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那娘们真过去了?”官道边成片的枯草堆里,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男子,一边扒开草偷偷张望着外面,一边窃窃私语。
“是啊!好像被那些骑马的护卫捉住了!大哥我们怎么办?”
“呸!”为首的那个黑壮的流民男子,摩挲着自己脸上那条长长的疤痕,踹了一脚身边被困住了手脚,昏迷不行的男孩,憋闷骂道:
“这不怕死的臭娘们,孙家的车都敢拦!还能怎么办,先带着这小崽子回去让老四炖了,咱吃顿好的再回来看那臭娘们死没死透!”
阿蛮接到任务时,是在渡了大运河北去的官道上。
在一路唯恐避之不及的流民之中,独自一人莽莽撞撞爬到车队中央的女子就显得分外显眼。
这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中蹊跷。
八成是被强人所迫,作为拦下车队的诱饵。
他们冒名顶替了孙氏子弟的身份,前方进城在即,行为举止之间自然不能漏了马脚。
随行都是骑术精湛之辈,桓昭本想直接带人不做停留直接掠过去。
却没想到刚还在和他说话的阿蛮,突地脸色微变,神情僵硬道:“桓昭,前头那个女子,我要带上她同行。”
看到阿蛮这般反应,桓昭迅速就判断出阿蛮会这样说的原因。
没有想清楚一个流民而已,身上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能引起阿蛮身上那个鬼神之物的注意。
他答应了阿蛮的要求,并吩咐道:“把那女子带上来。”
很快,那个女子就被侍从带到了距离车队几步远的位置。
桓昭打量着眼前的人,这女子蓬头垢面看不清容貌,一身衣衫褴褛,明明脏的出奇,和其他流民也没甚么区别,偏偏抬起头时,一双眸子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她也明显在畏惧孙氏的标记可令人奇怪的,却是她明明很害怕,却依旧强撑着身体,用目光打量过桓昭,最后落在了阿蛮乘坐的马车上。
还没等桓昭发问。
“嘭”的一声闷响,那女子已经伏跪在地上对着马车重重的一个叩首,声音嘶哑粗粝,却也能听出其中凄厉:“求贵人救救我的孩子!”
桓昭一挑眉,目光如刀,瞬间锁定了一旁路边几个躲在枯草后面鬼鬼祟祟想要逃离的身影。
听到那女子的嘶声求助。
本来对天道偏爱的天命之女没有丝毫兴趣的阿蛮,当即掀帘而出,皱眉看向那女子:“怎么回事?”
那女子看到出来的真是年纪不大的女郎,本来绝望的眼神瞬间一亮,抬手指着那几个男子逃跑的方向,急声道:“逃兵流寇,欲食我儿!求贵人救救我儿——”
阿蛮是汝南未来的少君,自幼时每到春耕就要随父王在汝南各地春巡,并不是那种高高在上,从不和庶民接触的贵女,相反,在汝南王言传身教之下,她虽然年纪不大,脾气也不好,却也会把百姓民生当做自己的责任看待。
不然也不会因为听闻汝南豪族徐氏让人剥皮殉葬,就冒着挨她爹打板子的风险,也要和徐氏对峙,明知道那个叫阿狸的人身份不明,却也要将人带走,一力支持废除人殉。
这会儿听到竟有食人的惨事,当即气得柳眉倒竖,压根忘了自己不在汝南,直接下令道:“还不快去救人!”
说着,就捞起北地样式的车门前,悬挂在上面的那张弓,对着扛着孩子转身就跑的那人,就搭弓欲射。
只是手指无意识摸到了箭尾上的羽翎那刻。
阿蛮面色突地变得煞白,刚才还因为愤怒紧抿的红唇,此刻也失去了血色。
桓昭安排人去将那几个想要逃跑的流民拿下,没听阿蛮出声,这才觉察不对看到阿蛮双眸神光涣散,脸色惨白的模样,当即回身到她旁边,将人拉住夺下了手中的弓箭。
阿蛮腿一软几乎半跪坐在了地上。
桓昭撩摆蹲在她身前,身上的披风将人罩了个严实,拦住了外人探究的视线。
他捏住阿蛮微微有些颤抖的手腕,任由明显不在状态的阿蛮将头抵在自己肩上,发出低低的、似在梦魇中一样恐惧又不安的急促喘息。
桓昭眸光微冷。
阿蛮是会骑射的。
八岁随汝南王入京的时候,一手骑射功夫就惊艳了众人,还被老皇帝赏了一把名弓。
上辈子和亲西渠的阿蛮,也曾在对辽的战场之上,当先一箭射穿了辽国小浑王的喉咙。
所以刚才阿蛮拿起弓的时候,桓昭也未曾在意,甚至他对阿蛮的箭术也是极有信心的。
可却没想到,箭术出色的阿蛮,竟会出现这样激烈恐惧的反应。
这令桓昭感到十分不解!
