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 130 章
这三伏天的气候热的头晕脑胀, 日头高高悬在空中,日晕笼罩在大地,地面被蒸腾出一股热气, 站在太阳底下晒上一会儿,都能感觉到那灼热感扑腾而起,热气吞噬着身上的每一点水汽,眨眼的功夫便让人受不住。
李弘煜迎着日晒走进院中,没多远的距离却让他额前出了层薄薄的细汗,刚到门前缺见一个东西“咻”的一下飞出, 不偏不倚的正好砸到门框上被弹飞出去,瓷碗碎的四处飞散, 里头褐色的汤药溅洒了出来,还有些许洒到了他衣衫下摆上, 顿时染上了一片污渍。
悬挂在屋檐下的鸟在鸟笼中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闹得没玩, 像是想要从笼中跑出来, 鸟笼被它冲撞的摇摇晃晃, 在李弘煜头顶发出声响,他仰头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眼眸中却让人瞧不出其他的神情。
紧接着,又是一个杯子砸到了门框上,伴随着瓷碗碎裂的声音, 屋中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吼叫,“拿出去,我不喝,我不喝啊!滚, 你们都给我滚!都给我滚!”
紧接着又是各种东西落地的碎裂声响起,噼里啪啦吵得人头疼。
这声音接二连三没停下过,让李弘煜收回视线,微微皱了皱眉头,冷着脸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屋里遍地狼籍,各种碎片被褥扔了一地,汤药撒的到处都是,以至于空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好几个丫鬟哭的泣不成声的跪成一片,瞧见来人又纷纷行礼,话语间都还呆着哭腔,“王爷……”
床上那披头散发的人听见声响,身子一僵,脑袋慢慢低垂了下去,止不住的打着颤,双手环住双腿,紧紧将自己圈成一团靠着床头,她将脑袋埋在双膝之间,可随后又有些神经质的抬起头,瞥了站在屋中冷眼望着自己的人,慌忙将视线收回。
李弘炀并未动怒,依旧是那副温柔如水的态度,只是柔声吩咐着丫鬟将满地的东西收拾干净,自己则跨过狼藉缓缓坐在床边,抬手顺着长发安抚,声音是柔情万千,足以让人心头一软,“觅儿怎么不吃药,说可是谁惹你不高兴了?说与本王听听。”
床上的人并未出声,而是紧紧环抱住自己,连头都没抬起来一下,当李弘煜把手放在她肩上时,虽然动作很轻可依旧让她感觉到了恐慌,身子止不住的发抖,猛地一下抬眸,眼中含着浓浓的惧意,双眼无神眼珠混浊有些怯弱,嘴唇无声的开合着,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你乖些,好生吃药,莫要让我生气,可好。”
上扬的尾音不知让人想到了什么,觅儿身子一僵,呆滞的双目渐渐恢复过来,对了小一会儿焦才瞧清楚,甚至还眨了眨眼睛,试图将眼前这人的面容看的更仔细些,随后一声微弱沙哑的声音响起,“王……王爷……”
“我在,”李弘煜温柔的替人将额前碎发拨开,细细擦掉眼睫上的泪珠,有些无奈的的叹了口气,“怎哭成这样?眼睛都哭肿了,再哭下去可就不好看了,你如今可不能再任性了,这身子也受不住,是本王疏忽了,往后我会多陪着你,等我们的孩子出生,到时候府上便热闹了。”
不知是否听到了“孩子”二字,觅儿双瞳骤然放大,眼珠似要鼓出掉下来一般,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双手紧紧攥紧李弘煜的手臂,力气用的极大,以至于十指指尖都有些充血泛白,深深穿透衣衫刺进皮肉之中去了。
“不是的,不是的,”她摇着头,脸白得不见血色,蓄着泪的眼眶红的可怜,“这孩子不是……”
“觅儿!”李弘煜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冷着脸抢过话头,侧身冲在收拾狼藉的丫鬟吩咐,“你们先出去,替夫人再盛一碗汤药来。”
待人陆陆续续走了出去,他才扶着觅儿双肩,垂下眼眸满面柔情的望着她,语气轻柔的询问,“觅儿,本王待你可好?”
