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祭奠
北方深秋快要入冬的风已经有些刺骨了,枯黄的叶子铺在街道上。抬眼望去,街边的杨树早已经光秃秃的,树干挺得像是要直冲云霄。街上没什么人,孤寂又寂寥,远处还能传来几声乌鸦叫声。
周冶攥着沈暄的小手插到自己的大衣兜里,沈暄的另一只手抱了一捧新买的百合花,花香味萦绕在四周,挂着淡淡的清香。这束花倒是给这寂寥的景色增添了色彩和活力。
沈暄昨天要回来看看楚城建的病情,周冶便也跟着回来了。为了不惹怒楚城建,昨天周冶连屋子都没有进。
昨晚他们在小旅馆住了一宿,周冶问她为什么不住在刘静家,她说害怕心慌。
在他的追问之下,她才说当初楚茵死在了那间屋子里。
今天,他们特意来看看楚茵。
沈暄边走和周冶说:“楚茵人比较娇艳,上学的时候我以为她最喜欢的是玫瑰花,因为和她人比较衬。于是她过生日的时候,我就特意送了她一束玫瑰花,可被她吐槽抱怨了很久,她甚至都不想搭理我了。她说我们俩这么亲密,我居然不知道她最喜欢的花是百合。”
周冶喜欢听她讲以前的故事,因为她讲述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笑。他喜欢看她笑,也想都了解一些她的过去的生活。
他问:“那你们怎么和好的?”
沈暄看着只有几辆车经过的绵长的小路,笑着回忆那段时光,“就自然而然地和好了。我那时候比较腼腆,又有点寄人篱下的不自在,每次开饭我都不好意思主动去餐桌前,都要等着楚茵来叫我。吃饭的时候,她不忍看我挨饿,就主动来叫我和我说话,我们就和好了。”
周冶捏捏她的手指,她偏过头来对他笑,“没有楚茵,就没有现在的我。”
没有楚茵,她很可能无助、羞耻、自我厌恶地一般安眠药喝下去了。
他们走到了一条小路,路很窄,只能容一个人走过。沈暄只好走在前面,拉着周冶的手带路。
她拉着他走到了熟悉的墓前,坟墓旁边种了一棵梧桐树,是当年楚城建亲手栽的,如今已经长高了许多,梧桐叶铺落在四周。
沈暄看了眼周冶,他在盯着墓碑上的照片看。那张照片还是上高中时候拍的,楚茵穿着校服,脸上溢着笑容,大大咧咧的样子。
周冶脑海中渐渐拼凑了一些原本模糊的记忆,在他的印象中楚茵的形象和沈暄口中的不太一样。沈暄口中高中时的楚茵性格爽朗,有点像乔年。可在周冶的记忆中,楚茵的性子倒是和沈暄比较像,安安静静。他记得那时的楚茵,见到他恨不得都要绕路走。
沈暄把百合花放好,蹲下来摸了摸楚茵的照片,“茵茵,我恋爱了,今天告诉你一声,你可别嫉妒我。”
她拉着周冶,“他叫周冶,你认识的,咱们的高中同学。我爱他,他也很爱我。”她越说越想要落泪,尾音都颤了起来。
“我们现在很幸福,但是我希望这么幸福的人是你。”沈暄的眼泪砸在了地上的梧桐叶子上。
周冶帮她擦擦泪,试图拉她起来。
沈暄瘫坐在地上,“你说你现在放下了吗,这么多年了,你应该已经放下了吧。可是我放不下,茵茵。”
她总是想起地上那一滩鲜红的血液,刻骨铭心的恨意将她笼罩。
“你上学的时候总是自诩很精明,可是你明明就是个大傻子,怎么会想不开要自杀呢?他真的值得让你抛下刘姨、楚叔还有我吗?”
