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天上一片阴霾不见阳光,纵使小屋陈旧的木门开着,屋里也是暗暗的。
江德昌看着眼前才刚十一岁的女儿,眼神中那倔强讽刺的目光,忽然想到了她娘在世时,也常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一时间,喉头似梗了什么东西说不出话。
见着他无言以对,江柔失望至极,反正对他来说,如今的妻子儿子才是他最重要的家人,她又何必再问这些自寻其辱,那个家她也早就不想再回!
抬起脚步,江柔准备离开,而一直等在外面的王香梅听着里面情况不对,急忙进屋来。
近日来她寝食难安,更没有心思打理妆容,往日里艳丽的面容,如今看起来颇有几分憔悴委顿之色。
她上前来看着江柔,姿态早已放低,话语里甚至带着乞求:“小柔,姨娘知道你受委屈了,更保证以后对你比亲生的还好,这辈子都记得你的恩德!所以这份和解书,你就给了姨娘吧,我求你了!”
门口被她堵住,江柔只能停下脚步,闻言只冷冷道:“你不用求我,和解书这个东西,我是不会给你的。”说着,就想从她身侧离开。
王香梅却一下子攥住她的手腕,又急又气的眼泪都落了下来,声音更嘶哑着说:“小柔,姨娘给你跪下!”
她说着,居然真的膝盖一软,跪在了江柔面前。
这一刻,江德昌更是趁机说:“小柔,你看她都给你跪下了,我们好歹是你的长辈,都这般低三下四的求你了,你就应了吧?跟爹回家去,不好吗?”
手腕被攥的紧痛,江柔漠然着脸用力将手抽回,垂眸沉思了片刻,倒是轻忽一笑看着王香梅,道:“你们非想要这和解书,我也不是真的不能给,只是我受的委屈,却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香梅心里正恨,恨这个贱丫头跟她死去的娘一样可恶狠毒,竟逼着她都跪下了!
然而闻听江柔这句话,她立即就答:“你说!只要能让你心里好受些,愿意给这份和解书,你什么要求我们都答应!”
江柔往后退了一步,少女清丽娇柔的唇角轻蔑一勾:“很简单,只要把我中的毒,一模一样的喂你两个儿子一口,这和解书我就给你!”
语落,王香梅愣住了,怔大的眼睛里,急切的眼神,瞬间化为汹涌的毒恨,藏都藏不住!
而一旁的江德昌闻听这话,更是瞬间怒了,气的吼道:“江柔!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姨娘所生的儿子,那可是你亲弟弟啊!你小小年纪,怎能生出这种恶毒的念头来?”
闻言,江柔瞬间转头看着他,眸光里只有冷,“她生的儿子是你亲生的,我难道就不是你亲生的吗?”
“我不过一句话,她生的儿子你就这般护着,但我差点被人毒死,你却逼着我和解?”
房间里一时落静,江德昌站在那里,竟难堪的低下了头,双手握成拳头,却再难说出半个字。
他知道,女儿怨恨他。
“呵……”江柔见他反驳不出,转过一双愤怒的眼,极其冷嘲的一笑,咬牙离开:“想要和解书,做梦!”
屋中的地上,王香梅缓缓起身,裙摆上沾满了灰尘,她死死的咬着唇,满眼都是愤怒屈辱。
苏青啊苏青,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想当年她区区一个妾室,生生逼走正室上位,何等骄傲。可没想到如今,竟被一个小贱人,戏弄羞辱至此!
满腔的怨毒怒恨,堆积在她的眼底,她颤抖着手按住眉心,极力稳着情绪。
江德昌上前握住她的肩膀,叹口气安慰道:“事已至此,逼迫她也无用,不如先回,我再去找那讼师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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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出那间阴郁的小屋,江柔跑到了后山的林子里,蹲在一棵大树底下,压抑的哭着。
她觉得自己太傻,明明都落到了这种无依无靠的地步,却还固执倔强的不肯妥协。
不过是中了点毒,又没被毒死,不过是一张和解书,给了也不会死,还可以回家,还可以去学医完成母亲的遗愿。
可是……可是……
她就是不愿意!
凭什么父亲以为哄哄她一切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凭什么他就那么理所当然?
他从来都没有问过她在失去母亲后,每一天的日子都是怎么煎熬度过的,他更是绝情的把她抛弃在这里,她又为什么要让他们称心如意?