觅儿有些茫然,掀起眼帘正对上面前这人的眼睛,瞧了小一会儿,好似被蛊惑般点头,回道:“好……”
“那觅儿心中可有本王?”
“有……”觅儿呆呆地回。
定然是有啊。
若是没有,她怎会变成这般模样;若是没有,怎一次次被牵着鼻子走;若是没有,怎会连他难过都不忍瞧见,恨不得将心剐了递到他眼前,由着他要不要都甘之如饴。
她未知情爱,自小便被家人送进了宫,深宫寂寞更是难以见到大多男子,满怀少女心事再御花园初遇,这人温柔体贴谦谦有礼,那一刻这人便占据了心中所有,甜蜜也好,苦楚也罢,悉数来自这人,其他夫妻间如何她不知晓,她只知晓这人是她的天。
“觅儿是本王夫人,本王自当是万分疼惜,不忍教你受半点委屈,你所有的一切,无论好与坏,本王都珍之重之,这孩子也是,他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是你以血肉滋养而成,那便是这世间上另一个你,本王亦同样疼惜他,无论如何得来,如今都是我们的孩子。”
这声音好似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觅儿呆滞的听着,被李弘煜牵着一只手隔着衣衫轻轻抚摸着腹部,虽依旧平坦,可她好似真的感觉到这里头孕育了一个生命,一个属于她同王爷的共同的孩子。
“我……我们的……孩子?”觅儿睁大了眼睛,眼眶中的泪如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是,我们的孩子。”那道蛊惑人心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足以安抚所有的不安。
外头传来了丫鬟的询问声,李弘煜将人唤了进来,接过盛着汤药的碗,用勺子舀出些许吹凉,温柔的凑到觅儿嘴边,“要当娘亲的人,往后可莫要再耍小性子了。”
房檐下悬挂的鸟笼中本在扑腾挣扎,想要挣脱束缚重回天际鸟儿,这时蔫蔫的躺在笼中,若不是羽毛时不时的抽搐,瞧着和没了气儿一般,许是认了命不再做这无用功。
守着等人睡着后李弘煜便出了屋子,恰逢阿鲁急匆匆赶来,行了礼后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王爷,您让寻的那太监有消息了。”
“如何?”李弘煜情绪有些着急的问。
“起初怎么也不说,后头咱们的人以那太监的兄长父母相要挟,他便都说了,”阿鲁压低着声音道:“同王爷猜的一样,当年这人的确从宫外抱回来一个死婴,才出生几日便夭折了,可那太监并未说是将死婴交给了谁,只说是一个人给了他好大一笔银子,。”
“还有吗?”
“还有?”阿鲁想了想,随后又道:“传话回来的人又提到,那太监说托他运死婴的人声音尖锐苍老,像是个老太监,这人是何身份,王爷又为何要查此事?”
李弘煜侧眸看了人一眼,阿鲁自知多嘴,连忙垂下头,“属下多言了,主子息怒。”
“之前梁王出事时端妃在栖凤宫闹了一通,虽被皇后压了下去,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凝香同我说起过,我留了个心眼便让你查了查,宛妃在宫里时不大同人往来,我本只是想看看这背后有何猫腻,让你查查莫名被遣送出宫的太监宫女,本以为能有什么蛛丝马迹同皇后有关,未曾想却是意料之外的收获。”李弘煜眯了眯眼睛。
“王爷可是发现了什么?”阿鲁本就不适合这些计谋,稍稍一想依旧一头雾水。
李弘煜拐过走廊,不急不慢的说:“当年宛妃得了疯病,一把火将冷宫烧的干干净净,连带着刚出生的小皇子都被烧成了焦炭,你说好巧不巧这时宫里偷摸运进了一个死婴,还正同小皇子一般大。”
“主子的意思是,五皇子还活着?”稍一点拨阿鲁便明白了过来,脸色骤变,眼睛猛地一下放大,像是对这番话感到了难以置信。
“怕是不止如此,”李弘煜停下了脚步,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神情十分凝重,喃喃道:“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小太监送出宫去,背后这人在宫中的身份定是不简单,这事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本平静的湖面突然跃出一尾锦鲤,在空中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又沉沉落入水中,溅起了大片的水花,泛起道道涟漪。
一把将手中的鱼食撒了下去,湖中的鱼儿争先恐后的争抢起来,祁煦的目光从趴在亭子围栏边上喂鱼的祁念身上收了回来,他抿了口茶,放下茶杯冲人招了招手,“念儿,过来。”
听见呼唤,祁念将手中剩余的鱼食悉数撒可下去,走到祁煦身旁,轻声细语的问,“大伯唤念儿何事?”