她随后又想,可能也值得吧。
周冶手放在胸前,想要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便放弃了这个想法。让她哭吧,哭一下还能发泄一下,总比干忍着要好。
沈暄捂住脸,不让泪水溢出去,但是她忍不住。她借着周冶的力道站了起来,咳嗽两声对楚茵说:“茵茵,你放心吧,刘姨和楚叔我会好好照顾的,一定会像对待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给他们养老。”
沈暄看看周冶,干脆利落地说:“走吧。”她怕下一秒自己就会失控,会去质疑、去盘问。
周冶帮她把大衣后面的尘土打理干净,然后把她揽在怀里,任由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裳。
沈暄咬牙攥紧他的衣角,“周冶,我难受,我心里难受,楚茵是对我最好的人,她什么都要分我一半。”
周冶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放在她的头后,“我知道的。”
她哽咽着说:“我当初亲眼见到我妈死后,我就一直做恶梦,梦见血淋淋的场景,然后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楚茵发现我哭醒了,她就也不睡了,抱着瑟瑟发抖的我,给我讲故事。”
她举起自己的手,露出藏在袖子里的红绳,给他讲:“这根红绳就是她亲手编的,上面的桃木是她一下一下用磨砂纸打磨的,上面的字也是她亲手刻上去的。她说桃木能够保平安,她希望我平安,所以就给我做了这个。”桃木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周冶耐心地听她说:“这东西也很神奇,我戴上之后渐渐地就不做恶梦了,能睡安稳觉了。”
“她当时手笨,为了给我做这个东西手还割伤了。”沈暄心疼地说,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语气像是在吐槽自己手笨的闺蜜。
周冶评价,“她和你一样,都是好姑娘。”
沈暄抹干眼泪,紧紧盯着周冶的双眸,他说这话的时候坦坦荡荡,没有掩饰、没有心虚、没有闪躲。
沈暄低下头,横竖决定都要试探试探。
“你知道楚茵是怎么死的吗?”
周冶想起那天在医院她说出口的那八个字——为情所困,割腕自杀。
他点点头。
沈暄轻笑一声,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一点也不嫌弃上面布满了尘土。
周冶知道她还有话要说,便跟着她坐下。
沈暄看着他,用望眼欲穿的眼神,企图看出一些什么,但什么都没看出来。
她缓缓开口,“你看过《妄念》对吧。”
周冶点头。
沈暄舔舔嘴唇,“其实《妄念》是根据楚茵的故事改编的,她才是这本小说的原型。”
周冶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没想到这么悲剧性的一个故事发生在楚茵身上了。
“前期的暗恋行为是我随便写的,后面女主受伤的阶段,都是根据楚茵的故事改编的。她喜欢写日记,她走后我翻到了她的日记本,里面记载了她慢慢亲近那个男生,突然被那个男生辜负,那个男生扬言让她去死,她慢慢失去生的希望,最后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她在日记里面写了她是个胆小鬼,不敢表达爱意,她很希望告诉所有人她对那个男人的爱。所以,为了满足她的愿望,也算是替她园最后一个梦吧,我创作了这个故事。”
周冶听她讲完,问他:“那个男生是谁?”
沈暄摇摇头,“我不知道,她从来没有写下过他的名字。”
沈暄攥紧手,指甲扣进肉里,形成一个一个的小月牙。
“楚茵最后是割腕自杀的,可是我觉得她就算走也应该是干干净净的走,所以我改了故事的结局,让她选择用安眠药。”
周冶也被这个故事激发了怒气,他骂道:“那个男人就是个渣男!”
沈暄盯着他,无奈地说:“是啊,浪子嘛,不会只在乎一个人的。”
“那当时楚茵暗恋的事你们都不知道?甚至一丝察觉都没有吗?”
沈暄打了个哆嗦,“我们上大学之后距离比较远,见面的次数就很少了。当时我忙着打工挣钱,很少有时间去关心她的心理状况。她也给我打过几个电话,支支吾吾也没有告诉我。”
沈暄生出了很大很大的悔意,她开始自责,“你说,如果当时我多关心关心她,会不会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周冶心疼地紧紧抱住她,用手掰开她的手,不让她继续伤害自己。
“不要自责,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个男生。”周冶摸摸她的头发。
沈暄觉得好累好累,和周冶诉说这些事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头趴在他的肩头,不愿意再动。
半晌,起了寒风,树上仅有的叶子也飘落到了地上。
周冶把她拉起来,“走吧,该回家了。”
沈暄脸上都是泪痕,依然赖在他的肩头一动不动。
周冶叹口气,把她从自己的肩上拉下来,然后蹲下,“走吧,我背你回旅馆。”
沈暄像一只树懒一样慢吞吞地爬上了他的后背,周冶笑说:“抱紧喽,回家喽。”
沈暄双手紧紧地环在他的脖子上,她听见周冶说:“背着媳妇儿回家喽。”
刚刚悲伤的情绪已经过了大半,她悄悄用力,问他:“我美吗?”
“美。”
“那你就是猪八戒。”
“猪八戒背媳妇儿回家喽。”他在刻意逗她笑。
沈暄咧着嘴趴在他坚实宽阔的后背上,侧着脸看着沿途的风景。她想要是早一些就好了,再早一些就好了,他们如果爱在所有事情都没发生之前就好了。
她想要他们之间干净纯粹的关系,可惜她的感情一开始就夹杂了杂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