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祁然染病的第二日, 是湘州疫病爆发的第八日,封城的第七日,城门封的死死地, 没得官府许可压根没法子随意进出, 街道上日夜都有官府的人用白布遮住口鼻到处洒石灰水。
许多户人家门框上挂着素缟, 哭丧的喊声一阵接着一阵, 听在耳中瘆人的紧, 吊钱和白幡被风吹的四处飞散, 夹杂着尘土被卷入半空打着旋荡荡悠悠,树上的枯枝落了一地, 鞋底踩在上头, 发出清脆的咔擦声, 石灰水洒在地上, 打湿了墙角,溅起泥珠。
街上冷冷清清, 除了埋头去药铺买药的百姓, 几乎瞧不见什么人影,家家户户门窗禁闭,人心惶惶。
城外的水消下了不少,布政使司和府衙的人被统统安排到了隔离棚,棚外的空地处安了不少药炉,派了人日夜守在炉边熬药,连一刻歇息的功夫都没有, 汤药一碗一碗往棚里送,空气中弥漫着的苦味久久不散。
这几日染病的百姓越来越多,发病去世的人更是每日都在增加,城中百姓没了闹腾的精力, 大部分人半是妥协半是害怕,遇见咳嗽发热的人都会远远避开,也有自己自觉上报官府进隔离棚。
粮食虽是不缺,可随着染病的人一多,药材的需求量就增多了起来,季思用高于市场两倍的价格把药材都收到手中,由官府统一安排用药。
杜衡和刘仁信没在城中,祁然又染了病,一堆的事全部压在了崔灏和季思身上,崔灏忙的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口中冒了好几个水泡,眼底青黑一片,从好几日前就没怎么休息,真累的不行,逮到机会就眯一会儿,才不至于早早倒下。
季思没比崔灏轻松多少,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天亮得带着人核查城中百姓是否有染病不报的,晚上得回来守着岑于楼替祁然瞧病,伺候他吃药喂米汤,闲下来的时间还得翻医书查古籍,从昨日开始就没合过眼,眼中满是血丝,瞧起来吓人的紧。
祁然这热散不去,还不挺冒冷汗,尤其晚上的时候,冒出的汗每两个时辰便打湿身
上的衣衫,别人都怕染上,有些害怕,季思也不想假手于人,就守在床边,打水替他擦汗换衣,直到天明。
这人呼吸特别弱,胸口起伏缓慢,静静躺在那儿,像是一具没有生命征兆的尸首,季思替他换衣服时,都小心翼翼避开胸口处,害怕碰不到这人的心跳。
空气中飘散着缕缕青烟,带着股苦涩得药味,把屋子熏的烟雾缭绕,目之所及都带着层朦胧的感觉。
这方子是岑于楼配的,是从《肘后方》上找到的《太乙流金方》,用了雄黄3两,雌黄2两,矾石1两半,鬼箭1两半,羖羊角2两,说是能祛瘟气,必须得整日整夜都熏着。
岑于楼进来的时候,季思刚好替祁然换好衣裳,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继续替人喂药。
“崔大人到了。”岑于楼凑了过来说。
闻言,季思抬眸看着他。
“按着你说的,湘州的官员都在,你先过去,这里有我。”岑于楼继续道。
季思垂眸沉思了片刻,把碗递了过去,站起身走到桌前,小心谨慎的洗了手,才迈开腿走了出去。
他到前厅的时候,里头除了崔灏和初一还坐了不少人,都是湘州本地的官员,其中还有湘州长史钱多,几人听见动静纷纷转头望去,瞧见来人是谁起身作揖行礼问好。
季思点了点头看向崔灏。
“城中的事系数安排妥当,就是尸首堆放这事实在不知道如何,”后者说,“这几日开始有些转温了,城中染病逝世的尸首多了起来,总这么堆着不是办法啊,义庄那儿都没落脚得地儿了,要是再热一些,许是就臭了,我刚刚从府衙回来的路上遇到不少百姓,说是来要回自家亲人的尸首,他们命该如此也不强求,但总归得让他们入土为安,我一个人拿不定主意,这才像问问季大人怎么看。”
落叶归根,入土为安,这是亘古不变的规矩,按理来说也没什么不对,可季思垂眸想了想,却摇了摇头。
“不还回去?”崔灏有些意外。
季思没说话,只
是移开视线看了看众人,随后将视线向角落的初一身上。
后者似有所感,抬眸扫视众人,一脸茫然道:“各位大人看着小的做甚?”