“这些日子你父亲不在府上,可有荒废了功课?”祁煦拾起桌上的帕子,温柔细心的替人将手中的污渍擦拭干净。
“念儿一日不敢荒废,父亲临走前给念儿说过了,待他回来要考念儿的,若是过不了父亲着关,他便将季……”
话说到这儿,祁念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眼珠转了转立马紧张的用手捂住可嘴唇,滴溜着圆圆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不难看出心中慌张。
“季?”祁煦一下子就听到话中异常,挑着眉问:“季什么?念儿怎的不说了?”
祁念知晓这事不能轻易为人道矣,先前一疏忽便险些说出口来,这会儿无论祁煦怎么看他都不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这话中的季自然是指的季思,祁熙心中明白,见祁念提及季思时那种熟稔和亲切,定是私下里往来不少,祁煦叹了口气,他未同季不言有过太多深交,若有了解认知悉数来源于旁人,更是无从得知这人有何能耐,能让这大的小的都甘心向着。
他轻轻拍了拍祁念的脑袋,放低了声音问:“你话中若说的可是季思?”
闻言,祁念的眼睛瞪的更大了些,眨了眨,好似在问你怎么知道。
“你喜欢他吗?”祁煦又问。
这次祁念松开手小声地回了话,“季大人是个好人,他教我习字作诗,还给我带了不少有意思的玩意儿,待我极好,而且他来时父亲脸上都是挂着笑的,父亲同季大人在一块儿笑的模样,比我以往见过的都多,季大人性子好,我喜欢季大人。”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好似怕祁煦听了不开心一般。
后者心情果然极其复杂,暗暗想着:连念儿一个孩子都能瞧出阿珩对季思的不一般,那怕是真动了心思的,只是这人是谁不好,偏生是那声名狼藉的季思,这事若是传了出去,莫说父亲会大怒,就说太子那边一直以来都想拉拢祁家,断是不会放过如此一个机会,届时这事才是真乱了套。
他脑中思绪翻涌,既盼着祁然能心中畅快,又觉得极其并未良人想做了棒打鸳鸯的恶人,可张了张口却终究没说出什么,只是幽幽叹了口气,“这事莫要说与旁人听,可记住了。”
“念儿知晓。”祁念乖巧的点了点头。
祁煦心头还是万般复杂,只好倒了杯茶,茶水还未入口,他身边伺候的小厮种玉脸色慌张的走进亭中,亭外日头大,这人被晒红了脸连额头的汗也顾不上擦,一进到湖心亭先是躬身行礼问安。
“你这慌慌忙忙的,后头莫不是有鬼追你不成?”祁煦笑着打趣。
同他闲情雅致相比,种玉神色可算不上多好看,而是慌道:“大少爷,半夏刚派人传了话来,说姑爷要同小姐和离。”
话音刚落,祁煦脸色一沉,将手中瓷杯重重搁在桌上,脆瓷磕到坚硬的石桌,经不起这般碰撞,立刻碎成了几片,温热的茶水流了满手,他也顾不上擦拭掩唇咳嗽了起来。
见祁煦一咳嗽,祁念顿时慌了起来,连忙小心拍打着祁煦的脊背,语气慌乱的唤着,“大伯,可有哪儿不舒服,种玉,快去唤大夫。”
“小的这就去。”种玉也是一脸担忧,说着话转身便打算往后跑。
“我无事,莫要去了,”祁煦哑着声开口,时不时还伴随着几声咳嗽,追问:“何时的事?”
