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驱逐的路人E
易晚站在at事务所社长的办公室外。刚进入这条走廊，他就看见了四张海报。
四张张贴在走廊上的巨幅海报。
四张海报分别属于四个人。每个人都腰细腿长，脸蛋绝美。以至于去年官网刚放出一点关于他们明年出道消息的剧透，便已经有疯狂的粉丝为他们组建了论坛与超话。
“四位胎生门面！”
“全员c位？”
“我上辈子一定拯救了世界才能遇见这四位哥哥吧。”
也有一条不太和谐的评论。
“at这是被蓝光挤兑得快活不下去了，所以孤注一掷，把四个压箱底的练习生急匆匆地拿出来叠buff了？”
at事务所是推出过国民级组合仙团与超人气组合x团的行业内顶级事务所。仙团是一代人的青春记忆。x团则出道两年便横扫各大奖项，是当之无愧的前顶流。
不过这几年at的风头大不如前。两年前，蓝光事务所推出了第一个里程碑式偶像团体“蓝色晶体”，刚一出道就把x团压上所有资源准备的新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at从此与蓝光展开了没有硝烟的战争。直到蓝光一年前推出的超人气偶像组合“seal”宣告了这场战争的终局。同年，x团队长因为被爆出队内霸凌丑闻，向公众道歉，并退出组合。
尽管遭受重创，但at毕竟是在业内有几十年优秀战绩的老牌事务所。at“五年一造神”的玄学规律让粉丝们早早地便开始期待今年的新奇迹。
显然，海报上这四位年轻人都没有不辜负她们的期待。甚至可以说，是“为了拯救事务所股价而被选中”一代。每个人都在出道前就积累了大量的人气。
和其他练习生比起来，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而易晚……他在地心。
“你先在这里等着。”带他过来的经纪人道，“不过我劝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你最近在网上的风评……”
说着，他用极为挑剔的眼光打量着易晚。易晚却始终在神游——似乎全然不为他的态度而露出丝毫屈辱的神色，这让他心里的不悦更甚了。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易晚是真的长得好。
易晚的脸是再挑剔不过的人都挑不出错来的长相。
“清秀”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种礼貌的褒扬，可易晚却把“清秀”这个词用到了极致。他五官极为清雅秀致，带着雨后山水的剔透感。尤其是那一身皮肤，像是用雪养出来似的，一戳一个印子。
可这样的人却是命里带糊。练习三年，三场选秀，三次失败。一场刚开头投资方就跑路，一场发生火灾事故彻底搁浅，至于最后的一场，则是得罪了想潜规则他的副导。不仅被退赛，镜头也被剪得一个也不剩。
若只是糊还好，起码没有骂名。半年前原定要与他组成双人团出道的队友私自报名选秀、毁约跳槽去了另一家公司，以活泼小天使的形象成团出道一炮而红，是无数人心中的单纯小可爱。
可在几天前的综艺上，易晚的前队友被问起跳槽原因。身陷毁约丑闻的小天使忽然红了眼眶，话里话外直指曾被练习时期的预备队友霸凌。
——不是因为嫌贫爱富，被霸凌才是他跳槽的理由啦。
天使一哭，团粉提纯，妈粉震怒。意图潜规则易晚的那个副导也发博阴阳了两句。于是很快便有人扒出了预备队友易晚，不明真相的愤怒粉丝冲垮了他的所有社交媒体。
易晚所剩无几的几个粉也纷纷表示了失望。更有甚者开始质疑at事务所是否向来纵容霸凌——明明早就吃过x团队长队内霸凌的教训了，不是吗？
前队友则在这时公布了新消息：他将出演一部电影。
题材是校园霸凌。
小天使靠着污蔑虐粉提纯、名利双收。至于易晚，没后台、没靠山，长得再美没资源，只能在被人利用污蔑后，留下黑历史、被人遗忘。