可转念联想到阿蛮身上那个古怪的邪物,似乎又不是很难以解释的。
那个东西到底做了什么,竟会让阿蛮对自己熟悉的弓箭,产生这样的畏惧?
而这样的情况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桓昭皱眉。
此时刚才追出去的几个护卫,已经成功将人捉了回来。
阿蛮低呼了口气,挣开桓昭站起身来,也不敢看他,只是垂着眸,将手藏在身后,退了几步勉强解释道:“我有些不舒服,我先进去了。”
说完也不管桓昭是何反应,转身就钻回了车厢中。
帘幕放下,就隔绝了内外。
桓昭看得出阿蛮情绪不对,也没有执意追问的意思,他搜寻着自己脑中关于魏阿蛮射箭的记忆,面色慢慢沉郁了下来。
他翻身上马,让人将被追回来的孩子和那女子一起带下去。
车队正要准备出发,刚被抓回来的那几个流民,就巴巴的扯着脖子喊:“孙公子、孙郎君、孙小爷……小的家里也曾是老将军手底下当过兵,卖过命呀!还望小爷看在孙老将军的份上,就绕小的一命吧。”
桓昭勒马回眸,神色莫名:“你们是定北军之后?”
那几人慌忙点头。
却听桓昭轻飘飘道:“带下去砍了。”
几人愣了片刻,在护卫抓来时,疯狂的挣扎叫骂起来。“孙家小崽子,你好狠的心肠。”
桓昭丝毫不为所动。
倒是坐在后面驼杂物的车上的母子二人,都吓得一个激灵。
先前还有些笃定这些人并不是开平孙氏子弟的女子,此刻也面露纠结之色。
晚间,车队遇上了同行的几个北地豪族子弟,便同在一处结了营地。
桓昭风姿出众,哪里是这些北地豪族少年所见过的,又听他是从南边回来的孙氏子弟,更是大为追捧。
从他们口中,桓昭也知道了此刻北边战事紧迫。
上辈子整个北地被迫沦陷的惨剧似乎近在眼前,大运河已经被邻近的城池官员派人封锁,这些人还是一副神态轻松的模样。
“去南边探探路,本就是族中权益之计,去不了南边那便算了,辽人对我们北地高门向来尊敬,就是打进来也不会伤到我们,何必还要去南边受那鸟气!”
说着还有人凑到桓昭的身边,殷勤道,“孙兄在京都长大,是没见识过咱们北地的好!等后日到了胥县,咱们兄弟好生出去耍弄一翻!”
桓昭笑的谦和,推辞道:“孙某尚有长辈嘱托的要事在身,还要送小妹早日返回开平,哪敢耽搁,倒是扫了几位兄长雅兴。”
那几个豪族少年正要反驳,就见突然有一人怔在原地。
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之前一直在帐中休息的阿蛮,此刻带着帷帽进走了出来,直愣愣向一簇火堆边,小声哼着什么的那母子俩走去。
见那人毫不掩饰蠢蠢欲动的目光,桓昭眉心微簇,轻咳一声,就见那人缓过神来,也巴巴凑到了桓昭身边。“孙兄,你这妹妹瞧着好生娇小可爱,定然长得不差……”
还没说完,就被桓昭打断,“我这妹子当然是个好的,只是自幼在我身边长大,我这做哥哥的总想给她寻个万里挑一的好夫婿,旁的不说,但指容貌一项便得先胜过我!若达不到我的要求,还敢求娶我妹子……”
说着他冷笑一声,按住小案的手指微一用力,就掰断了一块桌角下来。
“我总要让他长长见识的。”
说完,掌中那块桌角已化为齑粉。
众人霎时噤声。
而阿蛮出来就直奔今天救下的那对母子而去。
今日摸到羽箭的那一刻,重新唤起了她对天道的恐惧。
但是无可否认,之前信誓旦旦告诉阿蛮,她命中注定只用参与三个故事的天道,现在竟打破了自己的承诺,再次让阿蛮参与进一个新的故事里,这让阿蛮心中不满的同时,也忍不住升起了疑虑。
所谓的命中注定……也可以根据天道的安排随时改变的吗?
尤其在她刚接收完关于这个新天命之女的故事后,却听到了这女子的歌声。
试问哪个备受夫君欺凌,怀上孩子之后,还能想方设法逃回故国的坚韧女子,会不计前嫌把自己丈夫的事迹编成歌,唱给年幼的儿子听?
告诉她的儿子,你父亲是个英雄。
除非她脑子有病。
如果不是……
那为什么……天道的故事,和这个女子歌中的描述,完全是两个样子?
天道真如它所说,掌控着一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