“昨夜姑爷同小姐大吵了一架,随后姑爷便提了这事,杨府如今都闹翻了天,但姑爷好似铁了心一般,仍由谁劝都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誓要和离。”
祁煦脸色又冷了几分,忙问:“小姐呢?”
“小姐倒没有多大不同,只是在房中看书。”
听到这儿,祁煦长长叹了口气,“这丫头心中惯能藏事,少时便是这般,心中一难受便没日没夜的看书,哪怕再难受也能装出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半点不肯示弱,我常说她对旁人狠,实则对自己更狠,如今心中定是不好受,种玉。”
“小的在。”
“你安排一下,咱们去一趟杨府。”祁煦吩咐道。
“是。”
安排完,祁煦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祁念,还未出声,这人却是先开口了,“大伯,姑姑此时心中定是难过的,我去同她说说话,解闷逗乐可行?”
祁煦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却也合适便同意了,等几人收拾一番到了杨府,又过去了一个时辰,杨府的人远远便瞧见马车上祁家的竹叶标识,急急忙忙派人前去通传,故而等祁煦他们从马车中出来时,杨府的管家便早早候在一旁,行了礼,“祁少爷今日怎有空过来,可是有何事?”
“也无甚大事,只是听下人说杨少爷意欲同我妹妹和离,故而来瞧瞧究竟是怎的一回事,怎么,听吴管事这话竟是不知晓?”祁煦态度脾性均是让如沐春风的感觉,可说出的话却带着股咄咄逼人的劲儿,“奇了怪了,莫不是祈府的人传错话了?”
吴管事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苦笑了几声:“祁少爷,我家少爷和少奶奶的事这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也不是小的多嘴,毕竟这些年我家少爷待少夫人如何这是有目共睹的,怎可能提出和离,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没法子,您去瞧瞧劝劝也好。”
说罢侧身站到一边派人将祁煦一行人领了进去。
杨祁两家联姻这些年来说起来还是祁家亏钱杨家过多,最为亏欠的还是杨钦,当初祁煦出事,若没有杨钦出面儿杨永台断然是不会管着闹心事了,外人瞧来是杨钦趁人之危强娶祁熙,其实正是因为这场联姻,才不至于让祁家一朝根基毁于一旦。
祁煦心中涌起万般思绪,既有愧与祁熙又承了杨钦的恩情,自是比旁人还盼着这俩人恩爱白首,举案齐眉,可情爱之事岂是他能决定,只能想着待会儿好生劝劝。
一到祁熙住的那院子,守在门前的半夏便匆匆迎了上来,福了福身问安,“大少爷。”
“小姐没出过屋?”
“没呢,这都一宿了,送进去的吃食原封不动的放在桌上,这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半夏急的小脸皱在一块儿,说话的语速都较平时快了许多。
闻言,祁煦抬眸望了望紧闭的房门,将祁念的手递了过去,“你看着点孙少爷,我进去瞧瞧。”
“是。”
祁煦推开门走了进去,房中的蜡燃了一夜此时已经熄灭,可蜡油顺着烛台滴到了地上,结成厚厚一层,在房中扫视了一圈瞧见趴在案桌上睡着的祁熙,左右瞧了瞧,拿过挂在床边木桁上的斗篷,轻轻覆在人身上。
祁熙似有所感缓缓睁眼,瞧见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愣了愣唤道:“兄长?”
“怎睡在这儿了,也不怕受了凉。”
听见声音,祁熙这才坐起了身冲人露出抹浅笑,“寻到本古籍看入迷一时忘了时辰。”
“哦,什么古籍这般有趣说与我听听。”祁煦随意翻动这桌上散乱的书籍问。
“叫”明明看了一宿的书,可张了张嘴却压根想不起书中都写了些什么,更是连书名都没了一点印象,祁熙眼神一暗垂下眼眸不语。
“说罢,”祁煦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开口,“你同杨钦怎么了?之前我就见你有心事,本想着是你们夫妻间的事,我这个做大舅子的不便多问,可怎就成了如今要和离的局面,究竟是怎么了?”
究竟是怎么了?