“这染病身亡的尸首不能还给各自家人,让他们入土为安吗?”崔灏问。
“当然不能了,染了病的尸首那也是染了病的,”初一瞪大了眼睛,一脸怎么可以的表情,“先生说了,这染上疫病的人,身体中是带着病气的,死了这病气也没消,接触的人多了,万一把病气过了去,不就又得染上一个吗,更何况尸体埋在土中,腐烂过后产生的尸气和病气在地下扩散蔓延,运气不好碰见下雨,雨水一冲刷就带着病气得泥沙流进河中,正常人要是喝了这水,同样得染上疫病,自然不能还回去了。”
“那照这位小大夫所说,该如何是好?”其中一位官员皱着脸询问。
初一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颈,“我也不知晓,不过听先生说过,什么病气都怕烈火,温度一高统统都能烧没了,那同样的道理,若是把尸首焚烧干净就没什么后患了吧。”
这话一出,一众官员齐齐变了脸色,“这……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把火烧了未免太过有悖伦常大逆不道了些,这般天地不容之事实在有损阴德。”
“死者为大,湘州百姓同样是人生父母养的,因为这疫病英年早逝,怎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呢,里头还有几岁孩童,这未免太狠了些,会有报应的!”
“是你们让我说的,”初一缩了缩脑袋,自言自语小声嘀咕,“怎么又怪到我身上来了。”
崔灏也被他这番匪夷所思言论的惊住,只当是童言无忌,清了清嗓子道:“还是想想其他法子,烧人尸首实在缺德了些,若是让死者家人知晓,便得背上不敬死者的名头,那时候十张嘴也说不清了,指不定又得闹起慌乱,季大人觉得呢?”
季思没出声,只是观察这每个人脸上神情,心中有了打算,随后背着手走到一旁坐下,随后似笑非笑的扬了扬下巴。
他这副表情细细品味有些其
他意思,崔灏眯了眯眼睛,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季大人莫不是……”
说到这儿,崔灏噤声皱了皱眉,换了个说法,“未免狠绝了些,不能入土,尸骨无存,那几百因病而逝的百姓当真成了孤魂野鬼啊!”
季思招手让丫鬟送来了纸笔,埋首写到:
【斩草除根,塞水绝源,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季大人的意思是?”
【若没记错,义庄旁是个木材厂,天干物燥,风势较大,起了火星蔓延过来也是意料之外】
他写字的时候,脸上格外平静,可写出的话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好似烧的不是成百上千的百姓,而是一些杂物。
崔灏还是有些犹豫,皱着眉问:“非得如此?”
【怕什么】
季思写到。
【天道伦常从来比不上悠悠性命,若是真有报应,我替你们受着】
崔灏垂眸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人一般,他起初以为季思是个谄媚误国的佞臣,后来,他发现自己看错了,这人有大义家国,心有昭昭,可现在他又觉得自己想错了。
屋外刮起了风,吹聚了云层,挡住了天光。
夜半时分,城外山林中树影婆娑,树枝左右晃荡,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踩碎的枯叶,打破了夜晚的平静。
同一时间,祁然房中的烛火摇曳,火芯跳动了一下,发出滋啦的声音,季思拿了根发丝放在橘黄色的火光上,火舌随着发丝卷了上来,那股青烟,像是皮肉被烧裂开的味道。
树林中人影穿梭,云层挡住了微弱的月光,四五人从林中小心翼翼跃出,站在了木材厂外,崔灏眯起眼睛打量四周,抬手一挥,身后的人走了上来,探出火折子递了过去。
崔灏接过,迟疑片刻,还是将火折子用力一抛,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幅度,最终直直落入了一堆木屑当中,火光吞噬掉木屑,从边缘开始变黑,慢慢扩散,冒出缕缕青烟,一点点朝着四周蔓延开来。
这光明明灭灭,照在人脸上,季思用剪刀剪掉蜡烛的尖端,火
光猛地一下窜高,将他的身影放打拉长打在墙上,季思微微侧脸看向墙上的影子,最终落在祁然隐在床帘后的身上。
乌鸦扑腾翅膀的声音响起,绕着房屋,穿过山林。