经纪人于是又想到了昨天的提议。易晚在他手下，他的“发展”关系到他的提成，于是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颇有些阴阳怪气地道：“小易啊，关于前天陈导那件事，你再好好想想。”
易晚：“嗯。”
经纪人道：“你说你现在的状态，能有节目肯要你，就不错了。你想开点，人在圈子里，总要付出点什么才能得到回报。你说是么？”
他说的是一款以撕逼为主题的网综。导演组想蹭个热度，让易晚来担当恶役。不过易晚得付出一点代价。
陈导喜欢漂亮的少年，并有些糟糕的癖好。
易晚：“嗯。”
经纪人：“……你在听我说话吗？”
易晚：“啊？”
……经纪人的牙又痒了。
又是这副刚从梦游中醒来的样子。
白日梦游者·易晚。
见经纪人脸色不好，易晚似乎有点苦恼，他带着歉意道：“那个，社长会不会等急了……”
“该为自己的前程多考虑考虑了，小易。别把自己看得多金贵，在这个圈子里，谁不是让人挑选的白菜。”经纪人说，“长点心啊。你也别不服气，怎么偏偏是你，不是别人惹上了呢？”
易晚：“嗯。”
经纪人：……
这糊弄学十级的样子真是引人牙痒。
“别光糊弄，做出点行动啊，小易。自己有病，也不能这么摆烂吧。”经纪人皮笑肉不笑。
差点忘了，易晚是真有点病。
识相点就自己给陈导发消息。
经纪人冷哼一声，拂袖走进走廊。只剩下易晚一个人站在走廊上。走廊深处的社长室似乎在开什么会议，隐约能听见声音。易晚在这里站了很久，决定做出点行动。
他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搜索“考公难度”“加盟奶茶店”，并打开了存在手机里的gre英语单词。
这次他从abandon背到了c开头，顶着头顶上四幅美男的海报。海报的一角则这个将要推出的新组合的名字。
iris5。
虹色的五人男团。
可四张高清海报旁的、属于第五张海报的位置却是一片空白。工人师傅处理得很小心，可易晚依旧能看出这里曾存在的、有三张不同的海报被粘贴三次的痕迹。
属于三个曾经的、“不幸”不得不退出的第五人的痕迹。
……是的，在短短一个月内，第三个被选为iris5的第五人也乘坐着救护车离开了at事务所。
社长室里的声音异常热闹，易晚隐约听见了自己经纪人大惊的声音。他于是面不改色地收起手机，以一个很端正的态度与四张海报对视。
安也霖，薄绛，池寄夏，丁别寒……iris5目前的四名成员。比较有趣的是，他们的姓名首字母开头正好分别为a,b,c,d。
安也霖有股骄傲的少年气，眼下有一滴红泪般的泪痣，有人说这样的面相最易陷入前世今生、恩怨纠葛。
薄绛温和清冷，有一双凤眼，长长的眼尾染着翩翩贵公子的古韵，像是从书画里走来的古代美人。
池寄夏开朗阳光，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眸，那眼眸中却暗含变化莫测，像是千变的狐狸。
丁别寒是混血儿，眸色极浅，身上有股极危险的、仿佛鬼魅缠身的冷意。
正当易晚在研究完四人容貌、并又开始神游时，社长室的门开了。从社长室里出来的是他脸色不太好的经纪人，在看见他后，很勉强地扯起嘴角来。
这表情出现在刻薄惯了的他的脸上简直是破天荒地。易晚不由得眨了眨眼。经纪人道：“你……进去吧，社长找你，表现得好点。”
易晚说：“纪哥，你也稳重点，我们都要给社长留下好印象。”
经纪人：……
这个易晚每天90的时候在神游，剩下10的时候都开口在他不方便骂他的时候。
并把他气得倒仰。
难怪有病。
易晚跟他进去时，at事务所的社长已经坐在里面了。不过让易晚意外的是，社长室里居然还坐着两个人。
也就是他在海报上看见的四个人之二。
两个人都脸蛋绝美，和周围的人画风不同。易晚看着他们，觉得自己看见了两颗金光闪闪的翡翠白菜。
两个白菜表情不同。
狐狸般的池寄夏见他进来，对他吹了声口哨，桃花眸多情。他比海报上还要英俊许多，凝神看人时，仿佛在看自己的整个世界。
可易晚看见他嘴唇奇怪地动了动，像是在对某个其他人都看不见的存在说话。
另一人也看向他，神色淡淡，心不在焉。那是气质古典的薄绛。
事务所社长先开口了：“小易，坐吧。”