她就不给,她就不原谅不和解!
如刀的风,割在脸上。
冰凉的眼泪,在少女的容颜上落下交错的痕迹,她无力的靠在树上,双眼木然的看着树顶摇曳的枝条。
她也不想回家了,她也早该认命的,那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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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江柔摸着灼烫的额头,再次敲开了心水师傅的房门。
莹黄的烛光下,心水师傅在念叨着:“都跟你说了思虑莫重,事莫强求,非要不听。这下好了,给愁病了,难受的还不是你自个儿,有谁会心疼你半分?”
“我不需要人心疼。”
“嘴硬,真不需要人心疼,那你心里难受什么?”心水师傅说着出了门:“我去拿药罐子,你在这儿等着。”
江柔坐在长凳上,身子有些无力的趴在桌上,看着心水师傅关门离开,目光落在了桌上她放着的一堆药上面,随手拿了一种,在灯下看看不认识后,又放在鼻尖去闻,心里猜测着会是什么药材。
正这时,心水师傅回来了,一进屋目光自然落在她身上,可当看清她指尖捏着的药材时,立即冲上前来夺下,一下掰开她的嘴,确定她嘴里没吃之后,怒而斥骂道:“你个死丫头,拿这药做什么?还真想为了那些不关心你的人去死不成?傻不傻啊你!”
“……”江柔眼神愣愣的看着她恼怒的模样,思绪因为发烧有些迟钝,回过神来后平静的说:“心水师傅,你想多了,我没想死。”
心水师傅瞪她一眼:“那你拿这药做什么?”
“我不认识这味药,拿起来闻闻味道罢了。”江柔说着,有些干燥的唇轻轻弯了下,又问:“不过,这药叫什么,有剧毒吗?”
心水师傅才不回答她,只将这药收到高处,才叹口气:“你啊你,别犯傻寻死就行,人生在世,哪能没有坎坷的时候。你熬过这段,以后会有好日子的……”
江柔看着她将药罐子放在炉子上,通红的火苗烧起来,她眨眨眼,怅然一笑:“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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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年,庵中的香客少了些,茶水也送的少些。
江柔病了几天,也没一直躺在屋里,不是混迹在心水师傅的屋里折腾药材,就是去茶水间烧火。
那一日与父亲的不欢而散过后,再未有人来找过她,她的日子也再一次变得清净平和,只是夜深人静碾转难眠时,心里依旧空落又闷疼。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正月十五,这一日香客多到快要将山门踏破,后院供人休息的房间更是早已被订满,江柔病已痊愈,自然又重新拾起了提水送茶的活计来,忙的鞋底都快磨破。
刚提了一桶水回来,还没喘口气,手边就又来了一个茶壶:“送去九号房。”
江柔无声叹了口气,提上茶壶往九号房去。
九号房是贵客雅间,在稍微清净的东南角,江柔一路脚步匆忙的过去,敲开房门后低头入内到了桌边,正要将铜壶里的茶水给香客添上时,身侧传来一声熟悉又诧异的声音:“江柔?”
江柔手中的铜壶一抖,热水差点洒出来,回头一看满眼惊讶:“夫人……你怎么会在这儿?”
唐怀素看着眼前的江柔,满目都是惊讶,唇角含笑的上前来问:“你一进门,我就觉得这身衣裙熟悉像是你,没想到竟还真是。不过,你又怎么会在这儿,还送起茶水来了?”
江柔闻言,眼神里闪过酸涩,将铜壶放在了桌上,双手无意识的揪着,苦笑道:“我……我爹说我克他,就暂时把我送到这儿来了……”说着,有些难堪的低下了头。
鞋面上是粉色的裙摆,昨日道袍洗了还没干,今早她就穿上了这身衣裳,也难怪夫人一眼认出她,这身衣裳还是在东山村时,商姑姑亲手给她做的。
唐怀素看着她,一时有些无话,叹口气后道:“你来信说,在家过的还好,我还以为是真好,没成想竟是这样……”
江柔闻言抬眸,故作轻松的一笑:“夫人别担心,我还好的……”
唐怀素岂能看不出她强装欢笑的样子,心里怜惜她,拉着她的手坐下,正想细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屋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两个大汉一下冲进来,亮出手中的尖刀横在她们脖子上:“不想死就别出声!”
冰凉的刀尖抵着脖颈,江柔身子一颤,下一瞬,眼前便遮下一片黑暗。