崔灏听见山林中传来声音,回头望了望身后,唇线紧抿,又收回视线看了看面前的熊熊烈火,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天际,天空像是突然之间亮了起来,黑色的火烟朝着四周飘散,空气中带着股灼热感扑面而来。
“走。”崔灏沉声道。
人群陆陆续续散开。
火愈燃愈烈。
炽烈的火热灼伤了季思得指尖,他无意识收回手接着火光瞧了瞧,有些发红,火辣辣得疼痛感从指尖传来,季思垂了垂眸。
等天一亮,这戏便能敲锣上场了。
房中烛火燃了一宿,直到天彻底亮了起来,最后一滴蜡油才滴落在烛台上,房门随之被推开,屋外得亮光打了进来,有些刺眼,季思侧头抬手用手背挡住,等到适应后才放下手看向推门进来的人。
“城门口出事了,”岑于楼皱着眉道,“百姓全都聚在了一块儿,说官府治不了瘟疫打算焚尸屠城,现在闹着要出城。”
季思勾唇冷笑。
老鼠出来了。
赶到城门口时,那处已经被闻声赶来的百姓围的水泄不通,地上遍地都是折断的枪头和木棍,翻倒的拒马,人群互相推搡着,声嘶力竭的吼叫争吵,咳嗽声,哭喊声,喧闹声,声声都震耳欲聋,远远瞧去乱成一团。
城中大多数的人被派去隔离棚了,城门口只安排了三十多人,又得拦住群情激愤的百姓,又得护着几人,显得十分吃力,崔灏稳住了身子皱着眉大喊:“都住手!”
喧闹的人群没有噤声,依旧卯足了劲往城外冲。
崔灏又提高了些声音,“各位乡亲,现在城中疫病正是危难之时,你们这么多人挤在一块儿,不怕染上疫病!莫不是各个都不怕死吗?”
人群中爆出吼叫,“我们都知道了,你们官府把染病的人都给烧没了,还想哄骗我们说是走水,活着没被当人看,死了连块
尸骨都没有,我们再待下去,早晚得被官府烧死!”
“我就说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人,义庄死的那些人说不准还有活着的,你们这是草菅人命啊!”
“我们要出城!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
人声鼎沸,怒气冲冲!
话还没说完,人群又吼叫了起来,各种石头木棍朝着他们掷来,大多数是朝着季思扔的,其中一块铁石直直砸向他的额头,若不是季思躲得快,中招的便是眼睛,十有八九得瞎,这人力度用的极大,只一下,鲜血便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
“狗官,去死吧!”这人面目狰狞的吼道。
“季大人。”岑于楼连忙凑过来,一脸慌张。
季思怒极反笑,抬眸扫视着这群百姓,随后抽出一旁官差的佩刀,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直插进那人胸腔中,手腕握住刀柄向下翻转,刀刃绞着皮肉带来一丝阻力,像是撕裂上好得帛布,紧接着,他用力一抽,温热的鲜血便从伤口处喷洒出来,溅到周围人的身上脸上以及鞋背上。
这男人难以置信的垂头看了看自己腹部,嘴中吐出鲜血,往后踉跄了几步,最终“嘭”一声倒地,扬起大片灰尘。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的状况吓住了,大喊大叫的往四周散开,眼中满是惊恐的表情。
季思双眸通红,抽刀时鲜血洒了他一身,刀尖滴着血,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衬着他脸上的冷笑,活像地狱爬出来的修罗,一身的煞气震的人四肢打颤,纷纷下意识往后退。
他往前走了一步,重重将带血的弯刀插入一群人面前的土中,沙哑着说:“我看今日,谁敢出城!”
这声音喑哑难听,说话很费力,像是生锈的马头琴,格外刺耳,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心底升起了寒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嗐,依旧没有小剧场。
ps:那个配方是真的,我查了资料的。
季大人终于可以说话了,他不说话我总觉得少了啥感觉,这群愚民就是得
让人收拾一下,真当季大人好欺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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