不下。”顿了顿,问道:“皇上这会还是不肯见人吗?”眉眼间带了几分忧心。
杜海闻言摇了摇头,脸上笑意倒是浓厚,“并非,如今皇上自个一人在里头,还得劳烦娘娘在此等候,先容奴才通禀一声。”
“那便有劳公公了。”
颜令姝看着杜海进去,自己则在外头乖乖候着,也不知这顾怀瑾究竟愿不愿意见她。
来时她便想着这个问题了,可不管他愿不愿意,她若是不尝试一番,又如何能知晓,总不能老老实实地待着,然后半点进展也无。
没一会儿,便见杜海走了出来,脸上笑意依旧。
“娘娘,皇上请您进去。”
颜令姝闻言,面上立即扬起一抹喜意,朝杜海稍颔了颔首:“劳烦公公了。”
“娘娘哪里的话,这些都是奴才职责所在。”
颜令姝点了点头,没再多言,从身旁的侍女手中接过食盒,独自一人便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