祁熙也想知道,她抿了抿唇语气淡淡地说:“半夏这丫头,一点小事而已还劳兄长跑一趟,你身子不好,这些琐事就莫要担心了,我会自行处理。”
“小事?”祁煦是真被她这天塌下来,也从容淡定的模样给气笑了,“你当真是想同杨钦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吗?你实话同我说,莫不是还放不下那沈子襄。“
他停了下来,看了祁熙一眼,后者垂着眸瞧不见脸上是何神情,便长长叹了口气,“此事怨我,若非因我,你同杨钦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境地,终究是我们祁家欠杨钦良多,罢了罢了,也许和离对你二人来说并非坏事,你既心中无他,到不如各自安好,只是望你多加考虑,往后切勿后悔。”
“不是的,”祁熙急道:“我只是”
后面的话她未继续说下去,只是抬起眸望向房门的方向。
祁煦好似明白身后是谁,也随着回过身,见杨钦站在门外不作声,也不知是来了多久,脸色满是青紫的痕迹,右边脸高高肿起,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凄惨,估摸着因为和离的事没少被杨大人家法伺候。
三人都未出声,局面显得有些窘迫,还是杨钦的咳嗽声率先打破了僵局,他走近颔首笑了笑,大方得体,“兄长何时来的,这府中下人越发没有规矩了,都不知晓通传一声,半点没有规矩,改明儿我就罚他们。”
“是我让他们莫要通传的,也无什么大事只是想着许久未见小熙,便来瞧瞧。”
“那正好,也省了我一会儿再跑一趟祈府,”杨钦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折子,“我是来送和离书的。”
“云川……”
祁煦皱着眉刚欲出声劝解,却被杨钦截过话头,“兄长,我杨云川文不成武不就,这些年也就碌碌无为能做个纨绔,论样貌不过尔尔,论才情壮志,旁人更是远胜我百倍千倍,若非我年少轻狂强求无果之事,也定不是这般局面,是我对不起祁熙,因我意气用事毁了她一桩大好姻缘,现在想来实在惭愧,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倒不如双方自行,好各归本路,兄长那番话说的对,许是分开于我二人而言并非坏事。”
“我并非这个意思。”祁煦着急的解释。
“我知晓,兄长为我二人费心了,杨钦在此谢过,”杨钦恭敬的行了个礼,像是比以往稳重了许多,言行举止都很得体,随后直起身来,目光落在从他进来便一言不发的祁熙身上,他凑近了些,作揖行礼,语气淡淡地说:“这些年有劳祁二小姐相伴了,望小姐再冠祁姓,重梳婵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两生欢喜,白鬓共头,他日再见,忘却过往,清风依旧。”
说罢,将和离书放在桌上轻轻往祁熙的面前推了推,说出的话带着一点笑意,远不似以往那般嬉笑模样,他说:“祁熙,我放手了。”
只一句话,就让祁熙的心如针扎般疼了起来,她无意识的眨了眨眼,直到杨钦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都未看一眼,直到脚步声渐渐远了,才冷着脸将那和离书翻开瞧了瞧,哑着声念了一句,“结缘不合,但求一别……”
声音很轻,仅有房中的祁煦能听的真切,可他却无能为力,仅仅是目光在二人中瞧了瞧,最终长长叹了口气。
佛经有云: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祁熙摸了摸自己心的位置,当初同沈子襄分开也不过是麻了一下,可如今这处极疼,疼的她攥紧了衣衫可依旧未能缓解。
屋外的树叶飘飘落了下来,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杜衡将目光从那落叶上收了回来,侧眸道:“过了这片林子前头便是曲定了,秦王虽受旨管辖曲定,但曲定也并非他一人说了算,曲定刺史任世开听闻这人是个极有眼力劲儿的人,说不上好与坏,但清正严明肯定是算不上的,咱们此次同他少不了打交道。”
祁然抿了抿唇道:“曲定和蜀州同属大晋十道之一的蜀滇,而曲定作为要塞之处,更是多方势力牵扯其中,孔家本家便在此处,我若没记错,秦王不仅管辖此处还任了蜀滇都指挥使。”
“是的,我还记得当时的都指挥使突然暴毙,朝中一时寻不到合适的人选,便让秦王暂代一职,可谁能联想到第二年秦王就受旨召回了京,本以为是短期回京,也没重新任派蜀滇都指挥使,这回京已有一年之久,瞧着情况估摸着是不回去了。”杜衡答。
“你说任世开知晓我们要来曲定吗?”