“社长叫你坐呢。”经纪人掐了他一下。
易晚于是坐下。办公室里放着月光奏鸣曲。不知怎的，他觉得这里像是一个暗藏乾坤的剧本杀现场。
凶手绝不会是自己身边的经纪人。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社长道：“正好，别寒的事情办完了，也到了。”
依旧是iris5的成员。
随着那人进入，室内的空气都瞬间下降了两度。来人微阖着眼，有种隔绝一切的冷淡。可经纪人却立刻站起来，带着谄媚的姿态向他问好。
“别寒啊……”
那人骤然间睁开了眼般的，向经纪人投来一瞥！
那一瞬间，一股冰冷的杀气将经纪人冻住。杀气像是来自地狱，带着滴血的冷意。他颤着唇，全身僵住。丁别寒意识到自己失态，敛了眸，快步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经纪人捂着胸，惊疑不定。他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易晚……
毫无反应。
易晚刚才似乎又在走神。
真是讨厌死了。
三个各有特色的美人坐到了一起。但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的关系不怎么好。池寄夏在丁别寒坐下时往旁边挪了挪。薄绛则一直盯着桌面，视身边的队友如无睹。
“好了，今天三个有空的成员都到了。”社长就像没看到似的，还在笑，“小易，在事务所感觉还好吧？”
“嗯。”
奏鸣曲涌动，社长的笑容让易晚觉得，他要拿自己给另外三颗白菜施肥：“你来公司练习了两年。在每次评定中，你的成绩都不错，虽然没拿过第一，但你很努力……所以，我们经过讨论，决定……让你成为iris5的第五名成员。小易，这可是个很不错的机会。”
操。
经纪人天塌地陷，不可置信。好半天才转头看向易晚。他听见社长说：“小易的确不错，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
经纪人：？
社长想多了吧……易晚绝对是又在神游。
可一分钟之后，易晚的反应让经纪人觉得，他一定是疯了。
易晚：“我必须要……加入吗？”
这天大的馅饼都砸到眼前了，怎么还带拒绝的？
“瞧这孩子高兴得，都说胡话了。”经纪人立刻反弹了易晚的拒绝，“快说，谢谢社长。不过社长。”
他突然想起来：“易晚有高功能自闭症……虽然是轻度的。”
别接不下饼来，反而自己被饼砸了一脸。易晚出事故，他是要被扣绩效的。
社长说：“呵呵，这也是一种特色嘛，五人五色，是不是？”
经纪人立刻道：“易晚，快谢谢社长。”
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司机。
社长说：“那就欢迎易晚加入我们的iris5了。”
啪啪啪。
三个未来队友很没有诚意地鼓掌。
社长说：“别光鼓掌，和小易握个手吧？”
三人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分别站起来。
……这个团，还没出道就关系这么差，真的可以吗。
薄绛握了握易晚的手，他手指冰凉，像是死人。第二个是池寄夏，比起薄绛，他多说了一句人话：“欢迎你加入iris5。以后多多指教哦。”
然后也多说了一句不是人的话：“不过你名字挺耳熟来着，我想起来了。前几天那个霸凌队友的新闻，你是主角？”
社长咳了一声。池寄夏说着“开玩笑开玩笑，别生气”，挥挥手退下了。
可谁都看得出来，吊儿郎当的他根本不在意易晚的感受。他边走边说：“丁别寒，不和我们的新成员握手吗？别让小易误会成你不喜欢他哦。”
站在众人身后的丁别寒冷冷看了他一眼，池寄夏抖着眉毛和他对视。终于，丁别寒向易晚走来。
气氛太尴尬。易晚也被逼出了一句话：“很高兴认识你？”
他向丁别寒伸手。对方抿着唇，半晌才冷冷地伸出手来。
……这人也很不好相处啊。握手还要把人家晾个半天。
丁别寒的手很凉，指缝间带着一点冰冷粘腻的感觉，很怪异。
像是血。