“自然知晓了,”杜衡不明白祁然怎问出了这种问题,看他的眼神都带了些莫名,“这些个地方官员虽不在京,可消息灵通的很,临安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们第一时间便能收到消息,兴许任世开这会儿正在城外候着呢。”
林中四下无人,只余马鸣嘶嘶声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可突然二人身后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马蹄声,随着声音渐渐逼近,两人这才看清了声音来源,是一支十几人组成的镖队。
这林间小路道路狭窄,两人只得纵马在一侧方才能避开,可盯着这群人,祁然却突然开了口,“那便不让任世开知道我们到了曲定。”
话说的模棱两可,可杜衡顺着他的方向望向那支镖队,立刻明白了过来。
随后只听车轮和马蹄声停了下来,好一会儿才有缓缓响起。
临近曲定越能瞧见繁华,城外各种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竟比这火辣辣的日头还要热闹三分,在这日头下晒上一会儿衣衫都能被汗水浸湿,不少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边上搭建的凉棚中,可瞧着棚在手持大刀的官差,却无一人敢靠近。
从前几日便如此,见这般大阵仗四周百姓心中都知晓,定是有要事发生,更是起了看热闹的心思,有的索性也不进城了,寻了个树荫底下乘凉。
“大人,喝点凉茶。”凉棚中一着绿色官服的男人躬着身,递了杯热茶给身穿绯紫官服的男人。
后者约莫四十左右的年岁,样貌生的斯文,蓄着的胡子更添几分儒雅,给人的感觉没有什么危害,一副好拿捏的模样,正是曲定刺史任世开。
他接过茶杯饮了口凉茶,凉茶驱散了心中的燥热,这才道:“按理说无论走管道还是小道今日都应该到了,探查的人可有传了消息回来?”
“刚回来,说无论是管道还是小道都没瞧见两个自临安方向而来的年轻男子。”
“这就奇了怪了,”任世开摸着杯沿自语,“莫不是他们走了别的小路?”
那绿衣官员闻声忙道:“大人,下官听闻这大理寺少卿祁然为人聪明,心思非常人所能及,那杜衡虽才任职没多久,可一个九品监察御史能爬上如今这位置,此人定也不简单,这二人明面上来核查曲定历年账目,暗地里兴许是有备而来,咱们可要……”
他的话未说完,被任世开冷冷瞪了一眼便慌忙收声。
这时城门口的方向传来了一阵骚乱,任世开抬眸打量了会儿,皱着眉问:“派人过去瞧瞧那处怎么了?为何一堆人围着。”
“是。”
一杯茶还未饮尽,探查消息的官差便匆匆小跑回来,躬身道:“回禀大人,是一支镖队同城门官差起了点口角,已经处理妥当了。”
“镖队?”任世开将杯子放下问,“哪儿来的镖队?”
“古鄌来的,瞧着没什么不对劲。”
“行了,让人群散开点,都挤在一块儿像什么样子。”任世开不悦的吩咐道。
那官差便又急匆匆跑了回去,凶神恶煞的吼了几句,人群果然陆陆续续散开,没人注意到那支镖队中间低垂着眸的人微微抬头瞥了凉棚处一眼,嘴角露出抹得逞的笑意。
临进城时,人群中一人回过身去,见一个官差附身在任世开耳边说了几句,后者随后站了起身,神色凝重紧张的领着其他官员,急慌慌朝着一处赶了去。
镖队进到城中又往前行了段距离,到了处开阔的地界,祁然这才抬起头来,作揖谢道:“多谢赵二哥,如若不然我兄弟二人丟了路引怕是今日还进不了城了。”
“无事无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镖头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闻言颇为随性的摆了摆了手,“你这人我瞧着颇有意思,武艺更是不凡,若有机会来古鄌寻我,我请你吃酒,今日有事便先行一步,再会。”
“再会。”
待一群人走远,杜衡才凑到他身旁望着那群人的背影开口,“你说他们真信了我们路引丟了的话吗?”
“他们又不傻,自是不信的。”祁然侧眸看了杜衡一眼。
“那为何帮我们?”
“谁知晓呢,这世间说不通的事太多,咱们何必都得弄明白,也许往后便清楚了。”
祁然说着往前走去,杜衡一头雾水沉思了会儿便也跟了上去,他望着四周热闹的集市压低声音道:“先前在凉棚瞧见的那人应该就是任世开了,他定是早几日便等着我们了,倒是消息灵通,怕是我们一出临安便有人给他传了消息,我们如今要做什么?”
“依你看呢?”祁然并未回答而是将问题抛了回去。
“他既是早有防备,那咱们在曲定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过越是这样越说明曲定远比我们想的复杂,这里头定是有猫腻,不如待上两日打听打听孔令秋的事,若没什么收获便去蜀州。”
祁然停下脚步有些纳闷,“你去蜀州做甚?”
“我与你同来自当与你同归,咱们既是朋友,哪有让你一个人去的理,我虽不知你要去做甚,但多我一人好过你孤军奋战,若有需要也是能帮衬一二的。”
“多谢。”
幸而祁然是过于情绪外露的人,他性子使然说不出多感激的话,只是默默将这份情谊立在心中。
两人寻了家客栈下榻,那店小二年岁不小,像是在这客栈待了许多年,十分的热情,听闻二人是来曲定游玩,叨叨的说了不少附近奇山异水的景色,末了还提及了孔家。
“我见二位爷都是这打扮应是文人,凑巧了,过几日孔家大少爷在品凤楼以诗会友,广交天下文人墨客,二位若是得了空也可去瞧瞧。”
“以诗会友?”祁然看了杜衡一眼,方才继续问:“这孔家少爷好生有雅兴啊,说起来这孔家曾经也是世家之首,怎的从临安迁回了曲定,若是他们还在,这世家之首又怎轮得到祁家去做呢,毕竟同孔家相比祁家这半吊子怕是不够格吧。”
这话说的杜衡有些讶异,侧眸不动声色瞥了人一眼,对祁家少爷这唬弄起人来,连自家都骂了,属实是个狠人。
“二位爷有所不知,这孔家早就不如当年了,咱们曲定都知道的事儿,这说好听些是目光高远心系山水不愿被朝堂纷扰所牵绊,说难听些便是族中子弟一代不如一代,这些年若说有些能耐也就出了一人,但却是个庶出旁系,好些年便被踢出族谱了,好像叫什么孔什么岄来着。”
孔峯岄!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话中重点,杜衡忙追问:“这旁系为何被踢出族谱?可是犯了什么事吗?”
“这事说来邪乎,我也是听旁人谈及知晓了一二,”那小二压低了声音,一脸凝重道:“那本家的一位嫡系少爷被这旁系给砍断了双腿,如今都还是瘫子,据孔府的下人说,当时那惨叫声极大,众人赶过来去只见那人拿着柴刀站在血泊中,脚边躺着嫡系的少爷,浑身带血嘴角怀着冷笑,瘆人得紧。”
祁然沉下脸色,似乎没法将话中这人同孔令秋联系到一起。
“这事便这么算了?”杜衡又问。
“这事说来也是家丑便不宜宣扬,再加之当时王刺史出面儿,最终便将人踢出了孔家族谱,就此作罢了。”
他刚说完,楼下传来掌柜的呼喊声,小二回首应了句,随着笑着道:“二位爷小的先下去了,有事唤一声便可。”
“有劳。”
待人下了楼,杜衡小心谨慎的探头看了一眼,便将房门合上坐了回去,压低了声音开口,“任世开同孔令秋认识?这二人怎能扯的上联系?”
祁然也想不通这里头的关系,皱着眉沉思了会儿道:“若是店小二所说皆没有假,这题有两个解法。”
“何意?”