——丁别寒的眼眸正钉在自己的身上。易晚很快收回手，对丁别寒道：“以后……多多指教？”
丁别寒：“嗯。”
琥珀色的眼瞳本应显得柔弱。可丁别寒的眼睛却让易晚想到大型肉食动物。
握手仪式完成。社长也露出了欣慰的笑意：“iris5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组合。小纪，帮小易收拾一下东西，从今天起，他会搬到iris5的宿舍去。第五名成员不好找，大家好好培养感情，好好相处，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意味深长。
几人都从社长室里出去，彼此之间没有交流。
擦肩而过时，留下一句话的是池寄夏。
“喂，易晚。”池寄夏说，“别那么严肃嘛。我可不在意你有没有霸凌过其他人。”
他压低声音，不怀好意：“哪怕霸凌过，也无所谓啊。反正公司都会把我们的屁股擦干净的嘛。”
易晚看向他。池寄夏哈哈一笑，离开了。
……这个iris5的所有人，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奇怪。
“你可别得罪池寄夏。他在业内关系很多的。”经纪人立刻训斥，忧心忡忡。
他只怕易晚连累到他。怎么偏偏是易晚，而不是他手底下的其他人？他和易晚如今可算是快撕破脸了。
易晚比起其他练习生来说，能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总不会是因为易晚有自闭症吧。
“到底是谁提出让你加入的呢？”经纪人有点憋气。
易晚：“不知道……我也不想加入。”
经纪人：“你搁这凡尔赛呢？回去收拾行李。”
装什么装啊。
不过这也算好事。易晚目前还在他手底下，他有了工作，他也有了一份提成。
“纪哥，”易晚说，“您别想太多了，我只想有一份能还房贷的工作，能在这个圈子里平凡地生活下去，就够了。我不想惹麻烦，也不想麻烦来惹我。”
他语气很平静。
只是最后那句话有点过于凉薄。
经纪人觉得这肯定是他的错觉，易晚是个什么玩意儿，他还是清楚的。事务所档案甚至显示，易晚有轻度高功能自闭症。
他说：“话别说太大，我看你那三个队友都不太喜欢你啊。”
经纪人走了。
走廊里于是只剩下易晚。他站在楼道里，影子被夕阳拉成一个细长孤独的人形。
人形举起手。
得去一趟卫生间了。他想。
卫生间里没人，真是万幸。易晚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手。他用洗手液搓洗每个指缝，洗去了藏在指缝间的……
像是血迹一样的猩红。
水龙头滴答滴答，易晚正要离开。他身后的卫生间门却开了。
里面走出来的人是丁别寒。
混血帅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丁别寒的确长得很帅，个子也非常高，他这样看他时像是冰山倾泻了下来，有一股压迫感。
“呃……你也在？”易晚说。
他的话语却没起到什么作用，因为丁别寒抓住了他的手腕。
易晚颤了一下，想要挣开。
“我见过你。”丁别寒低沉道。
丁别寒的手很凉，易晚的手腕很细。他握住他的手腕时便有种冰凉如镣铐的、无法挣脱的感觉。丁别寒的手往上走，强硬地分开他的每个指缝，长长的睫毛垂着。
卫生间里除了滴答声，还有两人的呼吸声。
“你前天看到了什么？”丁别寒说。
“什么？”易晚说。
“前天，在五楼卫生间里。”他说。
丁别寒定定地注视着易晚的眼睛。他琥珀色的眼眸在夕阳下像是某种夜出的捕食动物，白皙清秀的易晚像是他的猎物。
易晚看着他，似乎有些不自在。丁别寒说：“你刚才在洗手？”
易晚：……
“其实……”他听见易晚的声音，“不是嫌弃你……”
“什么。”
声音依旧是冷的。
“便秘这种事，我能理解的。”易晚诚恳道，“你不用紧张。”
“……”
易晚想了想，又对他展示了自己的手，道：“出血的痔疮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