“任世开乃一州刺史,断不会贸然开口替一世家旁系子弟求情,只能有两种情况,一是有把柄,”祁然将一个杯子斟了茶推向杜衡面前,随后又翻开一个放在自己面前,提着茶壶不急不慢往里斟茶,“二是有私交,这无论哪个这二人的关系定不简单。”
杜衡望着桌面的杯子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来曲定这趟,竟比预想的还要复杂,一时之间也不知是福是祸,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将目光从杯子移到祁然脸上,沉声问:“你如今作何打算?”
“存孝心中所想便是我心中所想。”
两人相视一笑,举起茶杯对饮,各种打算尽在不言中。
瓷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如同汤勺轻碰碗沿,一声接着一声,等声音停下,祝郢舟将药碗放回床头,瞥了眼独自坐在桌前吃茶的季思,想了想没忍住开口,“你整日不去查军饷一案,整日里围着我转做甚?”
说出的话仍然还是娇滴滴的女声,不过他都习惯了,除了觉得别扭但也隐约接受。
季思听着他的话并未搭理,动作娴熟的将第一道涩味将重的茶水倒在托盘中,又重新用竹瓢从一旁的木桶中舀了些水进去,放在小炉上煨着,这才放下手中茶具,偏头看了眼回道:“不急,咱们再等等,对了你脖子上那个哨子瞧着有些意思,是什么做的?好像来了畄平才见你戴上?”
“动物骨头罢了,不能入眼,”祝郢舟神色淡定的将骨哨放进衣服中,贴着胸口,又着急问,“你真的不怕再耽误下去被治罪吗?”
不外乎祝郢舟着急,季思已经连着五日坐在这里吃茶,也不做什么,晌午便来自顾自的从烹茶开始,花几个时辰将茶喝完再离开,屋中除了二人再没有旁人,不说话不谈笑,就是这么做着,时不时还会打量着祝郢舟,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一日也好,三日五日下来,无论是谁都实在有些受不住了。
祝郢舟见这人压根一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模样,格外气恼却又无计可施,在心中沉思了会儿出声,“可再这么下去,到最后什么也查不到吗,王阳春这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定是有了防范之心,等他们将屁股擦干净后,真就一点都查不到了。”
“说的有理,可我这一点头绪都没有,从何查起?”季思皱着眉叹气,无奈的模样让人丝毫挑不出毛病,“不瞒你说,我也想早些查清此案好回临安去,这谁放着高床软枕不享受,跑到这边远地方受罪,可你也说了那王阳春不是省油的灯,一点蛛丝马迹也没留下,无从查起犹如大海捞针。”
他语气疲惫,神情也瞧不出一点不对劲,祝郢舟皱了皱眉,好似在思考这番话能有几分可信度,两人视线相交,最终祝郢舟先开了口,“你从一人身上着手,兴许能查到些东西。”
“谁?”
“浣花楼的龟公,陈武。”
“陈武?”季思眯了眯眼睛,“可这畄平少说也说万来人,叫陈武的又何止百人,一个个盘查不要一年半载也要三五月的,难哦。”
小炉的茶水沸腾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氤氲的热气从壶口冒了出来,好似将季思整张脸罩在一层薄雾之中,模模糊糊的瞧不真切,有些远,又有些近。
祝郢舟咬着唇想了想,季思也不急,说了几句话后用帕子包住茶壶把手,将茶壶从火炉上移开,那咕噜咕噜的声响便在房中停了下来,可烟雾未散,甚至茶水倒入杯中时反而越来越多。
茶水落进杯中发出叮咚声,一下一下的落在祝郢舟心上,他握了握拳好似做了什么决定,犹豫了许久骤然开口,“我有办法,可以找到他。”
季思饮茶的动作一顿,掩在茶杯下的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鱼儿,上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太忙了,忙着吃瓜,忙着看奥运会,都没空码字,呜呜呜,希望下半年无病无灾,平平安安吧,最近疫情又严重了,大家一定要小心!
ps:其实祁熙和杨钦这一对放在耽美中就是祁熙追夫火葬场,哈哈哈哈。
杨钦:今天的我你爱搭不理,明天的我,你高攀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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